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边租车铺。
李存小跑两步，翻身跃过栅栏，紧赶慢赶到达。
一辆军用越野车旁，长相英气的女士倚靠车门眺望远方，一位栗发青年举着相机拍照，笑容十分谄媚，嘴里夸个不停。
“往右看，脸再偏一些，再偏，对对！好！保持住！哎，这张太完美了，洗出来，大洗一张！”
他颈上挂着小猫保温杯，拍完后立刻把相机捧到女士面前，趁她查看成品时殷勤地拧开盖子，倒一杯热水，神色紧张地恭候一旁。
“大小姐，你看还满意吗？我觉得有一张特别好，对对对，就这张！正好吹来阵风，呜一下把你的头发吹起来，像仙女似的。”
“嗯，还不错，”女士微微点头，接过热水轻抿一口。
闻声，青年笑得露出白牙，仿佛得到了嘉奖，兴奋到破音。
“哎，下次还这么拍！”
一束阳光投射下来，为他的栗发镀上金层，远看像条开朗大金毛。
李存从后靠近，轻拍他的肩膀，调笑道：“对对对，下次还这么拍，给我也来一张呗。”
青年肩膀一抖，小心翼翼地拧好保温杯后猛地转身，脸上晴转多云。
“大胆！你什么身份？月姐什么地位，你俩能一个待遇？”他一拳怼到李存胸口，呲牙呵道：“来的这么慢，等你快半小时了，干活不积极，想喝西北风啊！”
“看清楚，你说半小时后集合，我可没迟到，”李存冷笑着指了指表盘：“还有两分钟。”
“那我还让你把存款都打我户头呢，你怎么不打，嗯？别、犟，”他推推搡搡，借机远离女士。
“呵呵，”李存被推得急了，眼里掠过凶光，也跟着呲牙：“史光明大宝贝，别蹬鼻子上脸啊。”
他们面面相觑，像极了一旁对峙中的杜宾和金毛。
片刻后，两位主人拉紧牵引绳，强行拽走自己的狗。
瞟见女士没注意这边，史光明脸色突变，紧张兮兮地搂住李存的脖子，压低声音道：“哥们，实在对不住，大小姐最近状态不佳……利息没还上，讨债的上门，奶奶生病急需用钱，老爸在里面过的也不舒服，一会——执行任务时你多担待。”
“嗯，”李存收声，瞄一眼正专心给奶奶发照片的江南月。
“这次报酬，都归她。”
“哎，算借的，”史光明咧嘴笑笑，搂住他的肩膀：“没利息。”
“哼，那可亏大了，回来你请客……钱都做慈善了，晚饭没着落。”
“好说好说，”史光明忽地搂紧，力气大得惊人：“晚上我亲自下厨，私人订制，五星级服务，这么安排怎么样，大善人？”
“好，儿女绕膝，天伦之乐。”
史光明一瞪眼：“哎！哥们，用词不当。”
李存挑唇一笑：“出发吧，早点回来，你帮我找个人。”
准确来说是找个神。
“嘿，没问题！这我长项，”史光明大咧咧应着，丝毫不好奇找的什么人。
他们没有后援，一个私生子，一个孤儿，剩下一个父母双全，不过都在牢里，从来都是抱团取暖。
……
“嗡，”李存发动越野车，缓慢驶过外城区。
天刚破晓，街上行人寥寥，空气清凉又潮湿。
李存握紧方向盘，神情专注地看着路，心思却飘到九霄云外。
史光明在后排喋喋不休，比第一次出远门的幼童还聒噪。
“大小姐快看！新开了家花店，五颜六色的，回来买点。”
江南月偏头一瞄，语气平淡：“窗台已经摆满了。”
“不一样，那些都是从绿化带挖回来的，不居家，这回买盆正经的，能开花的。”
江南月抿起唇，犹豫片刻道：“……我不喜欢花，养着麻烦。”
水浇多烂根，浇少叶子黄，白天放窗边蔫巴，晚上还得挪到暖和地方，不施肥就日渐枯萎，哪像厨房里的土豆一个劲发芽，没有土也茁壮成长。
虽然都不是她在养，但看着可惜。
他们经常早出晚归，有时几星期忘浇水，某人看到绿叶变黄的时候总要失落一阵。
【不想让他太辛苦】
“啊，不喜欢……我记得你以前——”史光明头顶的耳朵耷拉下来，懊恼地挠了挠头发：“那不买了，招虫子。”
“等晚上，我趁没人把家里那些再种回去，死了怪可惜的。”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目光从花店上移开落到别处。
察觉到身边人失落的情绪，江南月想解释，刚要开口，史光明猛拍椅背，岔开了话题。
“看！绿化带里的树结果了！哥们停几秒，我下去弄点。”
李存侧视窗外，沉声拒绝：“上面有农药，皮都喷白了，吃完包你进icu。”
“别唬人，我可看见人摘了，边摘边吃。”
“你看错了，傻子才吃。”
他瞥一眼后视镜，瞳孔骤缩，猛地踩下刹车，车辆瞬间横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尖啸。
“哧——”
