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黎愈从浑身酸痛中醒过来,按了按几乎抬不起来的腿脚,怔怔愣了一会儿神。
昨晚的画面如在眼前,周亦湫粗鲁的拽动,周亦湫滚烫的体温,周亦湫身上清冽的气味,以及不客气揉拭自己嘴唇的力度......
连同那同惊雷锥刺他心尖的心情。
从地上支撑着坐起来,黎愈刚想怕怕衣服上沾着的草屑,膝盖一软,下一秒就要跪下去似的。
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阵风,一双手托住了他,黎愈盯着熟悉的布料,嘴唇咬得死紧。
周亦湫为什么还会在这里,为什么一大清早他就要脑子与视线都要被这个人霸占?
昨晚的失态他尽了全力遮掩,可是周亦湫一定意识到了吧。
颇为郁闷地,一早上黎愈都闭紧了嘴,周亦湫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居然也没有出口嘲讽几句,两人就这么难得地,平静地一起吃过早饭。
小甲的行踪不明,黎愈伤口的纱布都顾不及换,就要收拾东西去找人。马匹与行李都好好地留在山路附近,绑在一颗笔直的树上,那么小甲一定走得不远,要不就是遇到什么意外。
一想到小甲会出意外的起源,黎愈就要被如山倒的愧疚压倒,他不知晓他的情绪为何会一夕之间变得如此大起大落,笨重的神经仿佛经过千锤百炼一般敏捷。
他只明白此刻他是真的担忧,这个第一次没有把他当做异类一样看待的同伴消失了,还是因为他消失的。
一焦急,脸上连带着嘴唇都会一并失去血色,面色惨白惨白的,他自己注意不到,也无心关注,直到前进的脚步被周亦湫再一次拦手挡住。
“你干什么拦我?”使出浑身的力气,黎愈想要甩开周亦湫的纠缠,却被对方一下子揉进了怀里,死死箍住。他抬起余怒未消,夹杂着疑惑的双眸,周亦湫严肃的脸印在他的眸中,“你不要命,也要有个限度!”
仿佛置气一般,黎愈也冷下脸来,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怒道:“放开我,你放开我!”
周亦湫不为所动,在他耳畔危险吐息:“你再动我现在就办了你。”
“......”
黎愈平静下来,周亦湫等他了好一会儿,见他真的不再反抗,才板住他僵硬的身板,居高临下盯住他。
持续的沉默不同于之前,但是周亦湫还是看到了黎愈眼底的恍惚。
双眼没有焦距地看向前方,如同一截木头。
这个样子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脖子上的纱布,被周亦湫强制换了新的,狭长的伤口没有完全结痂,在喉结附近染着几点血渍,放轻动作擦拭过时,手底下的喉结滚了滚。幅度不大,凸起也如黎愈本人的骨感与白皙。
这些原来在周亦湫这里算不得任何喜好的地方却让他的心咯噔一下,他记得这里震颤的频率,甚至露出犬牙啃咬过。
落下一个在美人堆里学来的花结,周亦湫道了声好了,退开两个人的方位。
背对着黎愈,周亦湫懊恼了一会儿自己脑子有病,可他最后摩挲了一下那个花结,立刻说服了自己是想多了。
他和黎愈,仅有的是那段幼时共处的时光,可在昨日,黎愈就把记忆中的小儿与自己彻底斩除了个干净。而一旦没有那段回忆作为支撑,那他和黎愈之间又剩下些什么呢?
联亲?同伴?
这些东西都是外人加诸在他们身上的,附带着身份、家族、利益的枷锁。这些东西他周亦湫统统看不上,更不在乎,其实也从侧面更表面了他们俩关系之脆弱。
没了这些他不想要却硬要背负的,他们往后再二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都不会有交集。
他有他的美酒美人相伴,至于黎愈,行医?做下一个司巫?
