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拨到半个月后，承平四年初夏。
“栖梧！过来把这筐新收的忍冬花晒了！”太医院药圃的晾晒场，崔姑姑的吆喝声穿透清晨的薄雾。
“唉！”沈栖梧懒洋洋地应声，丢下手里刚翻了两页的《毒经秘要》（从废屋某个老鼠洞里扒拉出来的），慢吞吞地挪过去。
晾晒场上，崔姑姑正指挥着小药童将带着露水的忍冬花铺在竹席上。沈栖梧挽起洗得发白、袖口还沾着点可疑暗色污渍（可能是昨夜解剖老鼠残留）的粗布袖子走过去，故作认真地瞅着那筐娇嫩的小黄花：“这忍冬……摘得也太嫩了吧？药性怕是不足。” 崔姑姑见不得她这副假模假式挑刺的样子，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那你等会儿配药别用！”
“那我也太亏了，”沈栖梧嬉皮笑脸地蹲下，随手拈起一朵嗅了嗅，“说真的，在冷宫那破地方，我连口热水都惦记不着，净想着您晒的这手忍冬花了。” 这倒有几分真，崔姑姑晒药火候掌握得好，药性保留足。
崔姑姑把最后一筐花倒完，没好气地啐她：“之前不是还跟院判大人吹，在王府什么名贵药材没见过？忍冬花也入不了您的眼了？别跟我说我晒的味道不一样，从小你这嘴就是骗人的鬼，信你我就真撞了鬼！”
沈栖梧笑而不语。王府岁月？呵。家里的太医院旧识，都当她攀高枝摔惨了，她也懒得细说那些腌臜事给人添堵。她抓起一把忍冬花，指尖捻了捻，大脑突然一片空白，“这……晒之前要洗吗？还是直接晒？”
崔姑姑知道她在王府这些年怕是连笸箩都没摸过，更别提晒药了，“随便！你把它晒成金疙瘩都成！”
“嚓——”沈栖梧毫不犹豫将一把花连梗带叶丢进旁边盛满清水的木盆，喃喃自语，“这倒是个省事的好办法，洗晒一体。”
“等会儿院判大人过来问贵妃娘娘安神香的事，”崔姑姑腾出手，抓起旁边小案上备好的几味香料开始称量，缓声提醒，“你机灵点，别跟他顶牛。好不容易把你从冷宫‘借调’出来在药圃打杂，别再把差事丢了。还有，贵妃娘娘宫里的孙嬷嬷今日也会来‘视察’香料的进度，你……”
老太太（院判）又没经过她同意，把她当人情推给贵妃宫里的人了。
“我真是谢谢他，”沈栖梧心不在焉地盯着崔姑姑手里的龙涎香，“安神香麻烦多加点柏子仁。甘松粉在哪？”
沈栖梧在晾晒场就跟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在你脚底下！这么大一罐子！”崔姑姑推开碍手碍脚的人，忍不住骂骂咧咧，“香料香料，一天到晚就知道惦记那点香料，聪明劲儿都用在闻香识毒上了！出去出去，别在这碍眼！去门口看看院判大人和孙嬷嬷的轿子到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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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晨风带着药草的清气，吹得人昏昏欲睡。
沈栖梧被赶出晾晒场，百无聊赖地倚在药圃门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看着细碎的阳光穿过新绿的槐叶缝隙，在地上投下摇晃的光斑。这光景本该让人觉得惬意，落在她眼里，却像一张张细密的、无形的网，罩在这令人窒息的宫规和算计里，让人透不过气。
“沈姑娘今日……气色瞧着好了些。”一个刻板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沈栖梧侧头，孙嬷嬷不知何时又像幽灵般出现在身旁，依旧是那身宫制绸缎，纹路清晰得能硌伤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那根万年不变的素银簪子，眼神带着审视。
“托嬷嬷的福，冷宫风水养人。”沈栖梧懒懒地回了一句，没什么诚意。
孙嬷嬷捻着佛珠，声音平稳无波：“贵妃娘娘惦记着沈姑娘的手艺，特意让老身来看看安神香的进展。娘娘说，若姑娘得空，改日可去宫中为娘娘请个平安脉。”
沈栖梧扯了扯嘴角，刚要说话，崔姑姑从里面探出头，脸上堆着笑：“哎哟，院判大人和孙嬷嬷都到了！快请进，香料都备齐了！栖梧，还不快进来给贵人奉茶！”
沈栖梧如蒙大赦，对着孙嬷嬷敷衍地福了福身，转身就想溜。
“等等，”孙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沈姑娘，你师父……沈院判的案子，娘娘一直记挂在心。若姑娘需要助力……”
沈栖梧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助力？谢嬷嬷关心。我现在最大的助力，就是希望待会儿别把滚水泼贵人身上。” 说完，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药房。
崔姑姑端着刚沏好的茶过来，见她溜得飞快，低声啐道：“小姑奶奶，你又胡沁什么！”
“方雅恩家的药铺遭贼了，我去瞧瞧。”沈栖梧的声音远远飘来，人已溜出了药圃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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