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平时在学校远远看到老师会通过逃跑躲避打招呼的孩子,蒋婧面对一众科任老师如坐针毡。
不仅语数英老师来了,怎么连体育老师、音乐老师、美术老师,还有教导主任、校长都来了...
她腼腆地在妈妈的带领下,和各个老师挥手,绵言细语地把各个老师的名字都喊了个遍。
大伯和三伯都来了,他们正推杯交盏地和学校领导说着设置什么奖学金的事,蒋婧听不太懂,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也不动嘴,光拿着勺子搅拌黏稠的奶油蘑菇汤。
她坐在天鹅绒椅子里,脚够不到地,短靴在空中小幅度地晃着。
“蒋婧妈妈,这个礼物我想着还是亲自退还给你比较保险,实在太贵重了。”右手边,田欣老师拿着上次她偷偷放到老师办公桌上的礼物,声音很低地对妈妈说道。
但是她竖起耳朵,还是听得很清晰,晃着的小腿一下子停了下来。
妈妈友善的声音丝绸般滑过耳畔:“田老师,你可得收下,我还担心这礼物不够好呢。这只是我这一季设计的初版样品,前几天刚刚上市,我总感觉市场反响不太好,等下次我邀你来我工作室,你亲自来选一选喜欢的,这样我才能对这次的‘挑选不当’心里过得去。”
田欣惊诧:“您是Vespera的设计师?”
“这个牌子我知道,我身边的朋友们结婚时咬咬牙都要买的就是这个牌子的钻戒,说是人们公认的浪漫与梦想的象征都不为过。没想到您作为设计师这么年轻,实在令人钦佩。”
妈妈又说了几句话,田欣老师的惊讶似乎更多了,一来二去的,聊的很起劲。
左手边,爸爸正将转盘轻轻旋停,使一道摆盘精美的荤菜恰好对着班主任,说道:“张老师,我们做家长的,就希望孩子能多些机会锻炼。我们家这孩子,很乖的,也很上进,还要麻烦您以后多多关注、多多照顾。”
“应该的,其实班上每一个孩子,我们都是公平对待的。只是个人精力有限,难免会有疏忽,蒋婧作文这个事,我确实没想到会给孩子造成这样的烦恼。”张老师说道。
蒋源:“无碍,我们家这孩子,心里爱揣着事,不过心思也单纯,小脑袋瓜里从不记坏,只记别人的好。老师您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哦对了,我听教务主任说,您父亲最近病情很严重,一切可都还好?”
“唉,情况不太好,需要做心脏手术,听了几家医院不同的意见,反而更糊涂了,对支架还是搭桥还在急着商定一个结果,材料的选择也是一个大问题。没什么可说的,我作为子女,也只能尽力。”说道当下的烦心事,班主任的语气有种悲凉的慨叹。
蒋源稍微怔愣了一下,立马说道:“您需要的话,我这边可以帮您引荐一位知名的心外科医生,可以再去咨询一下。如果真要做,材料这些自然要选最合适的、最有效的,至于费用,你不用担心。”
之后他们在说什么,蒋婧都没有太听得进去,只觉得大概今天去练芭蕾运动量太大了,她有些疲惫了。
走之前,田欣老师趁着他们在说话,走过来在她蹲下,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眼里有她读不懂的关爱和怜惜。
“蒋婧,加油哦,老师看好你。”
她懵懵懂懂地盯着老师看,小幅度地点点头,心里头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的情绪。
*
蒋婧明显能发现那天过后,她在学校的生活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她在班上的成绩只是中等水平,也不吵事、不需要监管,因而反而容易被忽略,属于那种,乖巧但不起眼的学生。
不过近来上课,她能感受到老师们的视线总会时不时地落到自己身上,并且时常被点起来回答问题。
语文课,她的作文会被老师点名夸奖,要求她站到讲台上去,把自己的作文念出来分享给大家。
数学课,老师经常点她去黑板上做题,发现她有知识不巩固的地方,甚至会在课间单独拉着她,就在黑板上逐一地给她讲解清楚。
英语课,田欣老师鼓励和夸奖她的次数也多了起来,给她的英语书贴了很多小红花。
其他课同样如此,体育老师将她点去带操,美术老师点她起来分享创作经验,音乐老师点她去校合唱团。
一夕之间,她觉得似乎每个老师和她的相处都带了一些生硬的刻意,而她同样因为不知道怎么回应、不知道是否达到老师的期望,而感到胆战心惊。
有一天语文课,他们在做着当堂作业,蒋婧忽然觉得鼻子痒痒的,伸手一摸,指尖染上一抹鲜红。
她还没来得及纠结怎么和老师打报告,老师就已经发现了,招手让她过来。
班主任牵着她到洗手台,给她擦干鼻血,又用凉水蘸湿手掌,轻轻拍她的前额和后劲,帮助血管收缩。
“稍稍往前倾一点。冷不冷?”老师的手贴住蒋婧的额头,防止她撞到水龙头,很轻柔地问道。
蒋婧摇摇头,呆呆地望着老师,觉得老师这一刻好温柔,心里顿时涌出对老师的亲近感。
班主任笑了一下,望着她好一会儿,说道:“老师觉得你是个心里有很多话却从不说出来的孩子,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不过呢,如果有什么话你想和老师说,不用感到有压力,老师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
蒋婧眨了几下眼睛,接过老师卷好的纸巾塞进鼻子,翁着声音,软软地问道:“张老师,你是因为我的爸爸妈妈请你吃了饭,你才会对我这么好吗?”