“哎，大哥！你脚抽筋了？还是踩着尾巴了！”
李存无视队友的抱怨，踹开车门，沉着脸迈向路边果树丛。
他一把拨开树枝，锁定一个人影：“你在这干什么呢？”
那人站在树后，把绿意衬成了黯淡的幕布。几缕赤发缠绕在树枝上，犹如条条纤细的红蛇。
他手里攥着被咬一口的苹果，淡淡回道：“找吃的。”
“吃什么呢？疯了？”李存从侧面绕过去，一把夺过毒果，掷手榴弹般拋出两条街。
“你不识字啊？这写着——喷药，勿食！”
大尾巴狼指着告示牌低吼，恨不得直接上手扣嗓子。
“吃多少？吐出来！跟我去医院！”
“没吃多少，”吕钰躲过他的爪子，冷着脸回道：“难闻。”
药味太大，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啃破层皮。
“不是，都闻到味了，知道有毒还上口……啧，你是不是——智障啊。”
最后两个字全无嘲讽，显得异常平静，散发纯粹的关怀。
一瞬间清风乍起，树枝簌簌作响，吕钰的发丝把树枝缠得更紧，又奇迹般解开。
他的睫毛颤了颤，唇角下压一个像素点，语气毫无起伏：“我也不想吃，可我要饿死了。”
“哈？”
【这是神能说出来的话吗？】
李存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着眉发问：“你说什么？”
“我要饿死了。”
“……你认真的？”
“嗯，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吕钰顿了顿，平静地补充道：“水也没喝。”
“……**.”
沉寂良久后，李存不禁暗骂一声，突然觉得自己苛刻得像灰姑娘的继母。
他下意识拢了拢头发，顿感大脑皮层痒痒的，再看向吕钰时眼中火气全消，心底升起一丝愧疚，又莫名想笑。
“别吃这些，我包里带了——”
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眉眼一动，神色软下来，压低嗓子蛊惑道：“哎，你以后跟我，我现在——养得起你了。”
“我会做特色菜。”
“家务样样精通。”
“没有不良嗜好。”
猎人试着伸手，慢慢探向猎物手腕，指尖碰到皮肤的刹那猛地向前，把人死死钳住后扯唇一笑。
“抓住你了。”
“……”吕钰沉默不语，任人牵着走。
他没想跑，只想找口吃的。
从昨晚开始，一股饥饿感越发强烈，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隐约察觉到什么正要失控。
在打开“门”前，他得找个饭票。
……
与此同时，史光明降下车窗，慵懒地拄着窗框，眼神却异常锐利，直直注视正往回返的同伴。
“唉，大小姐，你看，达瓦里氏……”
【乌拉籍野神】
神这种生物，即便披个破麻袋也气质非凡。
而猎人为对抗异兽，时常与神合作，对其感知更加敏锐，往往一个照面就能认出来，并深知越惊艳的越危险。
【好神恶神都一样危险】
神和凡人之间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神有超凡力量，寿命近乎无限，精力永远旺盛。
得益于此，他们能涉足更多领域，包括但不限于可能到死都用不上的人类语言学。
广泛涉猎，任意切换，使用哪种纯属个人爱好。
当再没有新东西可学，一切都能用科学解释，所见即所知，神生便显得格外漫长。
他们的情感变得薄弱，兴奋阈值无限升高，战斗方式和娱乐活动逐渐回归原始，导致思维超前发展，□□却遵循本能，习惯在拳拳到肉和冷兵器互搏中获得快感。
为维持秩序并获得爽感，神实行简单粗暴的分级管理，共设六个部门，执政、执行、御守、疗愈、传讯、礼仪，各司其职。
每个部门配一百名神官：一首席，九资深，二十高级，三十中级，四十低级。采取末位淘汰制，能连任的都是以一当千的超级杀器。
排名一百开外的被称为散神，下凡的都叫野神。而通往凡间的门单向开启，这意味着一旦冠上野神的头衔，曾经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青龙宿地有曾任No.52的疗愈者。
朱雀宿地有曾任No.62的传讯者。
白虎宿地有两位礼仪者，分别是上任No.64和No.65。
玄武宿地势微，合作伙伴都榜上无名，数量少，还都难挑大梁。
【如果能来位神官就好了】
只要一位，守将在联合会议上就不会那么被动。
史光明暗暗打量那位冷漠的神，注意到他空落落的手，隐约有些失望。
他望向江南月，给出安慰性笑容。
