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翼修理店的后窗透进一缕灰白晨光，雾气在玻璃上凝成细碎的水珠。
工作台上，焊枪的余温还未散尽，空气中混杂着金属烧灼味和隔夜咖啡的苦涩。查尔斯靠在沙发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目光却牢牢锁在海伦身上。
女孩坐在床角，背靠墙壁，冰蓝色的瞳孔如湖面般平静，却藏着某种不可测的深邃。
米歇尔站在工作台旁，湖绿色眼底的数据流微微闪烁。他将那枚破损的身份模块接入一台老式解码器，屏幕上跳跃着断续的字符，像是从深渊里捞出的残片。解码器的低鸣在寂静的房间中回响，像一只不眠的机械心脏。
“海伦，”查尔斯打破沉默，声音尽量柔和，却带着一丝试探，“你昨晚说你是铁线虫的研究员。十五岁的研究员，听起来可不简单。你……具体做什么？”
海伦的视线从查尔斯移到米歇尔，又落回地板上。她没有立刻回答，手指轻轻触碰腕上的布带，那道仿生接口的伤口已被包扎，却仍有暗红渗出。
她低声道：“数据整理。神经映射的……参数调整。”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背诵，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神经映射？”查尔斯皱眉，瞥了米歇尔一眼，“跟潘多拉项目有关，对吧？”
海伦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触碰了某个禁忌的开关。她没有回答，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她的紧张。
米歇尔停下手中的操作，转身靠在工作台边，语气冰冷却精准：“潘多拉项目，意识转移到合成躯体。你的工作，是不是在调试那些‘不死宿主’的神经接口？”
房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查尔斯屏住呼吸，等待海伦的反应。女孩缓缓抬头，冰蓝色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像是在衡量要不要吐露更多。她低声道：“你们知道的，比我想象的多。”
“不多。”米歇尔抿嘴低低笑了一下，指向解码器屏幕，“这块身份模块已经告诉我们一些事。潘多拉是深井计划的延伸，铁线虫在拿活人做实验。你，是他们的试验品，还是执行者？”
“都是。”海伦的嘴角微微抽动，像是想反驳，却最终沉默。好半晌，她将手臂抱在胸前，低声道，“但我还没有资格接触核心内容……”查尔斯猛地站直，差点撞翻旁边的工具箱。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震惊：“你是说……你既是研究员，又是他们的实验对象？”
海伦没有抬头，只是轻轻点头。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布带，像是想确认那道伤口还在。
“我手上的是第四代的仿生接口。七岁时，就安在身上。”她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没有波澜的大海一般，，“我不是普通人。也不是……完全的仿生人。”米歇尔眯起眼，湖绿色瞳孔中的数据流加速涌动。
他走近一步，蹲下与海伦平视：“混合体。半人半仿生，意识被部分数字化。这就是为什么你有选择性饥饿程序，对吧？”
海伦的目光终于抬起，与米歇尔对视。她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警惕，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在寻找某种共鸣。“你是仿生人。”不多时却移开目光，看向查尔斯。“你是人类。”
“那我呢？我又是什么？”女孩声音放的极其轻微，用着几乎气声对自己自言自语。“你们……明白那种感觉吗？知道自己不是完整的，却又不得不接受？”
米歇尔沉默了片刻，罕见地没有立刻回应。他的指尖触碰腕上的能量接口，金属与仿生肌肤相触，发出轻微的“咔”声。“我明白。”他终于开口，语气低沉却带着一丝温度，“但我不接受被设计好的轨迹。你呢？”
查尔斯将自己的头发揉乱，却也蹲下来，将自己的衣服撩起露出脊柱上的神经接口，安抚似对海伦说：“明白的啊……那时穿着实验服的家伙们说，当疼痛变成解码器，你就能听见金属的心跳。那是什么呢？我现在也没弄清楚……”
海伦猛地抬起头看向面前蹲着的两人，她咬住下唇说不出什么话。她只好垂下眼帘。
查尔斯在一旁皱眉，试图缓和气氛：“好吧，我们先别逼她。海伦，你现在安全了。铁线虫找不到这里。我们只想搞清楚，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你愿意帮我们吗？”
女孩的视线在两人间游移，像是还在评估他们的可信度。半晌，她低声道：“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对抗他们。铁线虫……比你们想的更深。潘多拉不是简单的意识转移。这是我知道的确切消息。”
海伦的声音在修理店内回荡，像一颗石子落入静湖，激起细微却持久的涟漪。查尔斯揉了揉后颈，试图缓解脊柱接口传来的隐隐灼热感。他瞥了眼米歇尔，仿生人的湖绿色瞳孔依旧在数据流中闪烁，像是在解析海伦的每一句话。
“比我们想的更深？”查尔斯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却掩不住眼底的凝重，“海伦，铁线虫到底在玩什么花样？潘多拉项目……你说不是简单的意识转移，那是什么？”
海伦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确定。她叹了一口气，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接下来的，是我偷偷发现结合了一些猜测的东西。”她手指搅在一起，说道。
冰蓝色瞳孔映出工作台上解码器的微光。“他们……想创造一种‘容器’。”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是为了保存意识，而是……控制它。”
米歇尔猛地抬头，数据流骤然加速，像一簇火花在眼中炸开。“控制？”他冷笑了一声，语气却比往常更尖锐，“把意识装进盒子，变成可编程的傀儡？这不就是深井计划的终极目标？”
查尔斯皱眉，站起身，踱到工作台前，手指轻敲解码器边框。“等等，米歇尔，你是说……潘多拉是深井的升级版？可海伦说她没接触核心内容。”他转头看向女孩，“你知道的这些，是从哪来的？实验记录？还是……你自己的经历？”
