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他支着胳膊从大鹏家的书桌前抬起头，眼下挂着层青黑。昨晚开黑到凌晨三点，键盘敲得指尖发麻，此刻连睁眼都费劲儿。
“让我再睡五分钟……”他把脸埋回臂弯，声音闷在皮肤里，带着刚醒的黏糊。
“睡个屁！”大鹏的声音砸过来，校服“啪”地甩在他背上，“新同学今天第一天来，你想让谢昭看你顶着鸡窝头进教室？”
“谢昭”两个字像根针，戳得李昀瞬间清醒。他抓过校服套上，镜子里的人头发乱得像鸟窝，领口那片巧克力渍尤其扎眼——昨天被冰淇淋泼的，居然忘了这茬。
“操。”李昀低骂一声，抓过梳子狠狠耙了两下。头皮被扯得生疼，指节却莫名发烫。
赶到教室时，早读铃的尾音刚散。班主任老王站在讲台旁，而他旁边立着个穿校服的男生，背挺得笔直，晨光从窗户斜照进来时，像给他周身镀了层浅金。
李昀的脚步猛地顿在门口。
是他。
男生穿着蓝白校服，背着黑色双肩包，像是刚栽进土里的白杨树。侧脸在晨光里很干净，睫毛很长，正是昨天那个把巧克力冰淇淋泼在他T恤的“凶手”，谢昭。
“李昀！站门口当门神？”老王瞪了他一眼，把粉笔往讲台边上一磕，“进来！”
李昀梗着脖子往里走，走廊的风灌进校服领口，凉得他缩了下肩。经过讲台时，他瞥见谢昭的目光扫过来，在他领口那片巧克力渍上顿了半秒，又很快移开，像只是无意扫过。
耳尖“腾”地烧起来。李昀人往座位上一坐，椅子腿蹭着地面发出“哐当”一声，带着点没处撒的火气。
“这位是新转来的谢昭同学。”老王转向全班，拍了拍谢昭的肩，“谢昭，你就坐李昀旁边那个空位，有不懂的……”
“我不……”李昀刚要开口，被老王一个眼神刀钉在原地。
“他脑子活，你有不懂的尽管问。”老王仿佛没察觉到他的不情愿，自顾自说完，转身往办公室走，“你们先早读。”
全班安静了两秒，接着响起一阵憋不住的低笑。谁不知道李昀这同桌位空了一年，上次有女生想坐，被他一句“我怕你呼吸打扰我做题”怼得眼圈发红。
李昀扯了扯嘴角，见谢昭走过来，往里面挪了挪椅子。谢昭把书包放在椅背上，拉链拉开的瞬间，李昀瞥见里面露出来的课本——边缘卷着毛边，似乎是翻过很多遍。
早读课读的是英语，李昀盯着单词表，眼睛却不由自主往旁边瞟。谢昭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正握着笔在单词旁边画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勾得清晰，连绒毛都看得清。
“好看吗？”
冷不丁的一句，吓得李昀手里的笔“啪嗒”磕在桌角。他猛地转回去，耳根烫得能煎蛋：“谁看你了？我看单词表不行？”
谢昭没接话，只是把课本往他这边推了推。书页上用红笔圈着几个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简笔画：一只猫爪子，踩着个融化的冰淇淋。
李昀的脸“轰”地烧起来，连带着后颈都泛起热意。这人是故意的！
大课间铃声刚响，大鹏就像颗上膛的炮弹，“嗖”一下地从斜后方窜过来，胳膊肘重重磕在李昀桌上。
谢昭刚把英语课本合上，指尖还停在那页画着猫爪冰淇淋的纸页边缘，被这动静惊得抬了下眼。
“走了走了！”大鹏冲李昀挤眉弄眼，余光却黏在谢昭身上，语气瞬间切换成自来熟，“谢昭同学，一起去操场啊？咱们班在第三排，我带你认位置。”
谢昭看了他一眼，没应声。李昀正往桌肚里塞英语课本，听见这话翻了个白眼：“他又不是三岁小孩，用你带？”
“你懂个屁。”大鹏压低声音怼回来，手肘悄悄撞了下李昀的腰，“新同学不得照顾着点？”说着又转向谢昭，笑得更热络了，“我叫周骏鹏，他们都叫我大鹏，你以后也这么叫。李昀这货看着凶，其实……”
“闭嘴。”李昀拎起校服外套甩到大鹏头上，布料蒙住他半张脸，“再不去操场，老王该点名了。”
谢昭已经站起身，动作利落得像阵风。他没看缠斗的两人，径直往教室后门走，蓝白校服的衣角扫过课桌腿，带起一阵极淡的皂角香。
“哎等等我！”大鹏扒开头上的校服，追上去时还不忘回头瞪李昀，“你快点！”
李昀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走廊里挤满往外涌的学生，喧闹声像潮水。他看见大鹏跟在谢昭身侧，嘴巴嘚吧嘚没停，谢昭偶尔侧头应一声，侧脸在走廊的阴影里显得格外清瘦。两人的影子被斜照的阳光拉得很长，一高一矮，一个咋咋呼呼，一个安静得像幅画，居然奇异地不违和。
到了操场，队伍刚站定。老王就拿着花名册点名，防止学生逃课。谢昭站在李昀前面隔了两个位置，脊背挺得笔直，连站姿都比别人标准半分。大鹏被他同桌拽回自己位置前，还冲李昀比划了个“OK”的手势，意思是“我帮你盯着呢”。
“滚。”李昀无声骂了句，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站在队伍前排的谢昭。他站得笔直，跟周围打闹的男生格格不入，像只把自己裹得很紧的蚌。
“李昀！出列！”老王的吼声把他拽回神，“站军姿走神？给我到前面来！”
周围瞬间爆发出一阵低笑。
李昀啧了声，不情不愿地往前走，经过谢昭身边时，听见他极轻地“嗤”了一声——气音很淡，像羽毛扫过耳尖，分不清是在笑，还是单纯清嗓子。
李昀的耳尖倏地热了，脚步都乱了半拍。
解散后，大鹏趁老师转身的空当凑过来，校服上的拉链头“啪”地撞在李昀胳膊上：“我跟你说，我刚听班长说，谢昭以前是市重点的，据说因为跟人打架才转来的……”
“打架？”李昀挑眉。就这站着都透着股清冷劲儿，看起来一拳就能打哭的样子？
