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地址变了,今年那边开发了,划分区。”业务员指着两个身份证的地址,“稻米谷现在是旅游点吧,那边好多民宿,好玩吗?风景怎么样?”
“没回去过。”周存看着新证件里的照片,比二十岁黑了不少。
“哦,这样。”业务员收走旧证件,又提醒,“下次早点来拿,都过期了。”
“好。”周存点头,签字后离开。
王福明在铁椅上,拿着派出所的反诈宣传报告,周存拍拍他的肩膀,他起身,两人往外走。
医院耳鼻喉科,王福明再次坐在铁椅上等人。
“在哪?”
周存指了指右上角的脖颈。
“啊——”
“啊——”他跟着发音。
喉镜室内,医生用棉布捏着周存的舌头,拿着一根细管的捅进周存的嘴里,侧头在显示器里查看。
“看着没有啊,内壁光滑。”医生把管拿出来了,开始操作电脑彩印报告,“你拿去诊室给老师看一下。”
“没有吗?”
“估计是咽下的时候划伤了吧,皱褶的地方也找了,鱼刺情况一般都能瞧见。”她把报告单交给了周存,“但也不排除没找到,但概率很低。”
这种情况周存遇见过,回去休整几天就好了。
他点点头,出了喉镜室,拉着坐在外面的王福明,又去到问诊室。
医生给的话术一样:“你吞咽一下,有刺痛感没有?”
周存尝试下咽口水,麻药的味道涌上来,反是更多唾液分泌出来。
“麻的,没什么感觉。”说话时,只感觉嘴皮肿胀,有种嘟起来的感觉。
他扯了张纸,把唾液吐出来,扔进了黄色垃圾桶。
“鱼刺应该是有刺痛感……叫号了再进来,患者现在外面等一下。”医生说着,提醒开门进来的患者。
周存转头一看,是王福明进来了。
他忙道:“我爸。”
“家属,家属也在外面等哈。”
“好好好。”周存上前,拉着王福明往外走。
“把单子拿上,吃点消炎药。”医生叫住他。
周存又折回来,把开药单拿上,出门后折进兜里。
王福明反而一屁股坐在铁椅上,周存拉着他走。
“做什么呢,走。”
“去哪?”
“去看小默。”
“你不去拿药?”
“不用。”
周存半弯下腰,两手抓着王福明的肩膀,把人抱起来。
“去拿药啊。”王福明挣扎。
“但我没带钱。”
周存穿着短袖,没背包,摊开了双手,一手拿着开药单,一手拿着手机。
王福明的手从他的裤兜里去,摸了一通,空空如也。
“那你怎么买药。”
“不买。”
“……”
这种小事,开的都是消炎药,院里常备的药里就有,届时吃上两颗就行了。
周存力大,人是站起来了,就是不动。
“我告诉你,人病了是要吃药的。”王福明踌躇半晌道,“要不刷我的卡吧?要还是得吃。”
“你卡里有钱?”
“反正够你治病。”
“都没鱼刺,能是什么病?”周存满意了,笑着推一下,犟老头挺着气撑,推不动,人不走,吃不了硬的,他只好来软的,“这样吧,你带我去,我们去拿药。”
王福明思考两秒,应道:“也行。“
“那走吧,先下去。”周存指了一条道,“坐电梯,走慢点。”
五官科小孩老人居多,来看近视和白内障的,有些吵闹。
王福明刚往前走,迎面撞来一个奔跑的小孩。小孩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试戴的眼镜掉在怀里,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眼睛。”
王福明指着男孩。
“对,眼镜。”周存蹲身拉起小孩,“没事吧小朋友?”
刚一起身,一只手把男孩拉走,周存目光落在那双蹭亮的皮鞋上。
“干嘛呢?”前先生说完,等到周存抬头时脸色一变,“咳,客户的小孩。”
“我爸老花,看不清。”周存看前先生一眼,把王福明拉到身边,又蹲下身来男孩对视,“不好意思,叔叔给你道歉,请你吃糖好不好?”
“他不吃糖。”前先生弯腰拉着男孩的手,看向王福明,“小孩不懂事,我替他道歉。”
周存掏出一块口香糖,取出一块,举在男孩面前:“吃吗?”
