天刚刚亮起来,外面的空气中还透着凉气,此时的黎庄大门口却早已经站满了人,黎愈今天穿一身暗红,脖颈环绕一条同色丝巾,把一段纤长白皙的脖子包裹得严严实实。他从山腰的小屋前来,外祖父为他准备了一辆马车,东西都放在车厢内,他也坐在里面,同行的小甲作为他的侍从在前面驱车,此刻也停了下来,为他掀开门帘道到庄门口了。
黎愈应声出来,一眼看到站在人群最前端的两庄之主,对方也看着他,见他走过来,纷纷露出一副和蔼的脸色,直到走近了,黎愈才发觉黎庄主是真和蔼,而周庄主的笑明显有些勉强。
当做没察觉,黎愈恭敬行了一礼。
此番前去差事为何,不必赘述,庄主亲自前来相送,也是本着崇水一贯以来的习俗,做了别,黎愈登车,马车噔噔噔,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庄口所能见到的视野之内。
马车能容纳两个人,即使搁了黎愈的行李,也显得宽敞,在左侧面还开了一道小窗,黎愈用手掀开帘子,能看见外面的景致,只不过他之前出行的时候匆匆从高空掠过,也不怎么记得路上景况如何,一直到过了许久,小甲在前方大声提醒他:“公子,到临水地界了。”
“嗯。”黎愈应道,放下帘子,正要起身开口让小甲停车,马车就自发停下来了。
小甲从门帘外探进来个脑袋,脸上带着些担忧,见黎愈露出奇怪的表情,他又生硬地让自己露出个笑来,说道:“公子,周公子说,咱们先到,就在这里等他一会儿。”
黎愈没什么大的反应,点了点头表示明白,随后又坐了回去。
“呃......”小甲挠了挠脑袋,到底没再打扰黎愈,把门帘放下,专心在外面等候起人来。
而这一等,居然等到了天色渐黑,中午吃了点小甲带的干粮,黎愈坐了许久都有点儿坐不住了,下来沿着河岸走了一圈,小甲担忧他的安危,黎愈也就走得不远,在他能看到的范围之内。
河岸边照旧是往常的模样,只不过隔了没几天,河床上的水早已经干涸了,看不到一个人影,周边的草丛都枯黄成一大片,黎愈从马车上下来时,在外头披了一件浅灰色外衣,走在这一片灰败枯黄之中,居然也不显眼。
行至尽头,黎愈转身,走了一小段路,一丛淡黄色的小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花的色泽并不妖冶,在一整片枯草中并不显眼,黎愈能够一眼看到,只因为他那鲜绿得有些过于不寻常的枝丫。
花瓣很小,只有指甲盖那般大,叶片椭圆状,顶部形成一个狭长的尖角,凑近看,黎愈有了进一步的猜测。
有点儿像野蔷薇,可惜花瓣太小,然而临水是以花多成名的,对于此道,黎愈了解不多,只隐约觉得这花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不待深想,他直起身子,背后就被顶着一柄坚硬的东西,随之而来的是压低的男声,带着淡淡的嘲讽:“黎公子只身犯险,可谓自投罗网。”
黎愈面朝着来时的方向,马车边没看见小甲的身影,于是转过头来,与说话的人面对着面,身后那柄未出鞘的利剑却也随着他的动作收了回去,对方正顶着一张熟悉的脸,擒笑俯视着他。
鼻尖灌入浓郁的脂粉香气,黎愈眉头微皱,下意识后退一步撇开头道:“你既然来了就出发吧。”
周亦湫身着深蓝衣袍,此刻却有些松垮,配合他脸上漫不经心的脸色,很容易就能让人猜测他刚刚做了什么事,而他也丝毫不忌讳,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说:“既然你有马车,正好借我躺一躺。”
“......”
黎愈不理他,转身就走,周亦湫跟着,到了马车前,黎愈发现小甲不知何时居然就靠着车厢的边缘睡着了,他站在原地,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反而周亦湫从后头伸出个脑袋,讥笑着问:“黎公子不叫醒他吗?”
话闭双手抱胸,俨然等着看好戏。
背对着周亦湫,黎愈也能知道周亦湫是个什么态度,许多时候其实他对情感方面的事情是很迟钝的,不知道是否是同心锁的作用,一到面对周亦湫,他的内心波动就如同海浪翻滚,总是激烈撞击着他看起迟钝的神经,从而引发他一次次的冲动。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黎愈暗吸一口气,温声把小甲喊醒。
马车再次启程,因为耽误了一天的功夫,他们只好在下一站找个地方住下,等到天亮再启程。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黎愈先进去,把自己的行李往自己身边堆,在两人之间还隔了一个。
一系列的动作都落在车厢内另一个人的眼里,然而那从跨进来之前就不悦的心情愣是被一眼也不愿意光顾的黎愈给忽略。
周亦湫咬牙:好,真是好得很,昨天还低头求他,今天就把他当做不存在是吧?