海伦的呼吸一滞，像是被戳中了某个不可触碰的伤口。
她的手猛地攥紧布带，指节泛白。“我……”她停顿了，目光在查尔斯与米歇尔之间游移，最终落在地板上，“我见过那些‘容器’。在地下实验室，沙尔德维克港口。他们……不完全是人，也不完全是机器。他们的意识被分割，像拼图一样，被重新组装。”
查尔斯的脊柱接口又是一阵刺痛，他下意识按住后颈，低声咒骂：“该死，这帮疯子……”他看向米歇尔，语气里带着急切，“我们得搞清楚，铁线虫到底在沙尔德维克藏了多少东西。那艘船——昨晚的白光，可能是他们的核心设备。”
米歇尔没有立刻回应。他走近解码器，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一串新的数据流浮现，夹杂着断续的日志和加密片段。
“这枚身份模块还有未解锁的部分。”他低声道，“海伦，你有权限密钥吗？或者……你知道怎么打开它？”
海伦的眼神一闪，像是被触及了某种禁忌。她咬住下唇，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我有……部分密钥。但用了它，铁线虫会立刻追踪到这里。”
查尔斯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带着几分不羁：“追踪？好啊，那就让他们来试试。银翼修理店可不是好惹的。”他拍了拍工作台上的脉冲焊枪，语气里透着一股挑衅。
米歇尔一巴掌打在查尔斯的后脑勺上。“动下脑子。查尔斯，我们之前找到的那个芯片都能被迅速定位。要不是丹尼尔……以及他们的目标只是回收芯片。”他冷哼一声，接着说“我们估计就变成肉饼和废铁了。”
湖绿色瞳孔冷冷扫过查尔斯。“别冲动。铁线虫的追踪信号不是普通电磁波，他们用的是神经脉冲定位。只要海伦激活密钥，这间屋子就会变成他们的靶子。”
海伦突然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同：“沙尔德维克港口不是核心实验基地。真正的核心在天上、在玻璃之中。”
房间陷入死寂。查尔斯的笑容僵在脸上，焊枪从手中滑落，砸在工作台上，发出清脆的“当”声。米歇尔的瞳孔数据流骤然停滞，像是被海伦的话钉在原地。
“天上？玻璃之中？”查尔斯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猛地转头看向海伦，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焊枪的撞击声还在修理店内回荡，像一记重锤敲在三人之间的沉默上。
米歇尔的湖绿色瞳孔重新启动数据流，微光如涟漪般扩散。他蹲下身，与海伦平视，语气冷峻却透着罕见的急切：“你说的‘天上’，是近太空实验舱？玻璃……是指什么？生态玻璃？还是别的什么？”
海伦的冰蓝色瞳孔微微收缩，像是被米歇尔的精准提问刺中了某个深藏的记忆。她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布带，指节泛白，像是在与某种无形的恐惧对抗。“我……只听过一次。”她的声音低得几乎被解码器的低鸣盖过，“在沙尔德维克的实验室，他们说过，那个地方的是玻璃组成的宫殿。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查尔斯猛地吸了一口气，脊柱接口的灼热感再次袭来，他下意识按住后颈，喃喃道：“近太空实验舱……该死，铁线虫真有这能耐？那不是只有顶级政体和科技巨头才能搞的东西吗？”他看向米歇尔，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在沙尔德维克看到的那些设备，只是障眼法？”
米歇尔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手指在解码器上轻点，他眯起眼，低声道：“障眼法不假，但也不完全是。沙尔德维克的货舱里，那些‘容器’是试验的中转站。真正的核心实验，的确在天上。”
海伦突然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些容器……我见过他们的眼神。像是被困在数据流里的幽灵，想逃，却找不到出口。”她的手指猛地攥紧，布带下的伤口渗出一丝暗红，“我调试过他们的神经接口，调整过参数……但每次看到他们的眼神，我都觉得……我在帮他们杀人。”
房间的空气仿佛被抽空，查尔斯的喉咙一紧，像是被海伦的话掐住了呼吸。他踱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让晨雾夹着冷风涌入，试图缓解胸口的压抑。“该死……”他低声咒骂，转身看向海伦，“你才十五岁，他们怎么能让你干这种事？铁线虫到底把你当什么？”
“声明，我十三岁，不是十五岁。”海伦突然提出不同的意见。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要笑，却只挤出一丝苦涩。“当什么？一个工具。”
她低声道，“他们说，我是‘完美的混合体’，能同时理解人类和机器的语言。所以我被选中，七岁起就……被装上这些。”她轻轻抬起手臂，露出布带下若隐若现的仿生接口，金属光泽在晨光中冷冷闪烁。
米歇尔靠在工作台旁，目光冷峻却透着一丝罕见的柔和。“你不是工具。”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有选择。你已经逃出来了，不是吗？”
海伦的眼神一闪，像是被这句话点燃了某处微光，但随即又黯淡下去。“逃出来？”她低笑，声音里带着自嘲，“你们以为沙尔德维克是意外？我不是逃出来的……我是被放出来的。”
“什么？”查尔斯猛地转头，差点撞上旁边的工具架，金属零件哗啦散落一地。他瞪大眼睛，语气里满是震惊，“你是说，铁线虫故意让你跑？为什么？”
海伦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手指缓缓松开布带，目光落在地板上，像是在梳理某个破碎的记忆。“我不知道……但那天晚上，实验室的安保系统突然失灵，门锁自动打开。我以为是机会，可现在想想……”她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他们可能想让我带你们找到这里。”
“谁又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海伦轻声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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