张老师愣住,好一会儿才调整好表情,眼里有着对她很抱歉的疼惜。
她拍拍蒋婧的肩膀,说道:“不是,是因为你是我的学生,老师自然要对你这么好。老师对班上的每一个学生都有关心的职责和义务。”
“可是你老是点我起来回答问题和念作文,你以前都不这样的。”
张老师笑了一下,声音戏谑:“怎么?老师觉得你的作文写的好,你反而不高兴吗?”
蒋婧眼里笼上一层雾蒙蒙的迷惘,低语道:“真的是因为我写的好吗?”
“当然啦,老师那天没看到,如果那堂课老师就看到了,老师一定会当时就把那篇作文念出来的。”
张老师接着说道:“爸爸妈妈想要老师们多关注关注你,是可以理解的。你也不用因为大人们的交际方式就感到有压力,老师们本身就都很喜欢你。”
“还有啊,你可以不想表达就不表达,但是不能没有表达的能力,在该需要你表达的时候,要能表达的很好。班上的每个同学老师都会轮流点起来回答问题的,这是一个对你们大有裨益的训练。你要调整一下心态,不要觉得老师点你起来回答问题是件糟糕的事情,我希望以后呢,你还能学会主动自己举手回答问题。”
“学会举手,学会表达,就是在学会争取机会。这是老师最想让你学会的事情。”
蒋婧寂然无声地看着老师,身心产生一种被启明的震颤。
她被老师牵着一起往教室走,在路上,她又仰着头问到:“张老师,那你爸爸的病好了吗?”
张老师点点头,说道:“手术很成功,老师非常非常感谢你的爸爸,帮老师找到了这样好的医生。你回去能帮老师和你爸爸说声谢谢吗?”
“能~”
*
蒋婧一直把老师说的话记在了心里,在上课老师提问时,脑子里开始冒出主动举手的念头。
她和蒋熠说了自己决定在课上举手回答一个问题,蒋熠显得尤为仗义似的说道:“那好啊,那我下节课会好好听的,我帮你听着,老师提问的时候,我就叫你。”
“不用你叫我,我自己能听到。”
“那不行,那我不就没什么作用了。”
这样约定后,导致老师一提问,蒋熠就去扯她的衣服,问:“这个问题你要不要举手?”
蒋婧总是摇头。
蒋熠:“你怎么每个问题都摇头,那你要什么时候举手?”
“我也不知道。”
她每次一把手慢慢地举到胸前,又会害怕地放下。
后来终于等到一个蒋婧心里拿的准的问题,再一次优柔寡断地把手举到了胸前,蒋熠发现后,敏捷地上手,把她的手拉高,直接说道:“老师!老师!蒋婧举手了!”
张老师喜笑颜开地看过来,点她起来回答,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令人安心的鼓励意味。
她站起来,把那个问题回答得很好,得到了老师的课堂小红花,心里很满足地坐下来。
蒋熠也为她高兴,欢腾地说道:“你看吧,举手一点都不难的,你要是下一次还想回答问题不敢举手,我还帮你!”
“不用了,阿熠,我会自己举的。”她眼睛明亮地看过来,笑得眉眼弯弯,称心地说道。
蒋熠只是看着她,她笑,他也跟着笑。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都变得不害怕举手了,是因为我教你的,是不是?我对你的影响原来这么大,我都没有想到!”