无论什么,都与他不相干。
周亦湫背对着黎愈,声音冷淡地说:“我昨晚出来没有对小柳知会一声,先回去了。”
黎愈应:“嗯。”
谈话到这里就该终止了,可周亦湫鬼使神差地扭头看了一眼,下一刻没忍住走回去,把手伸给对方。
黎愈没有动作,只是说:“不用。”
周亦湫拖他起来,状似无意地嘀咕:“真的是一点儿也没变。”
黎愈先是一顿,随后眼睛又瞪起来,又要发怒的前夕,然而周亦湫却浇熄了火苗。
他说:“黎愈,我们俩就这样吧,我掌握着你的命,这段时间你要完成家族的使命,我会配合你,可是,你那一套自私自利的原则不适合我,小柳的事归我管,你的忠仆,你自己去救。”
黎愈想回应他我原本就没有要麻烦你,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周亦湫打断,周亦湫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咧开嘴笑了:“说到底,我和你有什么交情呢?不过交易关系罢了,你这副做作的模样以后也别在我面前使了,我看着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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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周亦湫是真的离开了,没有再回过头来,黎愈重复回味着最后两个字,僵硬地把所有东西都收拾齐整。
所幸马匹还在,又是出自黎庄的司巫府,黎愈走过去稍稍释放了一点灵力,就得到了小甲的一些消息。
凝望着马匹踢脚的方向,黎愈拍拍马背安抚,抬腿走了过去。
那边是深入山林的野路,地上有着各种脚踩的痕迹,一路走一路探,不远的方位就探测到了人类的气息。
小跑到附近,黎愈刹住脚步,好险,差点就掉下坑里。
这个坑很大,可以容纳二十来人,小甲躺在里面,双眼闭着,身上沾满泥渍,额头上被撞了好大一个窟窿,血已经止住了,看起来却仍然很骇人。鼻子嗅了嗅,一股刺骨的气味闯入鼻腔,黎愈忍了忍,才出声叫醒小甲。
小甲大概是撞到了脑袋昏睡了过去,目测下来,没有大碍,黎愈喊他几遍,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坑大概有一人高,黎愈没信心能徒手把人拉上来,于是回去取了绳子,才把小甲拉上来,回到山道边,他给小甲摔到的地方上药。
药粉洒在伤口上,小甲忍着痛,一额头的汗,黎愈掏出自己包裹里的手帕,递给他。
小甲有些受宠若惊:“啊,黎公子我没事。”
黎愈说:“你拿着吧。”
没有过多的劝解,小甲点头接下来,脑门上一擦,白色的手帕立刻黑了好几个度:“......”等到了地方,他一定洗得干干净净的再还给公子。
让小甲坐着休整片刻,黎愈又回到坑边查看了一番,回来的时候,小甲正在啃前一天周亦湫做东的卤牛肉,云水镇与雾山临界,连牛肉都十分鲜嫩肥厚,小甲也是饿惨了,突然见到黎愈回来,脸红了红,黎愈看他一眼平静道:“接下来的一路,你都紧跟着我知道吗?”
小甲嘴里塞了一嘴的牛肉,停下咀嚼,使劲点头。
临近出发,小甲不好意思继续海吃,把手里的啃完,两人一同上路,考虑到小甲腿上也有摔伤,黎愈让小甲上了马,他在前面走,马匹自然跟在他后面。
小甲好奇道:“好奇怪啊,它居然听公子的话!”
黎愈说:“他不是听我的话。”只是他们有了平等的沟通,这话自然不适合和小甲说。
小甲却仍然兴致勃勃地:“一定是的啊,公子你不知道,昨天你走了过后,马还不乐意走了,还是周公子回来过后,让柳公子下了车,说让我去接你它才肯走呢。”
黎愈在前头没说话,心下却静静梳理,原来他们都知道,前一天那个男子姓柳,黎愈问:“那个柳公子,叫什么?”
