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重重，神与猎人皆困其中。
李存直直盯着吕钰的眼睛，一再确认：“这次真不是你弄出来的？”
“不是。”
“一点没掺合？”
“嗯。”吕钰答的诚恳。
李存神色复杂，语气隐含失望。
“呵，上次——记得吗？你老老实实，装乖，然后引来个大麻烦。”
猎人眸底掠过疲惫，一寸不移地盯视对方，唇角噙着苦涩的笑。
“吕玉……你的眼睛，总是这么干净。”
【撒谎像呼吸一样简单】
那双异瞳里既没有恶意，也没有怜悯。
他恍然想起多年前，曾在展会上看过一把短刀，介绍里说它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有位猎人用它独挑两头野猪，每一刀都筋骨尽断，血顺锋刃淌成一条小河。
可当它被摆在架子上展示时，显得那么恬淡、安静，和佛前供灯没两样，对任何生灵都一视同仁。
吕钰恰似那样一把刀。
而刀是没有感情的，向其倾注感情的人注定得不到回应。
李存的唇颤了颤，墨瞳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怀疑、幽怨，压抑、无奈，还有几分难以明说的酸涩。
“你说实话，怎样都不怪你，有问题我们一起解决。”
“……”
吕钰注视那双执拗的眼睛，表情平静如常。他读不懂其中的情感，却莫名想躲，沉默半晌后开口：“说了，你就会信吗？”
“你说我就信……相对的，你也——别把我当外人，瞒来瞒去没意思。”
“我们就不能更亲近一些吗？嗯？”
吕钰稍稍皱眉，懵懵懂懂地接道：“……可以。”
“答应得挺爽快，你对谁都这么博爱吗？”
李存唇角下压，清了清嗓子。
“说说吧，执行部的普照灯，怎么到凡间来了？普渡众生？那为什么招惹那大笨鸟？干完坏事跑就跑了，回来干什么……慢慢想，我不着急。”
“……我。”
吕钰指尖微颤，慢慢握紧拳头，攥碎一缕凉风。
【Cyka】
有时候，真相比谎言更荒谬。
他看着猎人，眸光越发黯淡。
【我说你就信？】
“врядли.”
不见得。
又不是傻子。
“嗯？”
李存捕捉到一声呢喃，视线瞬间聚焦到吕钰脸上。
“什么？没听清。”
他凑近两步，微微俯身，仿若一头背起耳朵的狼。明明收敛全部锋芒，却更具压迫感。
薄荷清香扑面而来，混杂着灼热体温，争相往衣领里钻。
吕钰被逼得后退，将将靠到墙上。
他默默抿唇，站稳脚跟，迎上那双燃着暗火的黑眸。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直到呼吸都搅在一起。
李存停住脚步，贴在吕钰耳畔，压低声音：“说吧，现在只有我能听见。”
吕钰垂眼，余光与锐利的视线相接，沉声开口。
“这是——绝密任务。”
“哼，发誓，绝不外泄，骗神变小狗。”
“可狗从不骗神，”吕钰顿了顿，眼尾弧度微变。
“执行官让我来大闹几场，把凡间最大的官引出来……把你们变成无头苍蝇，那之后，不是我的工作。”
“！”
黑瞳猛然收束，李存全身一僵，急忙扫过左右，确认没有监听者。
察觉到身边人紧张的情绪，吕钰稍稍偏头，语气平静如常。
“还要听细节吗？”
“不，别说了。”
李存不退反进，欠身把吕钰罩得严严实实，神色坚定地摸枪。
“你这任务，很终生，”他快速扫视一周，确认楼顶没有狙击手。
【麻烦了】
如果这是真的，他现在与极端恐怖分子为伍，都不用上军事法庭，直接就地枪决。
“别乱动，躲我身后。”
