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阳光晒得窗帘发烫。
李昀指尖还停在谢昭的笔记上。红笔圈的“动量守恒易错点”旁，歪箭头还指着他昨天算错的题，墨迹新得发亮。
隔壁门“咔嗒”一响，李昀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把笔记往习题册里塞。
动作太急，草稿纸从膝头滑下，页脚画着个冰淇淋，蛋筒尖上戳着个没写完的“谢”字，墨水晕成一小团。
“醒了？”谢昭端着豆浆倚在门口，嗓子带着晨起的哑，白T恤领口沾着阳光照射得影子。他瞥眼地上的纸，眉梢挑了挑：“踩废纸是新癖好？”
李昀把纸碾在鞋底下，闷声回：“要你管，我给大地挠痒不行吗。”
谢昭低笑，他把豆浆放桌角，碗底的暖渗过来，烫得指尖发麻：“我妈买了油条，留了你的。”他扫过李昀攥紧的习题册，“笔记……看了？”
“谁稀得看。”李昀抓起油条咬一大口，面香混着豆浆甜在嘴里炸开，余光却瞥见谢昭盯着自己鞋尖。
后颈突然发烫，他踢开椅子起身时，草稿纸被带得飘起来，正落在谢昭脚边。
谢昭弯腰捡起，指尖在冰淇淋图案上顿了顿，递回来时没说话。李昀一把抢过塞裤兜，布料窸窣声里，心跳撞得耳膜发疼。
……
去学校的路上，李宗明的车从巷口开过，谢敏探出头笑：“小昭，小昀，搭车吗？”
李昀立刻往香樟树下躲，书包贴着凉树干，他听见谢昭说：“不用妈，走路去。”
车走后，李昀踹着石子：“离我远点，跟你走一块儿显我智商低。”
谢昭没应声，放慢脚步，跟他隔半臂距离。阳光透过树叶，在两人脚边投下斑驳的光点。
教务处门口挤了不少人。高二男生举着辅导书起哄：“学霸来抢名额？”
谢昭转校的动静不小——
上周开学典礼，校长特意提了句“欢迎市物理竞赛二等奖得主谢昭同学加入”，话音刚落，台下就炸开了锅。
谁都知道，去年拿这个奖的学长，现在已经被重点高校提前锁定了。更有人扒出他原学校的排名，次次稳坐年级第一，连最难的压轴题都能写出三种解法，是老师嘴里“闭着眼都能上重点”的苗子。
听到议论，他眼皮都没抬，径直走到报名表前，笔尖在“姓名”栏悬了两秒。
谢昭的笔尖悬在纸上。周围的起哄声还在继续，有人撞了撞旁边男生的胳膊：“你说他能看上这竞赛名额？听说他以前学校，这种级别的奖拿到手软。”
李昀躲在公告栏后，手指抠着墙皮的裂缝。他看见谢昭的指尖在“谢昭”两个字上顿了顿，没立刻落下，反而侧过身，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他藏身的地方。
那眼神轻轻扎了下李昀的后颈。他下意识往阴影里缩了缩，他听见谢昭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得能穿透嘈杂：“名额不是抢的，是填的。”
起哄的男生们愣了愣，随即爆发出更响的笑。有人吹了声口哨：“学霸就是不一样，说话都带公式味儿！”
谢昭没理会起哄声，笔尖终于落下。清瘦利落的“谢昭”二字落在纸上，他却没停笔，笔尖下移半格，在“参赛人”第二栏添了两个字。
李昀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见谢昭放下笔时，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下。
周围人凑过来看表，立刻有人咋呼：“哎？谢昭旁边怎么是李昀？”
“三班那个李昀？”
“他也敢报竞赛？上次物理好像才……”
议论声涌过来时，李昀攥紧书包带，指节泛白。谢昭转过身，眉梢微扬，目光直端端落在他身上，像在说“看，我就写了，又能怎”。
“过来。”谢昭忽然伸手拽住他手腕。
“干嘛？”李昀想甩开，抬头撞进对方眼里，晨光落在谢昭睫毛上，亮得晃眼。“填报名表。”
“谁要参加。”李昀挣开手后退，“我来看漂亮学姐的。”
谢昭没接话，提笔在“参赛人”栏补全“李昀”二字，清瘦字迹与自己的并排，竟透着种莫名的协调。
李昀心跳正乱，高马尾女生举着笔记本挤过来：“谢昭，这道题……”
“等会儿。”谢昭把表塞进李昀手里，“九点截止，想清楚。”
表上的“李昀”像块烫铁，硌得指尖发麻。李昀瞥见谢昭后领沾着片香樟叶，脱口喊：“喂。”伸手摘下扔进垃圾桶，“脏死了。”
谢昭耳尖微红，没回头，扬了扬手里的矿泉水：“报完名去操场？”
远处预备铃突然炸响。李昀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秒，突然拨开人群冲回教务处，把表“啪”地拍在老师桌上，声音带着点颤：“报、报名。”
走出教务处时，谢昭正靠在香樟树下，手里的矿泉水没拆，瓶身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见他出来，便递过水：“恭喜。”
李昀没接，故意撞了下他胳膊。矿泉水瓶“咚”地撞上树干，谢昭扶瓶时指尖擦过他手腕，麻得像触了电。