“都说了不吃。”前先生蹲下身,一把抱起男孩,右手撑着,左手把眼镜给他戴上,“上次你带薇薇跑步还没和你算账呢。”
周存讽刺:“儿童也是哈,陪客户的小孩。”
前先生占着身份的高位,反问:“不然怎么给你机会呢?”
一时间,周存吃瘪,咬着牙:“你真不配当爸爸。”
“我不配,那你配吗?”前先生笑起来,视线在两人面前移动,“你不但不配当爸,还不配当儿子,你看你爸穿的个什么衣服啊……唉唉,老头干嘛呢。”
正说着,王福明往前一步,伸手,想去夺男孩的眼镜,前先生侧身躲过,周存眼疾手快把手抓住,往后扯。
男孩缩了一下,委屈巴巴叫了声:“钱叔叔。”
“眼镜也想要吗?”前先生轻蔑看着父子二人,“别人的,哪有抢的规矩。还是你们都喜欢捡别人不要的?”
“你是被丢下的那个吧?”周存反唇相讥。
“哦,是。”前先生精英做派,放下身段来和周存论得失,“你有都没有过吧?”
这话绝杀,直接将周存刺成筛子,视线在三人之间移动,硬只是憋出骂:“混蛋。”
说完,前先生抱着男孩离开。
周存还站在原地,王福明捏捏他的手,也不说话。
“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拿,知道吗?”就事论事,这举动王福明确有不对,“都说是货船,又不是海盗,怎么能抢。”
“哦,我错了。”王福明应了一声,“我还是想要。”
“昨天擦药没让你看,伤你自尊了?”周存气笑了,“这是你的认错态度?”
王福明停了手指动作,低头诚恳:“我错了。”
周存吁一口气,盯着两个发旋,走出两步,回头道:“走。”
王福明紧随其后,张开道:“牵着。“
“不要。”哪这么肉麻,走路就牵手过。
王福明站在原地,表示决心。
周存僵持不够,往后两步,弯腰,抓起王福明卷成筒状的反诈传单,牵着走两步:“这样行吗?”
照猫画虎,在赵兴迪和格伯那学到的。
王福明没说话,脚步迈开了,还记得要事:“先去买药。“
“去看小默,他在住院部。”周存到电梯门口,乘坐点按的电梯按钮,等待电梯,“院里有药,不用买。”
“哦,好的。”王福明这次没吭声了。
滚滚热浪携蝉鸣声,自敞口的通风窗户送来,与医院中央空调搏杀,左边冷右边热,左边静右边吵。
电梯来了,满载而下。
周存踏上去尚可,王福明进来就开始“滴滴滴”超载提示。
他往外撤,看着王福明还在里面,道:“下来啊,等下一趟。”
电梯门正在合拢,王福明还无动于衷,盯着两人之间反诈宣传。
“抱歉抱歉。“周存说着再次探进电梯,身体被猛然夹了一下,他放下拿着传单的手,再次抱着王福明,往后撤,嘴里一直道歉,“抱歉抱歉哈,我爸痴呆症,你们走你们走。”
反诈宣传单落在电梯地面,门在一片抱怨声中再次合上。
“为什么不走?”王福明问。
“只能坐一个人啊,大哥。”电梯向下,周存再次按下下行键,只感觉今天脑袋糨糊才会带人出门,“咱们出门,你给我惹事,我还兜着。别影响别人,别添乱哈。“
“那你为什么不走?“
“只能做一个人啊,大哥。”周存再次重复,对着问题费解,“我走了,你怎么办?”
语罢,王福明抬头盯着他,周存与他对视,不自在地挪开眼睛。
“谢谢。”
“不用谢,反正你现在是我爸了。”周存左右手食指大拇指互相戳着,目光落在窗外的树上,寻找蝉的踪迹,“这样是应该的,所以不用和我说谢。”
王福明道:“所以你没丢下我。”
周存控诉:“但是你丢下我了。”
王福明道:“我不是故意的。”
“第一次就原谅你了。”周存一股麻药的无知无觉,他转身,看着红色的电梯数,电梯门开,空余位够。
王福明踏进:“好,一起去下一层。”
周存紧随其后:“走吧,去下一程。”
住院部二楼,过道里没铁椅,集中在出电梯口,一排排。
周存把外卖的篮子分开,把花篮给王福明,果篮留给自己:“这是你的,这是我的,我们俩分开送。”
“不是一起吗,为什么要分开?”王福明问。
“嗯……这,濛姨小默照顾你这么久,就算是顺点东西走,也是把你收拾得好,你总该感谢。”周存讲着如何做人情世故,自己都感觉有些恍惚,“我呢,就代表说是小默的朋友来看探望他爸爸,慰问他妈妈,所以再送一个花篮。”
“阿濛?”