“嗯，”吕钰在阴影中垂眸，掩下几分阴郁。
【放心，只告诉你一个】
第二个人知道的，将是另一个版本。
……
一番侦查后，握枪的手缓缓下垂，李存最后扫一圈，确认没有异常，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牙根隐隐作痛。
他抬臂抹掉细汗，急促的呼吸还未平复，转身看向吕钰时，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你做到哪一步了？”
怕对方没听懂，耐着性子一字一顿道：“你的作战计划，进行到哪里了？蛊雕——算开始吗？”
“算，但……接下来的计划进行得没有那么顺利，凡间比我想象的更复杂。”
吕钰掩去一丝忧虑，抬眼时视线越过李存肩头，意味深长道：“也许，你现在最该担心的，不应是我。”
“你有同伙？”
【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他一向闷声干大事，悄悄闯大祸！】
李存顿感一个脑袋两个大，不自觉呲牙。
“嗡——”
引擎轰鸣如地震波般由远及近，吸引所有人注意。
“……啧。”
李存转向声源，面对翻涌的白雾垮下脸。
“你说得对，更麻烦的家伙来了。”
【就不能晚点吗】
“嗯？”旁观许久的史光明望向那团雾。
“增援到了，比预想中快十分钟……对了，你刚说谁麻烦？”
李存眉眼低垂，喉头滚了滚。
“司法天神。”
“哈？”史光明双手叉腰，表情夸张地表示疑惑：“大哥你cpu烧坏了？二郎神在灌江口呢。”
江南月哼笑出声：“说是王母娘娘更准确些。”
【画道银河把你俩拆开】
“天规”不可违。
宿地规定，无论散神还是神官，都没有自主选择权，必须由协会测定实力，再统一分配，以发挥其最大价值。
李存现在是D级，等位八百年也轮不到他来和神拍档。
唯一的办法就是——不上报，不测评，不分配。
李存阴岑岑地喃喃低语：“绝不能让他看到——”
“嚯，哥们，你现在像个鬼一样！”
李存无视同伴的惊叫，稍一倾身，猛然扯起吕钰手腕。
他点进对方的终端，锁定一个位置，沉声道：“麻烦人来了，你去这躲躲……他不是好人——捕狗，咳，捕神队大队长，专抓你这种野神，然后关进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小黑屋里，劝你自愿服役，电棍找回心跳，肘击打开呼吸道，还不给饭吃。”
李存表情严肃，眼神稍显急迫，把吕钰往反方向推。
“快走，我帮你拦住他，争取时间……史光明，协助我。”
“啊？”
“啊什么！吓傻了？”
“不是——”
【哪有这号人物啊！】
江南月一招通背拳锤到史光明后心窝，骤然提高音量：“去抱大腿，拖延脚步，懂了吗？”
这一拳锤得史光明内外通透，虽仍不明就里，好在立刻进入状态，高声回应道：“懂了！”
“拖住了，别丢脸。”
“是！我去了！吕玉……跑快点，别回头。”
话音刚落，年轻的猎人毅然转身，背影说的上悲壮。
“……”
吕钰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看哪边。
【他们在干什么】
那些没头没尾的暗语和急迫的表现令神迷惑。
这场面就像……护士一头撞进急诊室，门一开，婴儿走出来抱着医生问保爸爸还是保妈妈。
信息错位造成认知混乱，不合常理的行为削弱了判断力。
电光火石间，吕钰本能地看向他在此地最熟悉的个体。
“Дапошелты.”