“走了。”李昀往操场走，脚步快得像逃，回头见谢昭跟在后面，影子正好覆在自己的影子上。
“竞赛题很难？”李昀突然转身，差点撞进谢昭怀里。对方退后半步，睫毛投下浅影。
谢昭挑眉：“你觉得难？”
“谁觉得难。”李昀别过脸，“我怕你垫底找我哭。”
谢昭没戳破，拧开自己的水喝了口，喉结滚动明显。李昀盯着他脖颈，想起便利店那次，这人把冰淇淋砸自己身上时，下颌线也是绷得紧紧的。
“不难。”谢昭的声音把他拽回神，“比上学期期末你考砸的卷子简单。”
李昀耳根“腾”地烧起来。那次物理确实考得稀烂，被老师拽去办公室训了半节课，可谢昭怎么会知道？！
“多管闲事！”李昀转身往操场冲，心里却像被塞进团乱麻。
谢昭怎么会知道？
上个学期期末，他物理考砸时，这人还没转来呢。那时候谢昭应该还在他原来的学校，隔着十几公里的路，怎么会知道他被老师训了半节课？难道是听他爹跟谢敏聊天时说的？还是……他偷偷打听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李昀的耳尖又开始发烫。
操场篮球架底下，几个男生老远就喊：“昀哥，来一局？”
李昀刚要应声，眼角扫到身后的谢昭，话锋一转：“不了，有事。”
男生们立刻挤眉弄眼：“哟，跟新同桌黏一块儿呢？”
“滚蛋。”李昀抓起脚边的空瓶扔过去，没中，瓶子被人捡起来扔回谢昭脚边。
谢昭弯腰拾起，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动作自然得像在收拾自家东西，看得李昀后槽牙都痒。
“你跟着我干嘛？”他踢着跑道上的石子，石子骨碌碌滚出老远。
“顺路。”谢昭往前挪了半步，“下周三开动员会，别忘了。”
“不去。”李昀梗着脖子拒绝。
谢昭忽然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递过来，红笔圈着的“周三下午三点”旁，画了个歪箭头，箭头尖上写着“李昀可能会忘”。
——他什么时候把这玩意儿揣在身上的？？
李昀一把抢过笔记本塞进书包，语气躁得像要炸：“知道了，唠叨鬼。”
路过便利店时，冷柜里的奥尔良鸡肉饭团摆在最扎眼的位置。李昀盯着那抹橙红色包装，谢昭突然开口：“要吃吗？”
“谁吃这破玩意儿。”李昀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叮铃”一声轻响。回头时，谢昭正拿着两个饭团，一个鸡肉味，一个金枪鱼味，包装袋在手里晃了晃。
“给。”谢昭把鸡肉味的往他怀里塞，“赔你上次那个金枪鱼的。”
李昀没接，目光钉在他手里的金枪鱼饭团上：“你爱吃？”
“还行。”谢昭咬了一口，米粒沾在嘴角，被舌尖一卷就没了影。
“恶心。”李昀别过脸，耳朵却悄悄竖起来。
谢昭没说话，直接把饭团塞进他书包侧袋，布料窸窣声里，心跳像擂鼓似的撞着耳膜。
快到巷口，谢敏拎着塑料袋笑盈盈地站在那儿：“买了西瓜，上来吃块？”
李昀条件反射往墙根躲，后背贴着墙。谢昭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不用妈，我们先回屋。”
谢敏走后，李昀踹飞脚边的石子：“跟你说了离我远点。”
谢昭把空饭团袋扔进垃圾桶，声音里带着笑意：“怕被认成一家人？”
“谁跟你一家人。”李昀的话像裹了层冰，却没什么力道。
回到家，李昀把书包往床上一扔，客厅里谢敏打电话的声音飘进来：“……小昀也报了竞赛？谢昭这孩子真有办法……”
他猛地攥紧拳头，走到书桌前，翻开谢昭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画着个小小的箭头，正指向页脚，那里用铅笔写着个“昀”字，浅得像怕人看见，又清晰得根本藏不住。
-
周三下午的动员会比想象中热闹，礼堂后排的男生们用课本挡着偷偷玩卡牌，洗牌声混在主任的讲话里，像串没调的珠子。
李昀缩在最后一排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套上的线头。谢昭坐在他旁边，笔记本摊在膝盖上，却没记多少字，指尖在“动量守恒”那页反复摩挲。
……
“接下来请高二组的谢昭同学发言。”
掌声里，谢昭起身时膝盖轻轻撞了下李昀的腿，他没抬头，却听见前排女生倒抽气的声音，余光里，谢昭校服的后摆随着步子晃了晃。
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比平时清楚些，带着点刻意压平的冷静：“……物理竞赛不仅是公式的堆叠，更需要对模型的理解。”顿了顿，他往后排瞥了眼，“比如动量守恒里的碰撞问题，看似复杂，其实抓住‘系统外力为零’这个核心……”
李昀猛地低头，盯着自己磨出毛边的裤脚。这人分明是在说他上次错的那道题。