*
再后来,班委换届的时候,老师鼓励他们主动参与竞选。
蒋婧没有像之前一样,把这个事情当成了与自己无关又无缘的活动。
爸爸妈妈和哥哥们在家里一起商讨着竞选哪一个班委,问她想干什么。
蒋婧拿不准主意,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自己做不好,说道:“要不还是算了,我等下一次再选吧,因为我都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蒋怀谦轻轻笑了笑,为了助推,把每一个干部的职责都详细地给她讲解了一遍,给出建议:“婧儿的语文成绩好,可以竞选语文课代表。”
“可是语文课代表一直都是另外的一个女生的。”
蒋向恒:“那文艺委员呢,你不是喜欢唱歌跳舞吗,当文艺委员怎么样?”
蒋婧想到要带头表演,也摇摇头:“文艺委员要组织队伍的,我怕他们不听我的。”
“当班干部就是要锻炼领导能力,让同学们听你的呀。”程与英说道。
蒋婧抗拒地摇摇头,撑着脑袋,目光最后落到了“植物管理员”的标目上。
“那我可以给班上的小花小草浇水,就像我给家里花园里的小花小草浇水一样,我觉得我能做这个!”
蒋源闷头一笑,觉得闺女实在可爱,把她抱到怀里,支持地说道:“嗯,不错,看来我们婧儿就喜欢这种有个小官儿名,但是个小闲职的班干部。”
确定了竞选目标,隔一天,程与英特意给她扎了个精神又亮丽的高马尾,别上精美的红色蝴蝶结。
蒋婧兴致勃勃地去上学,对他们说道:“如果我竞选成功了,我们今天晚上会开庆祝party吗?”
蒋源说道:“当然啦,为了庆祝我们婧儿人生第一次当上班干部,还是这么重要的植物管理员,爸爸今天晚上会特意买一个大蛋糕回来给你庆祝!”
蒋婧开心地和爸爸击了一个掌,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
晚上,程与英提前和佣人们一起装饰了氛围感十足的家庭烛光晚餐,哥哥们又是吹彩条,又是打气球的,欢欣期待地等着妹妹回来一起庆祝。
蒋源一手拎了个大蛋糕,一手牵着蒋婧回来。
程与英一眼看破丈夫嘴角憋了抹温润的笑意,女儿的脸上则有些愁容,连忙走过来问怎么了。
蒋婧小小地“唉”了一声,屏着小脸说道:“妈妈,我没有当上植物管理员,因为有其他同学也想当,我的票数没有他的高,我就没能当上。”
“没关系啊,不当就不当呗,当了班干部事情多还让你忙呢。”
“不是的妈妈,后来,后来我又被老师选去当宣传委员了。因为没有人当,然后老师问我,我本来不想当的,但是老师问我了嘛,我就,我就还是当了....”说道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语调萌里萌气的,好像被天大的使命责任给烦恼住了。
程与英噗嗤笑了一下,亲亲她:“那当宣传委员要干什么呀?”
“画黑板报。”
“那你觉得你能做好吗?”
蒋婧想了想,有些担心地说道:“我不知道,万一我做不好呢?我没画过黑板报。”
程与英:“既然你都当上了,就不会做不好,妈妈告诉你,一个萝卜一个坑,既然都掉萝卜坑里了,你就要当个好萝卜,把坑守好。”
蒋源带着女儿去洗手,也说道:“对呀,你要想,这不是对你的考验,这是你学习的机会。等你当完一个宣传委员,你就能学会画黑板报,有了机会,就是你学会新的东西的时候了嘛。”
蒋婧在他们的安慰下渐渐有了些底气,想了想好像是这样,说道:“那我会努力当一个好萝卜的,爸爸妈妈。”
小女儿焦虑的情绪淡去,他们这才一家人欢乐地边吃晚餐边庆祝起来。
中途,程与英又好奇地问道:“那阿澈哥哥和阿熠哥哥有当什么班干部吗?”
蒋婧往嘴巴里送了一块蛋糕,说道:“阿澈哥哥还是班长,阿熠哥哥从体育委员变成了纪律委员。”
蒋源和程与英相识一笑。
“阿熠哥哥当纪律委员啊,那你们班主任可真聪明。”程与英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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