弹舌往外蹦冰渣，尾音轻飘飘的，仿若迷航的船在海上漂泊，拖出层层涟漪。
“你们在做什么？”
“吕玉。”
李存的指令格外清晰，瞬间成为坚定的锚，为航船指明方向。
“去那等我。”
吕钰下意识答应：“好。”
他瞄了眼屏幕上闪烁的红点，侧视神色紧张的猎人。
“我尽快。”
“路上小心。”
李存目送他消失在雾中，仍定定看着。
史光明去而复返，从背后露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哥们，我看清了，那帮老家伙一个没来，不会问那么多。吕玉撤得快，没人看见，放心吧。”
李存脸色阴沉，转身面向迷雾。
“老家伙们不来，李朝暮就会到场。”
【他们信他】
“害，就算李队来了，视力也没那么超群吧，嘿，只要没抓到正主，不会为难你的，毕竟——”
他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啊。
“是，他目力不济……但后面跟着那位可是千里眼，保不准——”
李存欲言又止，抿着唇摸出终端拨号，在对方接听的刹那变脸，整个人明媚许多。
“刘姨，这边就快解决了，没事儿……我刚派了个朋友去保护你和刘叔，别怕，到了放他进去就行。”
电话那头的妇人安定下来，颤声回道：“哎，姨知道了，没事好啊，对了，小存呐，你那朋友——长什么样啊？姨见没见过啊？”
“……他新来的，长的有点像——广告里代言伏特加那个，红头发，眼睛双色，像波斯猫，鼻尖有颗痣，冷脸，话少，不爱打招呼，姨你别见怪，以后我教他。”
“啊，好好好，挺帅的小伙子啊。”
“嗯，”李存挑唇，仿佛被夸的是他。
紧接着，刘姨的声线逐渐提高，仿佛恢复了底气：“来的挺快呢，他是不是——叫吕玉啊？”
李存呼吸骤停，瞳仁猛然收缩。
“啊，你叔刚把他放进来，这孩子，手上全是血——”
“不，刘姨，他！”
【他才刚出发！】
是蜃龙！？它们怎么知道的？
一瞬间天旋地转，听筒中传出窸窣声，一只手接过电话，每个字都透露出特有的平淡和疏离，却慢慢驱散了猎人心底的寒意。
“我到了，你给预留的时间太不巧……路上碰到一队人，领头的和你有些像。”
“现在，应该也到了。”
他言尽于此，李存僵硬地转身，望见街口的白雾被条条火龙吞噬。
“呼呜——”
装甲车开道，猎人们戴着面罩和红外眼镜，手持□□，将蜃龙同迷雾一起消灭。
“嘶呀！”
异兽浴火，发出尖利的嘶鸣，紧接着如烂草绳般滚到地上，“嘭、嘭”几声枪响后彻底没了动静。
火光撕裂迷雾，光明重回大地。
一队猎人弓腰向前，从李存三人间穿插而过，以不可抵挡之势推进。
队伍末流，迎面走来一位身姿挺拔的青年。他的墨发干净利落，五官端正立体，眉眼深邃，透着成熟与稳重。
一束日光径直照射到名牌上，反光刺痛李存的双眼。
【危月燕中队队长，B级猎人——李朝暮】
他那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所有人眼中的翘楚，以及——下任守将候选人，前路一片坦途。
“李存。”
李朝暮站在他面前，挡住了所有光芒。他不动声色地扫过三人，嗓音低沉而磁性。
“受伤了吗？”
李存牵了牵嘴角，漫不经心地笑道：“好得很。”
“需要休整吗？”
“不需要。”
“那就跟着打扫战场，白暮雨，把你的枪给他。”
“好嘞！”清脆的女声从他身后传出，一位女士跳到李存面前，塞给他一把□□。
“有人接班了，我可以回去——开一局吗？挂机半天，信誉积分要不够了，呜呜。”
她笑意盈盈，青蓝长发随意地搭在肩头，发丝光滑如锦缎，泛着微光。皮肤白皙似雪，长相柔美却不娇弱，碧蓝凤眸透着一股傲然和坚韧，又如小鸟般灵动。
李朝暮不动声色地点头。
“耶斯！交给你啦！”白暮雨眼露欣喜，抬脚要走，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了。
她稍稍倾身，避开李朝暮的视线，趴到李存耳畔轻声道：“哼，我看见他了……但没告诉你哥。”
“哼，”李存攥紧枪杆，扬了扬枪，扯出个笑容，“那真是谢谢你了。”
