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在公交站台前跺了跺脚,十月的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他的右膝像一台精准的气象预报仪,随着湿度的增加而疼痛加剧。护膝被洗得干干净净,此刻正躺在他的书包里,准备今天还给林嘉树。
手机震动起来,是那个"酒鬼"发来的消息:「今晚加班,不回来。」
许昭把手机塞回口袋,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所谓的"加班"不过是去酒吧喝到烂醉的借口,但他早已习惯这种谎言。至少今晚不用担心被醉醺醺的父亲找茬。
雨越下越大,许昭把校服外套的帽子拉起来罩住脑袋,一瘸一拐地向学校走去。转过最后一个路口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校门口——林嘉树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笔直地站在那里,像一棵不会弯曲的松树。
"早。"看到许昭走近,林嘉树微微抬起伞沿,露出那双平静如湖水的眼睛。
许昭愣了一下:"你在等我?"
"路过。"林嘉树面不改色地说,却把伞往许昭那边倾斜了一些,"你的腿怎么样?"
"还行。"许昭下意识揉了揉右膝,"护膝在我书包里,一会儿还你。"
两人并肩走进校园,雨水在伞面上敲打出规律的节奏。许昭发现自己不得不靠得很近才能不被淋湿,林嘉树身上那股淡淡的墨水味混合着雨水的清新,形成一种奇特的安心感。
"你爸...昨晚没为难你吧?"林嘉树突然问道。
许昭摇摇头:"他压根没回来。"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爸呢?突然回来有什么事?"
林嘉树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工作调动。他...要在国内待一段时间。"
许昭敏锐地注意到林嘉树说这话时手指攥紧了伞柄,骨节泛白。但他识趣地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不想被触碰的伤口,就像他膝盖上的那道疤。
教学楼前,两人分道扬镳。许昭刚走出几步,林嘉树突然叫住他:"放学后别走,我...有事跟你说。"
许昭挑了挑眉:"什么事不能现在说?"
"关于师长安的。"林嘉树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在音乐教室等你。"
一整天,许昭的思绪都飘在那个名字上。师长安——他曾经最好的朋友,两年前从宿舍楼顶一跃而下,只留下一封语焉不详的遗书。警方判定为抑郁症自杀,但许昭知道真相没那么简单。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许昭提前溜了出来。雨还在下,校园里几乎看不到人影。音乐教室在旧艺术楼的顶层,平时很少有人去。许昭推开沉重的木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架老旧的钢琴静静地立在窗边。
他走到钢琴前,随手按了几个键。走调的音符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哀伤。许昭不记得自己多久没碰过钢琴了,大概是母亲去世后吧。那是她生前最爱的乐器,也是她留给儿子唯一的遗产。
"你会弹钢琴?"
许昭猛地回头,林嘉树站在门口,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手里抱着一个牛皮纸包裹的方形物体。
"一点点。"许昭收回手,"我妈教的。"
林嘉树点点头,走到钢琴前坐下。他打开包裹,露出里面的东西——是一本相册。
"我昨天整理旧物时找到的。"林嘉树翻开相册,"初中时的照片。"
许昭凑过去,呼吸瞬间凝滞。照片上是年轻的师长安和林嘉树,两人穿着初中校服,站在操场领奖台上。师长安搂着林嘉树的肩膀,笑容灿烂得刺眼。
"你们...很熟?"许昭的声音有些发紧。
"初一同桌,初二他转去体校前,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林嘉树轻声道,"他经常提起你,说你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球员。"
许昭的指尖轻轻触碰照片上师长安的笑脸:"他从来没提过你。"
林嘉树翻到相册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封信:"因为他答应过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们的关系。"
许昭接过那封信,信封上写着「致J.S.」。他认出了师长安的笔迹,心跳突然加速:"这是...?"
"他最后写给我的信。"林嘉树的声音异常平静,"寄出后的第三天,他就..."
许昭的手微微发抖:"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林嘉树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许昭注意到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因为信里提到了你。"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大,敲打着玻璃窗,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许昭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信纸上的字迹有些潦草,与师长安平时工整的笔迹大相径庭:
「J.S.:
如果你收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别难过,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尤其不是许昭的。那个傻瓜一定把一切都怪在自己头上了吧?