【没事，好事多磨】
半分钟过去，李存走到副驾，拉开车门把吕钰塞进去，暗暗给后排同伴个眼神。
“他就看着凶。”
上车后，李存从包里摸出压缩饼干，撕开包装递过去，手悬在半空，耐心地等吕钰消除戒备。
他压抑着笑意，缓缓把袋子向前递几寸，看吕钰伸手过来，瞬间把袋子勾走。
“哼，像只小猫。”
【真好哄啊】
他暗暗扫过吕钰全身，视线忽地停到对方腕上，眼睫微微下压。
狼不悦地立起耳朵，眸光暗了暗：“哪来的终端？还是——最新款。”
【有人捷足先登？谁！】
不可能，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闻声，吕钰瞄向手腕，咽下食物：“捡的。”
【不然呢】
难道实话实说，告诉对方，因为自己警觉性不强，被坑到这，只带了一箱垃圾破烂，落魄到啃毒果充饥。
“就是捡的，”他强调一遍。
“……哈，算你命好，不介意让我见识见识吧，”李存不由分说地拽过吕钰的小臂，狠狠把终端点开，差点把屏幕戳烂。
不出所料。
“新的，还充过费，你命真好。”
【小骗子】
哪只黄鼠狼送的？
好在通讯录里什么都没留。
猎人咬唇，表情晦暗不明。他的喉头滚了滚，下定某种决心般轻点屏幕，输入一串号码。
按下拨通键，他的终端发出蜂鸣，随后，吕钰的界面上多了位联系人——AAA李存。
“存个号码，方便联系。”
说完，猎人松手靠上椅背，不自觉挑唇，饶有兴趣地摆弄起自己的终端，悄悄链接起对方的位置，备注小蛇图标。
【这下你跑不了了】
他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抬眼时眸底闪过细碎星光，沉声开口：“会用吗？快捷拨号按1。对了——你叫什么？我也存个名。”
这话，他期待已久。
“……我。”
一束阳光透过玻璃，横在两人中间，正盖住吕钰的眼睛，把他的唇衬得苍白无力，显得格外无助。
可江南月在他身侧，真切地看清了那双熠熠发亮的瞳仁——两片眸光不比利刃柔和。
女士微微皱眉，半张脸掩在阴影里，神情晦暗不明。
【李存，他可不是什么小猫】
沉寂良久，神稍稍抬眼，压低声音回道：“我是吕钰。”
“哪个玉？”
“王下一点。”
吕玉——与吕钰，在神的观念里是两个个体。
“吕钰”树敌太多，真名、武器、能力都不能露。而“吕玉”——什么都不是。
……
吕钰几口吃光储备粮，舌尖舔过唇角，那只金瞳悄然滑动，准确无误地锁定李存领口，下一秒，水晶扣反光刺痛瞳仁。
“……嘶。”
【许愿的事，他当真了】
笨。
吕钰偏头，注视窗外。
“你的愿望——想好了吗？”
“没呢，先别急着还，我们还有时间。”
【来日方长】
“嗯。”
【我不急】
但错过这次，你再没机会了。
玻璃折射寒芒，李存慢慢把一个名字敲进终端，薄唇翕动，不由自主地念出声。
“吕、玉。”
“吕玉。”
“吕玉……”
【好听】
但有些拗口，像某种有蹄类哺乳动物，特吃苦耐劳那种——驴。
“咳，”他极不自然地系好安全带，手臂扣压方向盘，唇角微翘，回味半晌后欠身道：“我上午有任务，你……要是愿意等，回来请你吃饭。”
吃、饭。
【为这两个字，一切都值得】
吕钰静默两秒，紧接着摸向安全带，不甚熟练地系好，淡然道：“我和你一起。”
“？”
“任务有危险，我保护你，直到你想出愿望。”
“……真的？话不能乱讲，”李存轻笑，下意识握紧方向盘。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可惜，不是君子】
但至少不会让你死太早。
“哈，那我尽量不让你太辛苦。”
【抱歉，只是“尽量”】
但顶多让你累到跑不了。
猎人与神各怀心思，一个暗暗勾唇，另一个眼底泛过冷光。
当发动机运转的嗡鸣盖过心跳时，李存才想起吕钰一直两手空空。
“你的箱子呢？”
怪不得史光明在后面默不作声，他还不知道眼前坐着的是位神官。他要是知道了，不知得多高兴。
“……”
吕钰侧视身后，视线略过后排的两人，落上椅背，语气异常平淡：“后备箱。”
三人微怔，李存嘴角下压：“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吕钰抬眼，语气平淡。
“你们到达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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