“没关系！谁让姐姐喜欢你呢！不过嘛，”白暮雨微微眯眼，意味深长道：“好弟弟，小心些，别玩过火。”
能出现在凡间的，可都不是什么好神。
……
临近正午，早餐店外。
吕钰呆滞地坐在台阶上，衬衫被海水泡得发黄，全身散发咸鱼味。
【糟透了】
他刚试着把门从李存身边开到这，结果异常顺利。
第一种可能pass——坐标偏移不是他的错。
第二种可能有待验证——“逆潮劲”。
让您的人／神生一波三折。
“啧。”
这能力有些危险，回去得找理由把那个散神干掉。
直接抓起来，拿去填海。
正想着，温度骤降，一片阴影盖住地面。
他微微仰头，与满身焦糊味的猎人四目相对。
“想什么呢？怎么不进去坐？”
“身上不好闻，这通风。”
“哈，你还挺体恤人的。”
李存大咧咧地坐到他身旁，用手擦着脸上的炭灰，哪料越蹭越脏。
他们犹如两头狼狈的野兽，一个像咸鱼，另一个如烤鸡，终于偷得喘息的时间。
猎人解开外套，清清嗓子问：“你没哮喘吧？”
“没有。”
“那就好。”
李存大力抖动外套，目光随簌簌而下的灰尘移动，沉默许久，终于组织好语言。
“……你真叫吕玉吗？”
吕钰冷眼点头。
【我确实叫“吕玉”】
李存无奈苦笑，突然反应过来，既然对方需要信仰，就不能报假名。
“那你真是执行者？”
“嗯。”
“可你——箱子丢了都不找，而且从没打开过，真是你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打开过。”
【当晚就打开了】
想到那破箱子扶着他，吐出个两元店，吕钰脸色发黑，沉声掩饰：“现在的战斗，用不上。”
“哼，也是，”李存眸光一暗，挠了挠头。
吕钰见他欲言又止，难得耐心地开口：“还有问题吗？”
他需要他的信任，无论多少，只要够发动神权，或者，能自保即可。
但狼不知道蛇的想法，有一瞬间竟天真的以为对方向自己敞开了怀抱。
“哼。”
【一个好的开始】
他的眉眼软下来，耳尖微微泛红，说话磕磕绊绊。
“没什么，就是——以后我们，一起做任务，那个谁、史光明！对，他让我问问，你的神权……是什么？”
说完，李存抿唇，轻声补充：“不想说也没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对吧，慢慢来。”
【会让你接受我的】
“……”
神权——这是个敏感的问题，却也十分关键。对猎人来说，如果连合作者的底牌都不清楚，谈何信任。
而在神看来，暴露底牌是极其危险又愚蠢的行为，Top30及以上的神官甚至不公开长相。
吕钰扬头望天，李存垂头看地，两人的影子一上一下，犹如反向生长的树枝，各自延伸。
沉寂良久，李存刚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他怪自己心急，想着都推到倒霉队友身上。
“哈，史光明随口一问，他性子直——”
“没关系，可以告诉你。”
“啊，不是我问的！”
“可以告诉你们。”
吕钰打断道，眼神认真而专注，仿佛能把人吸进去溺死。
“我的权能是火。”
话音刚落，他单手托起一团空气。
“呼，”一簇火猝然燃起，悬浮在掌心，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大。
事发突然，灼热直逼双眼，李存本能弹起，飞速扒下外套扑火，“啪”地扇到吕钰脸上。
那团火被拦腰扇断，溃散在空中。
掌掴声久久不绝，两人呆愣在原地。李存暗道不妙，支支吾吾地上前。
“啊，没、没事吧？”
“……”
吕钰偏着头沉默不语，半边脸慢慢变粉，整个神进入宕机状态。
“我不是故意的，这样——你扇回来。”
李存蹲到他面前，放低姿态，把脸探过去，笑容带上几分讨好。
“来，别留隔夜仇……扇过之后可不能再记着了。”
吕钰俯视神色紧张的青年，双手握拳又放松，沉声回道：“就当还你，上次的事我有责任。”
“以后，我们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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