出身高贵的周公子,一秒被忽视都忍受不了,当即捏住黎愈的下巴,把人硬生生转过来,面对着自己,恶狠狠道:“为什么忽视我?”
黎愈被掐得疼了,眉头皱了一下,还没说出话来,又被周亦湫扯近了几分,鼻尖都撞到了周亦湫的衣领,顿时那股香气更加浓郁,黎愈本能想要挣脱,周亦湫却手劲很大地把住他的后脖颈,令他无处可逃,逼问:“这就是你求人办事该有的态度?”
被死死压制住,黎愈动弹不得,只好低声询问:“那你想要怎么样?”
下一刻,身上的桎梏就都不见了,只见周亦湫又笑起来,一双桃花眼眸亮晶晶的,望着他仿佛就像他面对着所有他在那酒楼见到的兰儿姑娘,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令他并不舒适。
周亦湫说:“既然是你有求于我,那么这一程便都由你伺候我吧,现在,”周亦湫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圈,随后把搁在两人之间的包裹丢到黎愈腿上,自己则是就这么躺了下来,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虽然我讨厌你,可你的滋味不错,这一个月,可以考虑用你的身体来延长你的生命。”
黎愈整个人都愣住了,身体因为周亦湫的接触而紧绷,甚至连呼吸都忘了,憋红了一张脸,把自己弄得看上去又傻又好笑。
周亦湫很满意他的反应,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良久,黎愈才被一颗挡路的石子唤回了神,手不知道何时护住了躺在腿上的人,周亦湫没被惊醒,看起来似乎真的是累坏了。黎愈倏忽收回手,脸色一片苍白。
大半个时辰过后,透过小窗,黎愈终于瞅见远处零星几点灯火。天已经黑尽,小甲点了一盏灯笼赶路,车厢内隔着门帘漆黑一片,周亦湫一直没醒,这对于黎愈来说,倒也是个好事,毕竟比起和周亦湫说话,他情愿腿麻。
马车颠簸了一会儿,终于进了灯火通明的街道,不仅各种铺子小摊都开张着,随处可见的酒楼客栈也都热热闹闹的,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小甲在一个马厩前停了下来,听动静似乎在和人说话,没一会儿就掀开帘子,一张脸乐呵呵的,马上又被马车上的一幕给吓得褪去,换上了惊讶的神色:“公,公子?”一句话愣是被断成疑问句。
黎愈被灯火一照,微微眯了眯眼睛,问道:“到了吗,这是什么地方?”
才说一半,帘子被急匆匆落下,因为惯性还晃动了好几下,灯火忽明忽暗的,小甲在车外瞪大了眼睛,备受惊吓地听完询问,用力掐自己的手心,稳定住自己的声音回答:“这里是云水镇,是咱们崇水最贴近雾山,与之交界的一个镇,因为地理位置的影响,旱灾还没有严重影响到,百姓的生活也没有受很大的影响。而这里也和雾山西侧的交往甚密,关系密切,互通有无,所以夜市繁荣。”
黎愈嗯了一声,一路上过来他也注意到了,这里的百姓除了同他们一般的穿着,还有好些人穿的是便携的劲装,而且有很明显的猎物图腾,不用怀疑,到了隆冬时节,那些图腾会变成动物的皮毛。
“黎公子,要不您在这等周公子醒过来,我去找客栈?”