“真的！”大鹏拍胸脯，声音压得极低，“而且听说他跟他妈关系不好，这次搬来跟谢阿姨……哦不，跟他妈和你爸住，也是被硬逼的。”
李昀愣了愣。原来不止他一个，对这场“重组”满心抗拒。
他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突然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
午休时，教室里总是很吵，风扇在头顶吱呀转。
李昀趴在桌上补觉，鼻尖蹭到臂弯里的校服布料，混着点淡淡的洗衣粉味。迷迷糊糊间，他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手掌抓握成拳，又舒展开了。
李昀睁开眼，看见谢昭递过来一个饭团，包装纸上印着便利店的logo。
“干嘛？”李昀皱眉，嗓子有点哑。
“赔你的。”谢昭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指尖捏着包装纸的边缘，骨节泛着浅白，“昨天的冰淇淋。”
饭团是金枪鱼味的，李昀捏在手里，有点凉。他抬头看谢昭，对方已经转回去做题了，侧脸在阳光下竟显得柔和，不像早上那么冷。
“我不吃金枪鱼。”他憋了半天，冒出这么一句。话出口又有点后悔，听起来像在耍脾气。
谢昭写字的手顿了顿，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他没回头，声音轻得像风：“那下次换别的。”
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得飞快，粉笔灰簌簌往下掉。李昀盯着那道抛物线，眼皮重得像挂了铅，昨晚的困意全攒到了现在。
“喂。”
胳膊肘被轻轻撞了下，李昀猛地惊醒，差点把笔碰掉。谢昭正看着黑板，侧脸对着他，声音压得很低：“老师看你三次了。”
李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却看见谢昭放在桌下的手悄悄往他这边推了推——是本草稿纸，上面用红笔勾出了刚才那道题的辅助线，步骤写得干净利落。
他顿了顿，没接，也没说话，只是把注意力转回黑板。但不知怎么，刚才还混沌的脑子突然清醒了，余光里，谢昭已经转了回去，握着笔的手指在阳光下泛着浅白，跟早上递饭团时一模一样。
放学铃响时，李昀正被大鹏拽着讨论晚上去哪开黑。谢昭收拾书包的动作很快，拉链声“咔嗒”一响，他已经站起身。
“一起走？”大鹏热络地凑上去，“你家跟李昀顺路吧？正好让他送你——”
“不顺路。”李昀打断他，把校服往肩上一甩，“我跟你去网吧。”
谢昭没说话，背着书包往门口走。经过李昀身边时，李昀听见他极轻地说了句：“金枪鱼过敏？”
李昀一愣，这人怎么突然问这个？等反应过来想反驳，谢昭已经走出了教室，蓝白校服的背影在走廊尽头拐了弯。
“他问这干嘛？”大鹏挠挠头，“你真过敏啊？”
“过个屁。”李昀踢了下桌腿，心里却莫名有点乱。
去网吧的路上，李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路过便利店时，他鬼使神差地停下，盯着冷柜里的饭团看了半天，最后拿了个奥尔良鸡肉味的。
“你不是不吃这玩意儿吗？”大鹏跟在后面，一脸莫名其妙。
“给你买的。”李昀硬邦邦地说，付了钱把饭团塞给他。
开黑到一半，李昀的手机震了震。是他爸发来的微信：【今晚谢阿姨过来吃饭，早点回家。】
李昀盯着那行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大鹏凑过来看了眼，吹了声口哨：“哟，家庭聚餐啊？带上我呗，我不介意当电灯泡——”
“滚。”李昀退出游戏，抓起外套就往外走，“今晚不开了。”
到家时，大门虚掩着，里面飘出糖醋排骨的香味。李昀换鞋的瞬间，听见客厅里谢昭的声音，很淡，却比在学校里清楚些：“不用麻烦了，叔叔。”
“客气什么呀，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是李宗明的声音，带着笑，“李昀这孩子皮，你多担待点。”
李昀刚要推门，脚步突然顿住。他听见谢昭嗯了一声，接着是玻璃杯放在茶几上的轻响。
进客厅时，谢昭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杯温水。看见他进来，谢昭抬了下眼，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半秒，又落回杯子上，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回来啦？”谢阿姨从厨房探出头，“快洗手，等会儿开饭。”
饭桌上，李宗明一个劲给谢昭夹菜，谢昭没怎么说话，却都吃了。李昀扒着碗里的饭，感觉气氛有点闷。
“谢昭学习好，”李宗明突然开口，“以后多带带李昀，他那数学成绩……”
“爸。”李昀打断他，皱起眉。
谢昭放下筷子，看向李昀，嘴角似乎勾了下：“他数学课听得懂，就是爱走神。”
李昀猛地抬头，这人什么时候观察这么仔细？
谢阿姨笑起来：“看来你们俩挺熟了？”
没人接话。
客厅里的风扇慢悠悠转着，把饭菜的香味吹得满屋子都是。
李昀低头扒饭，感觉耳根又开始发烫——他突然想起早上谢昭课本上的猫爪冰淇淋，还有午休那句“以后换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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