还记得我们初三时的约定吗?你说要画一部关于"救赎"的漫画,我说要打进职业联赛。现在我的梦想破灭了,但你的还可以继续。
替我看着他,别让他做傻事。他父亲的事...我查到了些东西,但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资料在老地方。
永别了,老朋友。
——长安」
许昭读完信,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纸。那些字句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脏:"他...他提到了我父亲?什么资料?老地方是哪里?"
林嘉树摇摇头:"我不知道。这封信是我去年在邮箱里发现的,没有邮戳,应该是他亲自投递的。"他顿了顿,"我试着找过你说的'资料',但没找到。"
许昭把信纸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发白:"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我原本不确定是否该让你看到这封信。"林嘉树重新戴上眼镜,"直到昨天...我父亲回来整理书房,烧掉了一些东西。其中包括师长安寄给我的另一封信。"
"另一封?上面写了什么?"
"我没来得及看完。"林嘉树的声音低了下去,"只看到几个关键词:'许昭'、'父亲'、'证据'。"
许昭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钢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他感觉不到疼痛。两年了,他一直以为师长安的死只是单纯的抑郁症,从未想过会和自己父亲有关。
"我要找到那些资料。"许昭咬着牙说,"'老地方'...会是他体校的宿舍吗?"
"宿舍在他...走后已经清理过了。"林嘉树思索道,"也许是你们常去的地方?"
许昭闭上眼睛,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和师长安常去的地方...篮球场,小吃店,还有...
"天台!"许昭猛地睁开眼睛,"省体校的教学楼天台!他总喜欢一个人去那里看书!"
林嘉树点点头:"有可能。但体校管理严格,外人进不去。"
"我有办法。"许昭已经开始往门口走,"现在就去。"
"现在?"林嘉树看了看窗外瓢泼的大雨,"至少等雨小一点..."
许昭已经拉开门冲了出去。林嘉树叹了口气,匆忙收起相册追了上去。
两人冒雨跑到校门口时,林嘉树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是我父亲。"
"你接吧。"许昭站在雨中说,"我自己去就行。"
林嘉树犹豫了一下,还是挂断了电话:"不,我跟你一起。"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把许昭塞进后座,"省体校,谢谢。"
车内的暖气让许昭打了个哆嗦,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林嘉树也好不到哪去,头发上的水珠不断往下滴,眼镜上蒙着一层雾气。
"你爸找你什么事?"许昭问。
"例行查岗。"林嘉树的声音有些紧绷,"他...不喜欢我放学后不按时回家。"
许昭挑了挑眉:"你多大了?十七岁又不是七岁。"
林嘉树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擦拭着眼镜。许昭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几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勒过一样。他想问,但出租车已经停在了省体校门口。
雨中的体校看起来比许昭记忆中更加冷清。大门紧闭,门卫室里亮着灯。许昭带着林嘉树绕到西侧的围墙边,那里有一棵歪脖子树。
"从这里翻进去。"许昭指了指树干,"我先进去,你跟着我。"
林嘉树抬头看了看湿滑的树干和围墙上的碎玻璃,推了推眼镜:"你确定这是唯一的办法?"
"你有更好的主意?"许昭已经开始攀爬,右膝的疼痛让他动作有些笨拙,但还算顺利。翻过围墙后,他轻巧地落在内侧的草地上,向墙外的林嘉树招手。
林嘉树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树干。他的动作明显比许昭笨拙许多,爬到一半时眼镜差点掉下来。许昭在墙下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这个书呆子一不小心摔断脖子。
当林嘉树终于翻过围墙时,他的白衬衫已经沾满了泥水,手心上也划了几道口子。许昭想笑,但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又忍住了。
"教学楼在那边。"许昭压低声音,指了指远处一栋灰色建筑,"跟着我,避开监控。"
两人像特工一样在雨中穿行,借着灌木丛的掩护接近教学楼。后门的锁已经锈蚀,许昭用力一拽就开了。楼道里黑漆漆的,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提供微弱的光亮。
"天台在五楼。"许昭带着林嘉树走上楼梯,"长安经常一个人来这里看书,说这里安静。"
爬到三楼时,林嘉树已经气喘吁吁。许昭停下来等他,发现他的脸色白得吓人:"你还好吧?"
