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公寓里。
李存刚洗过澡，搭着毛巾坐进沙发。
他攥紧终端，心虚般瞟一眼哗啦啦的浴室，紧接着点开搜索栏，飞速敲击屏幕。
“穿衣服时不小心扇到朋友怎么办？”
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朋友说没事，但沉默不语，什么意思？”
人工智能秒出答案：“当朋友说没事却沉默不语时，很可能心里还是有些在意的，可用以下行为应对。”
幽默化解：再给他一下。
真诚道歉：五体投地式。
冷淡处理：不理睬，装傻。
快速扫过后，李存无意识靠向椅背，轻“啧”一声。
【总感觉……差点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做贼般把问题改为“如果是——恋人呢？”
几秒后，答案揭晓：“尊敬的用户，面对这种情况，对方说没事却沉默不语，大概率是有小情绪了，可采取以下方法化解。”
亲昵撒娇：哄到她/他不耐烦。
小礼物：展示诚意。
回忆曾经的甜蜜：唤醒她/他的善良。
“……”
【要命】
他俩的过去——说不上甜蜜……至于撒娇，吕钰大概会以为他精神失常，然后跑的远远的。
李存烦躁地点进第二条，目光停在“先抓住胃”几个字上。他瞄一眼窗外的暖阳，又看看时间，眉头慢慢舒展开。
到饭点了，时间刚刚好。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分针走过半周，浴室门被拉开。
“唰——”
吕钰赤脚走出，腰上裹着浴巾，赤发软趴趴的，一对异瞳水润而有光泽，睫毛沾满水汽，显得柔软无害。
李存正在灶前忙碌，听到声音看过去，只一眼立刻转回来，沉声指挥他进卧室找件上衣。
“你去、随便拿一件套上，都是洗过的……嗬，怕你着凉。”
吕钰望见窗外艳阳高照，室内温度直达28℃。
【着凉？】
“可你也没穿。”
“我？我正要穿。”
李存扯过围裙，匆匆系好，头也不回地重复道：“去把衣服穿好，吕玉。”
这句话既像警告，又似最后通牒。
……
厨房里，李存颠勺颠得飞起。
他眼神专注，胸膛随动作微微起伏，每一次抬手，背心下摆都会稍稍掀起，露出半截腹肌。花边围裙被撑得毫无褶皱，系带岌岌可危。
最后一下大火收汁，他把色泽红亮的肉块倒进盘里，动作间，指尖不小心沾上汤汁，他顺势一舔，面露几分得意。
【史光明的拿手菜，卖相不错，可别丢手艺】
李存单手端盘，另一只手绕后解下围裙，挂到墙上。
餐桌前，吕钰穿着宽松的黑T，平静地看向他。
“饿了吧。”
“嗯。”
“哼，你只有在吃上坦诚。”
李存把红烧肉摆到吕钰面前，垂眼时竟感到灯光格外明亮。
这间小屋终于有了温度，更像一个让人舒心的容身处。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对了。
【家】
有人才有家，可自母亲去世，这个概念便彻底消失了。
那年他9岁，差点病死街头……
史光明和江南月算“家人”，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家”。
李存坐到吕钰对面，唇角翘起温和的弧度，轻声笑道：“欢迎回家，吕玉。”
他笑容明朗，眼底流淌着碎光，如银河般璀璨，一瞬间驱散所有阴霾。
“……”
吕钰握着筷子，指尖一颤。
【什么】
这笑容有些不怀好意，甚至……瘆人。
他垂眸盯着盘子里的肉块，微微眯眼，想到了最大的可能。
【菜里下毒了？】
他想起在蛊雕宿地时，刺破梦境的锐利视线……那时像被狼盯上了一样。
吕钰夹起一块肉，送到李存嘴边，意味深长道：“你做的，你吃第一口，辛苦了。”
李存微微发愣，舌尖轻触筷头，咬下那块肉。
“还不错。”
他咽下肉块，心底升起一丝感动，连声催促道：“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甜了还是淡了，下次好改进。”
他目光赤诚，笑容真挚，落到吕钰眼里却变成了“急不可耐”。
吕钰静默两秒，定定观察他的反应。
“怎么了？你、不吃肥肉？没事儿，不喜欢就剩下，我吃。”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摸不到一点荤腥，菜板下别人不要的肥肉渣算上等佳肴。
那是段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
“等等。”
“嗯？等什么？”
“烫。”
【等你毒发】
时钟一圈圈走着，吕钰攥紧筷子，面上平淡，可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胃袋已开始自我消化。
李存面露疑惑，就着罐头扒拉米饭，不时抬头看一眼。
“你还不吃？”
“我不饿。”
“真的？”
“真的。”
“可你的肚子，刚刚叫了两声。”
“你听错了。”
分针走过半圈，李存吃完两盒肉罐头，神色自如地擦嘴。
“再不吃，凉透了。”
“不要紧。”
“还不要紧？你的手指痉挛了。”
“……”
