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课桌最深处。屏幕上显示着十三条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同一个号码——那个被他备注为"酒鬼"的男人。教室里的风扇吱呀作响，前排女生马尾辫上的发绳随着她记笔记的动作一晃一晃，晃得许昭眼睛发疼。
"第七题，请许昭同学回答。"
数学老师的声音像一把刀突然劈进他的思绪。许昭慢悠悠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全班同学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他身上，他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右后方那道特别的目光——林嘉树一定又在用那种观察实验标本般的眼神看他。
"不会。"许昭干脆利落地回答。
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笑。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开学一周，这是我第三次叫你回答问题了，许昭同学。"
"所以呢？"许昭歪着头，"需要我为此写份检讨吗？"
笑声更大了。数学老师的脸色变得铁青："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
许昭无所谓地耸耸肩，正准备坐下，一个冷静的声音突然从教室后方响起：
"第七题的答案是根号三。"
所有人的头都转向声音来源。林嘉树端坐在座位上，手指间转着一支黑色钢笔，动作流畅得像在表演魔术。
"解题过程需要用到上学期学过的三角变换公式。"他继续道，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许昭同学刚转学过来，可能还没学到这部分内容。"
数学老师的表情立刻缓和下来："原来如此。林嘉树同学说得对，我们确实还没复习到这部分。"他转向许昭，"坐下吧，记得课后补上进度。"
许昭眯起眼睛，缓缓坐下的同时扭头看向林嘉树。对方已经低下头继续记笔记，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过。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近乎透明的轮廓。
"多管闲事。"许昭用口型无声地说。
林嘉树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许昭读不懂的情绪。他轻轻摇了摇头，钢笔在指尖转出一个漂亮的弧线。
下课铃响，许昭抓起书包就要往外冲，却被数学老师叫住。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身时发现林嘉树也站在讲台边，正和老师低声交谈着什么。数学老师拍拍林嘉树的肩膀，脸上堆满笑容，与刚才对待许昭的态度判若两人。
"许昭，"数学老师转向他时笑容立刻收敛了，"鉴于你的基础薄弱，从今天开始，每周二、四放学后由林嘉树同学帮你补习一小时。"
许昭瞪大眼睛："什么？我不——"
"这是班主任周老师的安排。"数学老师打断他，"除非你想直接去德育处报到？听说你上周又逃课了？"
许昭的拳头在身侧攥紧又松开。他瞥了眼林嘉树，对方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随便。"许昭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转身大步走出教室。
走廊上挤满了赶去食堂的学生，许昭逆着人流往外走，肩膀撞到了好几个人。他需要空气，需要空间，需要——
"天台的门锁了。"
那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许昭猛地转身，林嘉树站在一米开外，手里拿着两本数学课本。
"德育处新规，"林嘉树平静地说，"因为'某些学生'屡教不改。"
许昭冷笑一声："那你现在是要怎样？立刻开始你的'辅导老师'表演？"
林嘉树看了看手表："午休时间你有四十分钟。食堂今天的菜有青椒肉丝和糖醋排骨，去晚了就没了。"
"我不饿。"
"你胃不好。"林嘉树突然说，"上周二和周四的体育课，你都因为胃痛提前回教室了。"
许昭愣住了。他确实有慢性胃炎，这是长期饮食不规律留下的毛病。但他没想到会有人注意到这种细节，更没想到注意到的人会是林嘉树。
"你跟踪我？"许昭眯起眼睛。
林嘉树推了推眼镜："观察。这是我的习惯。"
"真变态。"
"随你怎么说。"林嘉树从书包侧袋掏出一盒牛奶和三明治，"给你。低脂的，不会刺激胃。"
许昭盯着那食物看了两秒，突然一把打掉："少在这假惺惺的！你以为帮我说几句话、给点吃的，就能显得你特别高尚？"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引来周围学生的侧目，"我不用你可怜！"
林嘉树弯腰捡起被打落的食物，动作慢条斯理。当他重新直起身时，许昭惊讶地发现他居然在笑——不是嘲讽的笑，而是一种近乎疲惫的、了然的微笑。
"我知道你不需要。"林嘉树轻声说，"但我需要。"
许昭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林嘉树已经转身走回教室。午后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许昭站在原地，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他最终没有去食堂，而是溜进了体育馆后面的小树林。这里有几张石桌石椅，是学生们偷偷抽烟的圣地。许昭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却发现里面只剩下一根了。