"没事。"林嘉树深吸一口气,"继续。"
五楼通往天台的门果然锁着,但许昭早有准备。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回形针,掰直后插进锁孔拨弄了几下,锁应声而开。
"你还会这个?"林嘉树挑眉。
"转学多次的必备技能。"许昭推开门,冷风夹杂着雨水立刻扑面而来。
天台空荡荡的,只有几个锈蚀的铁架子和几把破旧的椅子。许昭环顾四周,试图找到师长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墙角的排水管?铁架子下面?还是...
"那里。"林嘉树突然指向一个不起眼的通风管道,"他初中有次把漫画书藏在那里,躲过了班主任的搜查。"
许昭走过去,发现通风管道的盖子已经松动了。他用力一拉,盖子掉了下来,露出里面一个防水塑料袋包裹的笔记本。
"找到了!"许昭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取出笔记本,和林嘉树一起躲到天台的遮阳棚下避雨。
笔记本的扉页上是师长安熟悉的笔迹:「如果有人在看这个,说明我可能已经出事了。以下是我对许志国涉嫌操纵比赛和赌博的调查记录...」
许昭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笔记本。随着一页页翻过,一个可怕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他父亲许志国不仅是酗酒的家暴者,还长期参与地下赌球,甚至操纵了几场省级青少年比赛的结果。而师长安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并准备举报,才...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照片,是许志国和几个陌生男子在酒吧交谈的偷拍。照片背面写着日期——正是师长安死亡前一天。
"所以...他不是自杀?"许昭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林嘉树轻轻按住他颤抖的手:"不一定。也许他是因为承受不了这个发现才..."
"不。"许昭猛地合上笔记本,"长安不是那种人。如果他知道这些,一定会先告诉我,然后一起去报警。"他的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一定是我爸...或者他那些同伙..."
雨声淹没了他的话语。林嘉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们应该报警。"
"没有用。"许昭摇头,"光凭这个笔记本说明不了什么。照片上只是几个人在聊天,笔记只是长安的个人记录...我们需要更多证据。"
林嘉树还想说什么,但他的手机又响了。这次他没有挂断,而是走到一旁接听。许昭听不清对话内容,但林嘉树回来时脸色更加苍白了。
"我得回去了。"他低声说,"我父亲...很生气。"
许昭点点头,小心地把笔记本塞进怀里:"走吧。"
两人原路返回,翻出围墙时比进来时更加艰难。雨更大了,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林嘉树拦了辆出租车,两人沉默地坐在后座,各自沉浸在刚刚发现的可怕真相中。
车先开到许昭家。下车前,许昭突然问:"为什么师长安叫你J.S.?"
林嘉树愣了一下:"我的英文名,James.Shu。"
"所以你真的是《边缘行者》的作者?"许昭盯着他的眼睛,"那部漫画的主角...是不是以长安为原型的?"
林嘉树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部分是。"他顿了顿,"更多的是...我自己。"
许昭还想追问,但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他只好下车,在关门前最后看了林嘉树一眼:"明天学校见。"
回到家,许昭立刻把笔记本藏在了床垫下。父亲果然还没回来,屋子里冷清得像座坟墓。他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笔记本上的内容在他脑海中不断闪回,与记忆中师长安的笑脸交织在一起。
如果...如果长安真的是被谋杀,而凶手是他父亲或他父亲的人...这个念头让许昭胃部一阵绞痛。他摸出手机,犹豫了一下,给林嘉树发了条消息:「你到家了吗?」
消息显示已读,但久久没有回复。就在许昭准备放弃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林嘉树的来电。
"喂?"许昭接起电话,却听到那头传来一阵嘈杂声,像是东西摔碎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愤怒的吼叫。
"...不需要你管!...我的事..."林嘉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似乎正在和什么人争吵。
又是一阵巨响,接着是什么东西砸在墙上的声音。许昭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林嘉树?你没事吧?"
电话突然挂断了。许昭盯着手机屏幕,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迅速穿好衣服,抓起钥匙冲出门外。
雨还在下,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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