吕钰垂眼看手，只一瞬，理智之弦“嘣”地断裂。
他捧起碗，左手把红烧肉拽到面前，右手把饭扣到肉上，胡乱搅拌两下，随即不受控制般大口吞咽。
【好饿】
怎么会这么饿。
自从到了这，饥饿感越来越强，强到想吃人。
他动作很快，却并不粗鲁，没有一滴汤汁溅到外面，俨然经过良好教导，只是此刻本能战胜了理智。
李存平静地注视他，不时帮着添饭。
“慢点。”
【知道你饿】
神在凡间力量受限，能量回复极慢，一时调整不过来，感觉饿是正常的。
但，他是不是有点——太虚了？
……
午后。
“吕玉，你的衣服，我洗了。”
“嗯。”
李存坐在阳台小板凳上搓洗衣服，结实的胸膛起起伏伏，手臂肌肉一鼓一鼓，每一下都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
日光下移，他眯起眼睛，余光瞄向客厅。
吕钰背对他蜷在沙发上，如鸵鸟般把头缩进小方毯，腰腹以下还露在外面。
他的背弯成一张弓，整个人蜷作小小一团，像条盘起来的玉米蛇，看着弱小又无助。
李存收回视线，搓洗动作慢下来。垂落的额发挡住半张脸，让人看不出情绪。
“吕玉……嗯。”
好听。
看着硬邦邦的，腰倒挺软，都快盘成球了。
祝你做个好梦。
与此同时，方毯下盖着双阴恻恻的眼睛。金银异瞳被电子屏幕照亮，泛着幽蓝冷光。
吕钰借毯子掩护，在人眼皮子底下摆弄终端。
“神不保护废物”发来问候：“嗨，我是白暮雨，今早擦肩而过的元气美少女！”
“游客100250”犹豫片刻，回道：“有事吗。”
“当然！先确认一下，说话方便吗？”
吕钰静默两秒，听到李存正在晾衣服，嘴里还哼着歌。
“说。”
“别这么冷淡嘛，我们要谈的是好事。”
“……”
“唉（摊手emoji），算了，知道你戒备心强，还搞了个假身份——执行者No.100吕玉（微笑），先这样叫吧。”
“游客100250”复制“微笑”，点击发送。
“没冤枉你吧，老弟，姐姐我怎么说也是神，还参加过晋级赛，有些路子……据我所知，现任No.100执行者，是个糟老头子。”
“（微笑emoji）”
“所以说呢，你隐瞒身份，不会是因为仇人太多，怕露头就秒，不——会——吧？”
“（微笑emoji）”
“那小子护不住你，跳槽吧！我们猎人协会自带资源副本，福利拉满，吃喝不愁！还能见到不少同伴，一定有话聊！”
“（微笑emoji）”
“想通了，随便找个局子进去，都有人接应……至于李存，不用担心，有人治他。”
“（微笑emoji）”
“（鲜花）那就这么说定啦！期待见面，PS：删除聊天记录，野小子闹起来怪麻烦的，做事不能留痕。”
“（微笑emoji）”
屏幕那头再没回复，白暮雨挪开终端，迫不及待地换上游戏手柄。
李朝暮在她身后沉声道：“他答应了？”
“嗯，他还挺好说话的。”
猎人扫过对面聊天栏里寥寥无几的汉字和满屏笑脸。
“……确实。”
【真够谨慎的】
“嘻，好啦，任务完成！”
白暮雨敷衍似的转头，比出个爱心，紧接着投入到游戏中。
队友问她“准备好了吗？”
她神清气爽地回了个“微笑”。
【准备好了！】
神习惯用单数表赞同，双数否定，或纯粹的友好和尊重。
一个微笑能衍生出很多意思。
好。
是。
可以考虑。
我知道了。
有机会见。
……
同一时间，吕钰清空聊天记录，攥紧终端，轻轻阖上双眼。
他曾和那位耐不住寂寞的女神协商过，闹着玩可以，但最高不能耍到No.1面前，最多不能超过十五天。
算上泡海里那些日夜，只要坚持到第三天，没“逆潮劲”干扰，他就能开门回去，回去后——
【不能再惯着她了】
可日复一日的重复，五、六百年过去，不只是她，连吕钰自己都感到无聊。
他们像莫比乌斯环上的小虫，永远走不到尽头。从黑夜到黎明，再走进凉夜，相互扶持，直到成为彼此的支柱。
【偶尔有点变数也不错】
就这样吧。
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至于她会不会惹到不该惹的神，能闯下多大祸……至少现在，他都能解决。
吕钰自我安慰完，向沙发缝缩了缩。
疲惫和饥饿如蛛丝般网住他，无数指甲大小的蜘蛛簌簌爬行，附肢点过的地方阵阵发凉，寒意渗入骨髓。
他像条病蛇，独自躺在粘稠的黑暗里，等着被泥沼吞噬。恍惚间，头顶传来一阵呢喃。
“……驴。”
【？】
“咳，不是，吕、玉。”
【……】
“吕玉，醒醒。”
【李存】
“你醒了吗？我刚刚——看见你动了。”
黑暗被撕开道口子，一束阳光照进寒夜，打到冰冷的指节上，暖融融的。
吕钰动了动手指，喉头一滚，还没来得及拒绝。
“先别睡，晚上该睡不着了。”
“唰——”
李存见他有反应，猛地掀开方毯，让阳光洒满沙发。
猎人的眸子熠熠生辉，墨发被光映成金色，笑容张扬又明朗。灰尘悬浮左右，折射五光十色。
“呵，吕玉，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走吧，有户人家闹老鼠，做点好事，晚上睡得踏实。”
等睡实了，你就不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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