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一时嗫嚅了一下,心中一涩,不由得松开了手。
但阿弥毕竟不是个容易被困难打倒的女子,从丁点小到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从来都是别人被她搅动了心绪,而她的情绪又转化地很快。
殊不知她并不是个多心大的人,只是应对这种听起来悲惨的事有着独一套的自我安慰法。
她想,神仙哥哥已不记得她,还对她不好,这的确很坏,值得痛哭一场。
然而正如她所想的,人总是变化的很快,他们又缺席了彼此的人生太久,而人生又充满着变化。
既然充满着变化,那就说明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兴许是宁疏半道中风,所以不记得她呢?
亦或者是承载着对她思念的神仙哥哥,被马车撞失忆了也未可知呢?
她抬头看了一眼宁疏,他还是如记忆里的那般挺拔、疏朗。
她觉得有时候人总得厚着脸皮试一试,而宁疏的确还是值得她试上一试的。
不消片刻,她眨眨眼,快步走上去,抓住了宁疏的袖角。
“......”宁疏沉默了一瞬,脸色有些古怪。
在他毫不留情地掐灭了一丝可能后,这女子还是大胆上前去扯他的袖子。
倒反天罡。
他下意识反手推开,最终倒是顿了一顿。
思索了一下,想起身侧就是万丈悬崖,身后还有猛虎夹击,急需帮手。
还是在不耐烦到想将她推入悬崖的情绪中摇摆了那么一下。
漫不经心地瞧了她一眼,身后扯着他袖子的女子仍旧是委屈巴巴的模样,这样子倒是令人颇为怜悯。
——如果不是嘴角那抹一闪而逝的无耻微笑出卖了她的话。
阿弥长叹一口气:“你没有看到我哭的很伤心吗?”
“......伤心。”宁疏扫了一眼拉着袖子的那只小手,平静地说,“我数到三,如果你不松手,我保证你将来会更伤心一些。”
阿弥假装没听到他的话:“你应该看到我哭的很伤心了。”
“诚然,是的。”宁疏道。
他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的确如此。但我认为,你错把我当成你的什么一个朋友,这是一种癔症的体现。”
顿了顿,语气漠然,“请你把手拿开。”
阿弥道:“你不应该对我心存同情吗?”
宁疏很森然地笑了一下:“同情?的确,如果我是你,我早就上吊了。”
阿弥:"。。。。。。"
听完这话,阿弥实打实地噎了一下,她本来自认为自己说话已经足够一针见血,却没想到自己的人生里,还能遇上一个嘴里淬了毒的人。
毒到令她不禁怀疑,宁疏某天要是不小心舔一下自己的嘴唇,会不会被自己给毒死。
半晌,她捏着他的袖子,很长地叹了口气,问:“你平常是不是没有朋友啊?”
想了想,又谆谆善诱道:“人啊有时候还是不要太刻薄的好。你最好能改改你说话的习惯,做一个与人为善的人,不然的话呢,别人是不愿意和你做朋友的。”
“朋友?”宁疏冷笑道,“我有朋友。你方才不是说,我就是你的朋友么?”
阿弥迟疑了一下,想起之前:
“呃……对。这话我的确说过。”
宁疏道:“那便够了。既然你说我是你的朋友,不就能证明我本人既不刻薄,又与人为善?”
阿弥:“……”
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她不动声色地吃了一个哑巴亏,心中有些默然。
这少年素日里是一个冰冷的人,但其实深入接触下来,就会发现他实则是一个能言善辩、言辞十分犀利的人。
犀利到有点……渗着毒。
夜晚起了一些微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石路上,都没再说话。
阿弥始终小心翼翼地拉着宁疏的衣袖,时不时抬头瞟他一两眼。
见宁疏再没有将她甩开,阿弥这才放下心来,大大方方地并排与他走路。
待走到目的地,阿弥扯了一路宁疏的袖子,手已经有些发酸。
她和宁疏一个望风,一个布置陷阱,大功告成之时,阿弥爬进陷阱底部,顺带着将几个毒箭头插进土里,宁疏看着她,不说话。
一切完成,抬头看,天已擦亮。
两人返回据点时,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虎啸。
所有的人都吓得整夜没有睡觉,都惨白着一张脸,眼下一片乌青。
见两人远远地归来,众人皆眼前一亮,像见到救星一般,将阿弥和宁疏两人团团围住:“你们回来啦?”
说是围住,其实也只是对着宁疏一个人:“宁公子,一路上可有碰着什么危险?”
“见到老虎了吗?”
“宁公子,前路危险吗?我们会不会得救?”
“宁公子,可有救救我们的法子......”’