“对,阿濛小默。”
周存站起来,查看小默发来的住院房号,带着王福明往前走。
小默坐在病房的床边,看到周存敲门,起身把人迎进来。
男孩剃短了头发,只是微微修整,这年纪最在乎造型,这样看着也比蘑菇头舒爽得多。
“昨天太多事了,早上才看到。”小默接过果篮,看两眼又道,“坐会儿,我去洗两个苹果。噢,福叔也来了。”
周存示意王福明,把花篮放在床头,走到床脚拿起挂着的状况单,扫一眼症状,再放下,去看邹伟健。
“人还没醒吗?”周存问。
“半夜醒过,吃了点东西,还在睡。”小默打开果篮,挑几个水果,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瓷盘,“我妈去吃饭了,今天看店,明天才来。”
“不用洗了,自己留着吃。”周存劝小默,扫一眼临床躺着的大姨,又道,“你中午吃什么?”
“随便吃点就行,楼下买个肉夹馍。”小默也没坚持,拿着苹果在水上搓了两下,清脆啃一口,“那我真不洗了,沾水容易坏。”
“你赶紧现在去吃点,我帮你看着人。”周存说着,把王福明拉来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自己也坐上板凳,“愣着干嘛,快去。”
小默咬着苹果,把床头的手机揣兜里,转头和王福明说谢:“谢啦福叔,顺便谢谢周哥。”
“滚滚滚,快去快回。”
“好叻。”
小默开门离开了,余留父子俩坐在板凳上。
“儿子都不记得了,怎么还记得阿濛小默呢你说?”周存转头去看王福明,发现他盯着床上的邹伟健,又问,“这位你认识吗?”
“不熟。”
“那就是认识。”
“不认识。”
周存惊讶于王福明的语言天赋,又无奈笑笑,道:“你这真想装糊涂,谁也分不清。”
王福明转头过来,解释:“我没有。”
二人再次四目相对,这次王福明移开目光,攥着衣角的线头画圈,道:“好吧,我有。”
周存笑,又生了不爽的劲儿,他往后靠,感觉浑身疼痛,扭着脖子,他以高位者之姿宣判:“有就有呗,有什么关系。”
王福明不说话,学着周存的动作活动筋骨。
周存动动胳膊,诊疗时昨晚的落枕感觉更严重了。
睡惯了咯吱响的铁床板,躺在院里配置的记忆海绵床垫上,周存辗转反侧。
真是贱骨头。
他偏头去看有样学样的王福明,把手摊开,将小拇指放在掌心,问:“呵,你这样行吗?不对,无名指别动。”
王福明的小拇指下去,无名指总是跟着一块,他伸右手,按住了左手下去的无名指:“这样。”
“你这不是作弊嘛,你放手。”
周存拿掉王福明的右手,无名指再次弯下去了。
“哈哈哈哈,你就是不行。”
他看着王福明再次用左手按住无名指,指根处的金戒指惹眼,上面磕着简单的海浪图案。
“我这不行了。”王福明认输,又将食指立在唇边,“但这个我行。”
“嘘什么?”周存下意识去看床上的邹伟健,还安静枕着没动,二人说话声音不大,用不着警告。
“这是妈妈。”王福明的食指还贴在唇上,又很快放下摊开右手放在胸前,在左手竖起大拇指,右手拂过,再次将右手食指放在唇边,“我爱妈妈。”
“你和格伯学的?”周存对格伯不言语开口纳闷,体检资料检查是发音正常的,“你们手语交流?”
“快呢,和我学。”王福明抖抖手肘,去捅他,“快点。”
周存依葫芦画瓢,先放胸口,再擦过大拇指,之后食指抵住唇:“我,爱,妈妈。“
“对。”王福明给他鼓掌,“再来这个。“
还是前两个动作一样,只是最后一个动作换成竖起大拇指放在唇边。
“这是什么?“
“爸爸,我爱爸爸。”
“这等着我呢?”周存照样继续学,只是最后还是食指放在唇间,“你在哪学的?”