看一眼丝毫不受影响的周亦湫,黎愈答应下来,小甲的脚步声远了,马车却动了起来,黎愈知道是小甲找的看管马车的人在牵动,而地方也不远,那人也不多逗留,把马匹捆绑好,就返回街道去了。
这里面比街道上安静许多,人声远了,偶尔才有一声马的踢脚声。
到处的动静对黎愈来说都是新鲜的,借着那扇小窗,黎愈四处打量,把身上的人是忘了个一干二净。小甲也不知道是不是寻个客栈困难,好久都没回来。
暗夜中醒了一会儿的周亦湫张着眼睛看黎愈对外边如同孩子一样好奇地打量,那种熟悉的被忽视感席卷而上,他没忍住翻了个身,随后在对方腿上掐了一把。
黎愈闷哼一声,扭头看他,小窗的帘子没有放下,两人借着昏暗的灯火互相对视,周亦湫也不起身,就这么瞪着他,眼睛里写满控诉。
“......”黎愈感到莫名其妙,没有计较周亦湫幼稚的小动作,一只手开始推起他来一边道:“你醒了,就起来下去吧。”
纤长瘦削的五指推在肩头,对于周亦湫来说不像推拒,那力道于他而言,同挠痒痒差不多。
他不是没有见识过黎愈积攒起全部力气的挣脱,一对比,现在这个动作,更似**了。
周亦湫浅笑着,竟然被这个接触带出了一丝愉悦。
他伸手,带着黎愈的手掌,就这么移到自己原本就松垮的领口,一副要伸进去的架势。
又来了,黎愈那种见了鬼一样的神色,周亦湫面色不变,宽大的手掌覆盖着黎愈的,甚至在上面勾起手指挠了挠。
成功接收到黎愈为之一颤,欲抽回手,周亦湫却先一步抓紧了。
周亦湫舔了舔嘴唇,声音低哑道:“你说,你和我在这里交易一次,我给你多七天的期限如何?”
黎愈的脑子因为这番话被搅成了浆糊,周亦湫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知道,拼在一起,他却不能理解。
“怎么样?这买卖不是很合算吗?”周亦湫不紧不慢地同他交涉。
“......”
“你不愿意倒也无妨,”周亦湫耸了耸肩,从黎愈身上起来,“我周某人向来怜香惜玉,只是周公子别忘记自己的承诺。”
说着,掀开帘子一跃跳了下去,很快就消失的没影了。
坐在车厢内的黎愈则是沉默了许久,他的腿麻如同针扎令他一时之间难以行动,却也同样惊醒了他。
他不知道周亦湫为何变化如此之大,又说讨厌他,又提议同他routi交易。
黎愈歪歪扭扭下了马车,扶着车厢松一口气。缓过最难受的那一阵腿麻,他试着抬了一下左腿,立刻整个人瑟缩了一下,只好轻轻放回去。
他死死咬着唇,试图放松,从混乱一片的脑袋里去探寻自己曾经看过的救治方法,还没找到,马蹄一踢,黎愈没撑住,眼见着要摔下去,正好去寻住店的小甲返回,赶紧过来扶住了他。
动作急切,黎愈被扶住了,嘴里却是嘶了一声。
小甲本就被那一幕刺激到,如今更是一张嘴长得能吞下鸡蛋,黎愈知道他误会了,可也没心思去回应他。
他的腿被周亦湫枕了一路,现在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干脆闭上眼睛,默念了许久的清心咒,驱逐掉混乱的想法,才记起来急救的方式,原地恢复了一会儿,抬脚不刺痛了,让小甲带自己去了下榻的客栈。
客栈倒是不远,到了地方,黎愈才知道小甲去那么久是因为客房紧张,好不容易空出来的多一间房,可惜周亦湫不知去向。
黎愈把小甲打发去了隔壁的上房休息,小甲哪里敢和主子住一个规格的,说要去下房,黎愈无心多争,随他去了。
关了门,黎愈随意洗漱了一番,躺在客栈柔暖的床铺上,他睁着眼睛,没有睡意。
身体很累,脑子却在高速运转。
他记得临走前祖父同他交代的事情,除了那个连周亦湫都不知道的真相,还有一些与他息息相关的往事。
头一次得知了关于父母仇人的消息,那个人却极有可能在二十年前的大火中丧命了。
黎愈眨了眨眼睛,柔软的触感令他不适应,他干脆起床,从随身的行李中取出一本书来,翻开第一页,仔细看过,摊着书就回到床铺,掀了床褥,坐上去安静开始打坐起来。
这是一本武书,黎庄的弟子五六岁起就能从父母兄弟那里得到,随后送到庄内的练武场集体训练。
黎愈却不能,这迟到二十年的书籍,只有等他进入危险之境才被允许查看。
打着坐,黎愈渐渐地挥散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进入冥想状态。
众人面对周亦湫的反复无常:
黎愈:“不懂。”
黎雁:“登徒子本性罢了。”
黎鹤:“呃,不知原委,不置可否得好。”
黎渊:“周公子也许有所顾忌。”
周庄主:“什么?我那逆子在我面前是演的?他能想通和黎愈一起,那太好了!”
大姐:“......”
周亦湫本人:“什么有的没的,我开心我乐意,你管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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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去云水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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