趁着众人纠缠着宁疏七嘴八舌之际,阿弥得以从人群中逃开。
她推开人群,踉踉跄跄地想去寻福福,抬头却见到不远处的草垫子上斜卧着一个人。
那人着一身玄色暗纹阔袍,斜侧着身子,以手托腮。
他微眯着双眸,神色平和。
这人正是帝君闫法。
阿弥暗自吃了一惊,性命攸关之际,这人还能坦然自若地斜卧在此处打盹。
心道汉人皇帝毕竟还是皇帝,这是何等的气定神闲,倒是和围着宁疏身边眼圈乌青的众人形成了鲜明对比,阿弥不由得心中佩服。
朝堂上的事,阿弥向来不是很清楚。
不过,哪怕她再对世情一窍不通,也听说当朝的这个小皇帝是个较为中庸的皇帝。
先帝驾崩,他被推上皇位时,还是个不大的孩子,连龙椅都不大够得着。在位到现在,既没有开疆拓土,也没有创建什么空前绝后的盛世。
但好处也有,那就是“仁政”。
说是“仁政”,简而言之,就是不折腾。
以阿弥多年以来饱读警世小说的教训来看,不折腾,那就是挺好的皇帝了。
阿弥出了一会儿神,一拍脑门,只顾凝神瞧着闫法。
倘若兀自直视帝君,就会被扣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碍于这个,皇帝醒时,阿弥从未有机会一睹皇帝的模样。
而趁着闫法睡着之际,阿弥到以仔细打量这个小皇帝的真容。以致于他们上次在宫宴上打了几回照面,阿弥都未曾一睹天龙真容。
待她仔细瞧去,却发现闫法是个看上去很和善,又很好看的人。
他皮肤白皙,甚至还带着几分稚气。脸廓柔和,似乎收拢起了锋芒,像一只沉睡的兽。
他是那么的年轻,甚至与阿弥年纪相仿。
这样年轻的人,面对着朝堂上的一众大臣,该如何统领一个国家呢?明明他还很小吧。
仔细看上去,汉人皇帝长得很好看,甚至不怎么逊于宁疏。只是后者是一种凛冽高洁的好看,前者是一种......如沐春风的好看。
阿弥目不转睛地盯着闫法,直到那乌黑的眸子微睐,侧卧的少年忽然醒来。
阿弥慌忙别开目光。
少年天子撑着腮,见到眼前的少女,愣了一愣,随后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是你。”
他声音很轻,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你回来了?”
阿弥点点头,很随意地回答着:
“是啊!”
她说得十分散漫,其实内心里还是十分忐忑的。
她表面漫不经心地搅着发梢,内心却将所学的优美汉语词汇在脑海中搜刮了一圈儿。
正当她思索着是回答汉人皇帝:“回陛下,我和宁公子一路艰难坎坷、筚路蓝缕,已圆满完成任务”更加措辞优美,
还是“回陛下我和宁公子筚路蓝缕”更加简洁妥帖,
又想筚路蓝缕的用法是不是这个来着?能用在这里吗?
阿弥开始后悔自己为何上课老是和福福传纸条了。
思来想去,却听闫法很关切地问了一声:
“这一路,有没有受伤?”
这声音又温暖,又关切,充满着人文关怀,“宁疏他有没有为难你?”
脑子高速运转的阿弥脱口而出:“啊?”
......思附良久,她将“陛下关心的是目的有没有达成”,或者,“陛下关系的是效率高不高”之类的可能性猜测了一遍。
唯独没有想到,陛下最关心的是他们有没有受伤.
这猝不及防的关怀令阿弥卡了壳。
她结巴道:“呃,还好。”
她很诚实地回答,“就是黑漆漆看不见路,还有天上老有大鸟在叫,有些骇人。”
侧头想了想,咬牙道,“其他的再没什么了,宁公子也......也人很好。”
闫法看起来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接着露出一个颇温和又不失威严的笑。
这一个温和又不失威严的笑令阿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想着这皇帝人还怪好的哩。想着想着又猛然浮现出了嬷嬷平日里教导的那些礼仪话术。
不想失了礼法,在汉人天子面前丢脸,阿弥于是神情一凛,抱拳道:
“回陛下,臣女和宁公子一路艰难险阻,筚、筚路.....”
声音逐渐变小,显而已经在紧张中将这个词语忘了。
闫法笑了一下,提示道:“筚路蓝缕。”
阿弥一时有些心虚,硬着头皮答道:“对,就是筚那个什么玩意儿的。”
顿了顿,“总之,臣女和宁公子一路披荆斩棘,幸不辱命,将陷阱布置好了。”
闫法托腮,眨了眨眼,看起来很无辜:“你们会保护好朕吗?嗯?”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阿弥滞了一瞬,随即拍着胸脯打包票:“当然,义不容辞啊!”
她甚至试图安慰起闫法的情绪:
“陛下不必惊扰,猛虎虽凶恶,但臣女定能和宁疏一起......嗯,一起保护陛下。”
阿弥这般无耻地邀了一番功,以为闫法会如同草原里威猛赫赫地首领般大手一挥,道:
“保护不了朕你们就提头来见”;
亦或者是低声而严肃地嘱托:
“这大胤江山的安危就交给你们......”
思绪翻飞了半天,却未想闫法仍旧是笑眯眯地道了一声:
“多谢。”
很干脆。
他的眼睛弯弯的,笑的像月亮。
多么温柔的一个少年天子!
和宁疏一点都不一样。
阿弥在心中长叹一声。
这时,本该围绕着宁疏的众人皆看见皇帝醒来,于是立马蜂拥着待在皇帝身边候驾。
“皇上!”
“皇上,您醒啦?”
“皇上还热?可能需要奴才为您打扇……”
人群向潮水般向两人涌来,拥挤中不知谁推了阿弥一下,她酿跄着挤出了人潮,脸色茫然,却也不气恼。
她在人群中对着闫法挥挥胳膊,转身去寻福福。
她头也不回,未曾注意,少年天子探寻的余光,穿透人群,紧紧追随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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