谢昭走下台时，手里多了瓶矿泉水，是学生会递的。他没喝，绕回后排塞进李昀手里，瓶身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刚压下去的热意又从耳后冒了出来。
“听懂了？”谢昭坐回原位，笔记本上多了行小字，“李昀刚才在走神。”
“谁走神了！”李昀拧开瓶盖灌了大半口，水顺着下巴滴在领口，“我在想这破椅子怎么这么硬。”
谢昭低笑，从笔袋里摸出块橡皮扔给他：“那给你磨磨椅子腿。”
橡皮砸在李昀手背上，带着点温度。他捏着那块印着小熊图案的橡皮——是上次谢昭借他用的那块，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揣回了家，又被这人不动声色地拿了回来。
散场时人群比肩继踵，李昀被人撞得踉跄了下，后背撞上谢昭的胳膊。对方伸手扶了把，掌心贴在他后腰，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烫得像团小火苗。
“走这边。”谢昭拽着他往侧门拐，穿过种满月季的花廊，花瓣上的水珠溅在鞋面上。
李昀挣开手，却没真的走远，踩着石板路上的水洼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去哪？”
“教室。”谢昭回头，阳光穿过他额前的碎发，在鼻梁投下道浅影，“给你补题。”
教室的窗帘拉着半幅，夕阳从缝隙里漏进来，在黑板上画了道金线。
教室里没人，周三下午是社团课，班级里的人都去各个活动室了。
现在班级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谢昭把一摞竞赛题拍在桌子上。
“先做这三道。”他指着最上面那张纸，“半小时后讲。”
李昀趴在桌上装死，侧脸贴着冰凉的桌面：“我渴了。”
谢昭没说话，转身去了角落的饮水机。水流声里，李昀偷偷抬眼，看见他的校服后背沾了片月季花瓣，是刚才穿过花廊时蹭上的。
等谢昭端着水杯回来，花瓣已经不见了。李昀盯着他空荡荡的后背，突然有点懊恼。
“喝吧，凉的。”谢昭把水杯放在题册旁，杯壁凝着水珠，“别找借口，上次算错的动量题，变式至少有五种。”
李昀抓起笔在草稿纸上划拉，笔尖在“动量守恒”四个字上戳得特别重。谢昭坐在旁边改卷子，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的蝉鸣缠在一起，倒也不觉得吵。
做到第三道题时，李昀卡住了。他盯着题目里的“光滑斜面”发呆，突然听见谢昭说：“把斜面和滑块看成系统。”
笔尖顿了顿，李昀没抬头：“知道。”
“那为什么不算重力的冲量？”谢昭的声音离得很近，他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肩膀几乎贴着李昀的胳膊，“系统外力包括重力吗？”
温热的呼吸扫过李昀的耳廓，他猛地往旁边挪了挪，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我再想想！”
谢昭直起身，眼底藏着点笑意，没再说话。
等李昀终于算出答案，抬头时发现窗外的天已经暗了。广播里播放着音乐，谢昭趴在桌上睡着了，侧脸贴着摊开的笔记本，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
李昀鬼使神差地凑过去，看见笔记本翻开的那页，除了密密麻麻的公式，页边空白处画着个简笔画小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旁边标着个小小的“昀”字。
他心里“咯噔”一下，刚想退开，谢昭突然动了动，睫毛颤了颤。李昀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慌乱中撞到桌角，发出“哐当”一声。
谢昭猛地惊醒，揉着眼睛抬头：“怎么了？”
“没、没事！”李昀抓起书包往肩上甩，“我回家了！”
学校下午的课早就结束了，走读生这会儿都往家赶，住宿生才留在教室准备晚自习。
他冲到门口时，听见谢昭在身后喊：“橡皮忘带了。”
李昀脚步顿了顿，没回头，闷闷地说：“送你了！”
跑出教学楼时，晚风卷着月季的香味扑过来。李昀摸了摸口袋，那里空空的——那块印着小熊的橡皮，不知什么时候又被他攥在了手里。
路灯亮起来的时候，他看见谢昭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他忘在桌上的水杯。
那人站在光晕里，朝着他的方向扬了扬杯子。
李昀转身就跑，书包在后背颠得厉害，口袋里的橡皮硌着掌心，温温的，像揣了颗没说出口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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