"妈的。"他叼着烟，摸索打火机，却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小物件——是那天在天台，林嘉树按灭的烟头。不知为何，他居然一直留着这玩意儿。
许昭盯着那截烟头看了几秒，突然狠狠把它扔进草丛。打火机的火苗在风中摇曳，香烟的味道比往常更加苦涩。
手机又震动了。许昭掏出来看了一眼，是那个"酒鬼"发来的语音消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敢不接老子电话！"男人粗哑的声音混杂着背景音里玻璃瓶碰撞的声响，"下周是你妈忌日，你要是敢不来，老子打断你的腿！就像上次——"
许昭猛地按停语音，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他深吸一口烟，却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咳得眼眶发红，咳得弯下腰去。
"原来你在这。"
许昭迅速抹了把脸，抬头看见林嘉树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是一盒胃药？
"滚开。"许昭哑着嗓子说。
林嘉树没动。他的目光落在许昭手中的烟上，又移到旁边亮着屏的手机上。许昭下意识锁屏，但已经晚了。
"你父亲？"林嘉树问。
许昭猛地站起来："关你屁事！"
出乎意料的是，林嘉树没有反驳，也没有露出那种令许昭火大的怜悯表情。他只是走过来，把胃药放在石桌上，然后从许昭指间抽走了那半截香烟。
"别抽了，"他说，"对胃更不好。"
许昭以为他会像上次一样把烟按灭扔掉，但林嘉树做了一个让他完全没想到的动作——他把烟放进自己嘴里，深吸了一口。
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操...这什么玩意..."林嘉树呛得眼泪都出来了，白皙的脸涨得通红，"你怎么...抽得下去..."
许昭呆了两秒，突然爆发出大笑。这是转学以来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出声："活该！谁让你装逼！"
林嘉树把烟按灭在石桌上，用手背擦了擦咳出来的眼泪："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又咳了两声，"...是不是所有烟都这么难抽。"
"学霸大人也有不知道的事？"许昭嘲讽道，但语气已经没那么尖锐了。
林嘉树看了他一眼，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既然你不去食堂，现在开始补习吧。"
"现在？在这？"许昭瞪大眼睛。
"四十分钟足够讲完基础三角函数了。"林嘉树已经翻开笔记本，里面是工整得令人发指的笔记，"坐下。"
许昭想拒绝，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也许是林嘉树刚才那出人意料的举动，也许只是因为他今天太累了，不想再争吵。
林嘉树的讲解出乎意料地清晰简洁，没有半点老师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他时不时停下来问"懂了吗"，如果许昭摇头，他就会换种方式再讲一遍。许昭发现自己居然能跟上进度——这在以前的学校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比老师讲得好。"补习结束时，许昭不情不愿地承认。
林嘉树合上笔记本："因为我不需要照顾全班四十个人的理解能力。"
许昭轻哼一声："所以你承认老师水平差了？"
"我承认每个人的学习方式不同。"林嘉树收起笔，"明天同一时间，继续。"
许昭刚想说不，林嘉树已经转身走了。他低头看了看石桌上留下的胃药和那本数学笔记——林嘉树居然把笔记留给了他。
"怪人。"许昭嘟囔着，却把笔记小心地塞进了书包。
下午的课许昭依然没怎么听，但这次他偷偷翻开了林嘉树的笔记。纸页边缘画着些小涂鸦，有打瞌睡的猫，有飞翔的鸟，还有一个小小的篮球——画得不算精致，但活灵活现。许昭盯着那个篮球看了很久，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右膝那道隐藏在校服裤下的伤疤。
放学铃响，许昭第一个冲出教室。他不想被林嘉树逮住继续什么补习，更不想面对那个男人的电话。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直到天色渐暗，才拖着步子往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走。
那是一栋破旧的老式居民楼，楼道里的灯坏了多年。许昭摸黑爬上五楼，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还知道回来？"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许昭的父亲——许志国堵在门口，眼睛布满血丝，"老子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
许昭沉默地侧身想进屋，却被一把拽住衣领："跟你说话呢！聋了？"
"听到了。"许昭平静地说，"下周我会去。"