小甲说:“叫柳花什么的,我听着像个女子的名字,不过据说是和周公子饮酒认识的,还说周公子是个好人,听说了城里的事情,把他解救了下来。”当然小甲自然删去了何处喝酒,然后他们俩多么投缘。虽然他觉得周公子对自家公子不好,连对着那位柳公子十分之一的友善都没有,但是怎么说,两人有婚约在身,千错万错都是周公子的错。
也许是被黎愈的关心壮了胆了,小甲脸颊一鼓,显出几分置气的义愤填膺起来:“周公子就算要帮助柳公子,也该以大局为重嘛,前一天耽误了一天的功夫公子您都没有说什么,他怎么能这么撒手就离开了......”说着声音又消下去,左看右看,十足一副心虚样。
黎愈听得好笑,终究是礼节阻止他真的笑出来,只是无奈摇了摇头。
周亦湫被同伴背后埋怨,是他的事,而他是很认可周亦湫那句话的,他们两人之间压根儿就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关系,撑死在对方看不上的那些条件之下,维持着岌岌可危的联系,周亦湫不愿意配合了,那他们就是俩陌生人。
言辞之间要用你我他,甚至称不上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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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大半个时辰,马儿忽然叫了一声,黎愈拉紧手里的绳子,一边轻拍马儿的头,一边警惕着四望。
山林中的松柏稀稀拉拉,杂草连马蹄都没不过去,到处都很安静,安静到有些诡异。
小甲循着黎愈的目光也环视了一圈,搓了搓自己汗毛倒立的手臂,轻声问:“公子,怎么感觉有点冷。”
黎愈回头看他一眼,指尖移到嘴边念了一句什么,随后一道屏障罩住了小甲。
小甲眼睛瞪得老大,要伸手触摸,黎愈说:“安心待着别动。”
吓得他立刻把手伸回来,乖乖听话不动了,心底又道难道这就是公子的禀赋所在吗,他竟然有机会亲眼看见!只不过他不是来保护公子的吗,怎么就被罩在里面了。
黎愈没再管他,俯下身子,五指压在地面上,霎时一股橙黄的灵流从五指尽数流出,朝着不同的方向汇去。
不消片刻,隔着结界,小甲听到四处居然一点点传来鸣叫声,那声音先是微弱,时不时响几声,过许久才如同雨点一样砸过来。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小甲吓了一大跳,手臂上的汗毛竖的更高了!暗骂一声,这是什么?遇到鬼打墙了?
更让他惊骇的却在后面,他眼睁睁看着黎愈维持着在地上的动作一动不动,良久,一阵尖细的笑声遥遥飘过来,在山林中久久回荡,如同鬼魅。
没一会儿,那声音几乎到了耳畔,小甲吓得闭紧了双眼,双腿如同抖筛,脑袋都不知道痛了,用拳头一下一下敲击自己,嘴里念念有词。
黎愈紧皱着眉头,灵力收回到只有一支,死死盯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虚影——那是一个曼妙的女子,一双眼睛眼尾上钩,血红色的裙袍拖到了地上,一只手遮着自己的下半张脸,嘻嘻笑着。
她的目光没有落点,只是一味地笑。
黎愈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把血液滴入右手汇出的那道灵力上,嘴里轻声念着咒语。
马儿的判断没有错,这山林之中原本是有许多虫兽的,只不过都被一种独特的气味压制了,那气味汇聚了充足的怨气,已经修成了妖力。
黎愈尝试了用灵力与万灵交流,起初受到些阻碍,可慢慢的,那些生灵都接纳了他的接触。
这也说明,眼前这个统治着山林的妖,其实也没有强大到不能对付。
能把对方这么逼出来,黎愈也是万万没有想到。
女子浑身泛着红光,黎愈用灵力控制了两人的间距,随着黎愈的念咒,那笑声一卡一顿的,混乱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
小甲抱住自己,又惊又怕看着,眼睛瞪得圆滚滚的:这这这,那女子怎么变形了,脸上怎么有毛,啊,尾巴出来了......
没一会儿,他看见一只狐狸蜷缩着,落到不远处的地面上,黎愈给狐狸罩上一层同他一样的结界,才脱力般坐到了地上,背后看,胸膛在剧烈起伏。
小甲这才反应过来,在马背上大喊:“公子,我,我来帮你。”
黎愈还喘着气,回过头看他一眼,没什么犹豫就撤了他的结界,任由对方从马背上滑下来,跑到他身侧,又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黎愈说:“帮我递一下水壶吧。”
小甲赶紧取来,打开了盖子,递到黎愈手里,黎愈抿了一口,交还给他,顺口道:“接下来你我说的,按原路回去,一定要把不要带人来施法的消息带到金府。”
“!!”小甲猛吸一口气,“啊,公子你......”
黎愈看着他浅浅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言而无信,多管闲事了?”
小甲摇摇头,才不是,他只是没想到公子居然在默默调查这件事。
黎愈把事情简单说了说,小甲带着将信将疑被他赶了回去。
这只狐狸远远没有到成妖成精的地步,对方一直被控制着,能透露的消息微乎其微,可是后面的势力却不可小觑。黎愈尝试着建立联结,对方却亦然舍弃了这一只狐狸,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一团,黎愈双手握紧又松开,最后五指摊开按在地上。
普通百姓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妄然靠近,等于送死,在见不到小甲与马匹的踪影过后,黎愈抱起地上死去的狐狸,一步一步朝着山林深处走去。
走多一点剧情线啊我,如是鞭策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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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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