“这个做过了。”王福明不满,再次演示“我爱爸爸”的招式,道,“这样才对。”
王福明还竖起大拇指在夸耀,面上催促。
“我出去打个电话。“周存站起身了,看一眼床上的邹伟健,往门口走,”你别动,就坐这。“
他靠在墙上,翻出马修的电话,拨打出去。
那边很快接通:“周总,有事吗?”
周存问:“你在店吗?修个手机。”
马修答:“你的事,我坐火箭也得赶来。”
周存道:“行,我过来。”
马修应:“ok,我现在马上踩油门。”
电话挂断,周存依旧靠着,又想了一会,推门进去,靠在床尾的墙上,低头玩手机,没和王福明说话。
等了一会,隔壁床的家属端着饭来了,周存侧身让人,又坐在了王福明身旁。
两人还是没说话,王福明发呆,周存玩手机。
没过多久,小默回来了,带着一提保温袋装着的粥。
“排队等半天,太久了。”小默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面粉屑,“麻烦了麻烦了。”
莽撞的小孩不知道人情,一个劲道谢。
“叫你吃好点,还是吃馍。”周存扯一张纸给他,拍拍王福明的肩膀,“走了。”
“哥,能把花篮换成果篮吗?”小默迟疑两秒,还是道,“算了。”
周存笑,问:“想吃什么水果?”
“榴莲,如果可以的话。”小默开口,又勇又怂,“榴莲饼就行,如果志愿达标能给我买吗?”
“行。”周存不喜欢假设的筹码,有种掌权者的戏弄姿态,“志愿不达标也给你买,找个时间碰面在家里吃。”
“你少诅咒我了!”小默佯装怒气。
*
电脑城,手机维修店。
马修拧动螺丝,撬开手机的后盖,拿出主板,检查线路:“你这机型好几年了,不如换一个。”
“能修吗?”
“我谁呀,当然行。
“那就修呗。”
“你爸呢,你不给你爸买一个?”
周存手里拿着马修刚给的SD内存卡,不断旋转在手心把玩:“养老院也不用手机。”
“哼,过什么苦日子了。”马修牵着手机线路,打开下层,替换屏幕,“就许你每天拿手机刷刷短视频,看看小姐姐扭腰,你爸就不行?”
“别把你的癖好放在我身上,更别放在他身上。”周存说着,转头去问王福明,“你对老婆怎么样?”
“哪有这么问人的,谁会说自己的不是……”马修抬头看他们一眼,话被打断。
王福明道:“我对不起她。”
马修笑一声,乐了:“这是实话,周姨可是含恨而终的啊。”
既然是精神病院的前同事,马修自然也是清楚周文和周存的母子关系。
周存坐着在椅子上,皮笑肉不笑都没保持住,面色凝重。
“她怎么了?”王福明问。
“你爸还不知道嘛?”马修专注着手机,没发现周存冷色下的表情,“你妈跳楼的事情,不应该啊,那会儿你不是去找你爸了吗?”
“为什么要聊着这个?”周存语气中带着森冷,压住怒火,“你是自己上知天文下至地理,聊起来很舒坦是吗?背后说说就算了,现在骑到我脸上来了,我爸在你就故意说。”
“怎么了?”王福明拍拍周存的肩膀,以示安抚。
马修转头去看他,又耸肩一下,轻飘飘道:“我这不是为你和周姨讨回公道嘛。”
“少给自己批这一层道德高尚的皮了。”周存说着,想起在周文去世后的那段日子,“修你的手机,少说废话。”
“本来就是不对,还不人说了。”马修不服,也没说话。
王福明还想问,周存一个眼神,人安静了。
马修嘴上没把门,技术在行,收周存也是内部价,结款前还附赠了个贴膜。
“周存你真贱,这抛妻弃子都能原谅了。他给你什么了?就这个把月的小恩小惠,能抵得住二十年的深仇大恨?还能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马修还是没堵住嘴,看着收款金额打来,“周姨这么好的人,以前想去见你爸,怎么不去找?”
“咳,老板。”一旁的助理提示,“父慈子孝,不是兄友弟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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