"会去？"许志国冷笑一声，手上的力道加重，"那是你亲妈！你连她忌日都要老子提醒？"
许昭没有挣扎，只是直视着父亲的眼睛："放开。"
或许是儿子眼中的某种东西震慑了他，许志国松开了手，却仍挡在门口："吃饭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许昭愣了一下："...不饿。"
"厨房有剩饭。"许志国嘟囔着，摇摇晃晃地走向沙发，那里堆满了空酒瓶，"热热吃。"
许昭没动。这种间歇性的"父爱"他太熟悉了——每次许志国喝到某个微妙的程度，就会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然后上演这么一出温情戏码。第二天酒醒后，又会变回那个暴躁易怒的男人。
"我回房间了。"许昭说。
许志国已经打开了电视，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许昭快步走进自己房间，反锁上门，这才长舒一口气。房间很小，但整洁得不像一个十七岁男生的住所——每样东西都摆在固定的位置，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这是许昭为数不多能控制的地方。
他从书包里掏出林嘉树的笔记本，随手翻到最后一页，发现那里用铅笔画着一幅未完成的速写：一个男生靠在天台栏杆上的背影，风吹起他的校服外套，仿佛随时会腾空而起。
许昭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分明是他自己。
笔记本从手中滑落，一张照片从夹页中飘出来。许昭弯腰捡起，呼吸瞬间凝滞——那是三年前省青训队的合影，站在C位的少年笑容灿烂，手中捧着冠军奖杯。照片一角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找到他了。"
许昭的手开始发抖。这张照片他明明已经撕碎扔掉了，为什么会在林嘉树的笔记本里？更重要的是，那行字迹...
门铃突然响了。许昭慌忙把照片塞回笔记本，听到外面传来父亲趿拉着拖鞋去开门的声音。
"谁啊？大晚上的..."
"您好，我是许昭的同学。"一个冷静的声音传来，许昭浑身一僵——是林嘉树！"他的数学笔记在我这里，明天要考试，我来送一下。"
"那小子自己不会来拿吗？"许志国嘟囔着，但还是让开了门，"他房间在那边。"
脚步声越来越近，许昭猛地跳起来，在敲门声响起的前一秒拉开门。林嘉树站在门外，手里拿着——是许昭的书包？
"你忘在学校的。"林嘉树平静地说，目光却迅速扫过许昭的脸，似乎在确认什么。
许昭一把将他拉进房间，关上门："你他妈在搞什么鬼？"他压低声音质问，举起那张照片，"这是什么？你跟踪我？"
林嘉树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不是我写的。"
"放屁！这在你笔记本里！"
"笔记是周老师的。"林嘉树说，"他让我转交给你。我也是刚才才发现里面有照片。"
许昭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想找出说谎的痕迹，但林嘉树的目光坦然得不带一丝杂质。
"那为什么..."许昭的声音低了下去，"为什么来找我？"
林嘉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手碰了碰许昭的右肩。许昭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被父亲拽过的衣领处隐隐作痛。
"你走的时候状态不对。"林嘉树最终说，"我猜你可能需要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许昭的数学课本——上面居然已经用便利贴标好了重点。
许昭不知该说什么。他习惯了敌意，习惯了冷漠，甚至习惯了暴力，但这种不带任何条件的关心反而让他不知所措。
外面突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和许志国的咒骂。许昭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林嘉树的目光立刻变得警觉。
"你父亲？"他轻声问。
许昭没有回答，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又一阵巨响传来，伴随着含糊不清的骂声。林嘉树突然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抓起许昭的手腕："走吧。"
"什么？"
"我家没人。"林嘉树说得很简单，"你可以睡客房。"
许昭想拒绝，但另一个碎裂声让他改变了主意。他快速抓起书包和外套，跟着林嘉树轻手轻脚地溜出家门。许志国正在厨房摔东西，完全没注意到儿子的离开。
夜风很凉，许昭这才发现自己没穿校服外套。林嘉树注意到了，默默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他。
"不用。"许昭生硬地拒绝。
林
[紫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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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破碎照片里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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