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循声望去,在远处的树林深处,隐约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
显然,这草木被踩断的声音,虽然距离还没有那么近,但在充满紧张的氛围中显得异常清晰。
众人脸色一片惨白。
好消息:上官将军带着大队人马找到了他们。
坏消息:老虎来了。
更坏的消息:老虎距离他们的距离远比将军的距离要近。
这个念头浮现在心中时,人们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他们脸色各有各的异彩纷呈,心里在咚咚地打着鼓。
阿弥低语:“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她注意去看宁疏的脸色,发现他依旧无惊无惧,利落地拔刀出鞘,眼神中带着一种少见的冷峻。
闫法笑意消失,脸色也隐隐有些发白。不过在这危难的时刻,他不忘保有帝王的沉着。
在判断完形式的一瞬后,闫法沉吟道:
“将军近,这大虫却离我们更近,如今之计,唯有拖延时间,待到将军率领人马赶来,也许才能全身而退。”
他看向宁疏,把手放在他肩上:
“至于如何拖延时间......宁爱卿,这就要看你的了。”
宁疏只淡淡答了一个字:“好。”
声音里透露着一种沉静,令阿弥蓦然觉得有些安心。
他长身而立,刀尖映出他的眸子漆黑如墨:
“我已做好了完全的打算,也与上官姑娘布置好了陷阱,哪怕无人增员,也有把握化险为夷。更何况这番大将军天降神兵,更算得上意外之喜,陛下不必担忧。”
闫法闻言才放心地笑了。
阿弥这时候还有心思鼓掌拍马屁:“宁大人说得太好了。”
宁疏勉强勾了勾唇角,危难时刻仍不忘嘲讽她:
“宁大人?怎么叫的这样见外?我们不是方才不是才结了金兰契?”
阿弥脸蓦地一红,罕见地沉默了。
她错了,明知道宁疏是个斤斤计较的小人,她就不该戏弄他的。
那声十分亲热的“宁疏哥哥”一点也叫不出来了。
阿弥估摸着傻笑两声蒙混过去,却未想宁疏又道:
“到时候,那猛虎过来,你就乖乖跟在陛下身边,千万不要乱跑。”
阿弥听罢,方才还翘起的嘴唇顿时抿成了一条线:
“你觉得我会给你添乱吗?”
她声音隐隐带点怒气:“你以为我是什么,故意来捣乱的吗?还是觉得我是不能自理的人?瞎胡闹的小孩?”
宁疏不解为何这小鬼莫名其妙地就生气了,这番肺腑之言已经是他能说出口的最温和的话了。
但大难当头,他懒得多言,便道:
“总之,你好好地待着,等到你爹爹来救你。以后不要在跑来春闱胡闹了,很危险。”
阿弥又气又笑,反问:“怎么?你很怕我死?”
宁疏坦诚地点下头:“嗯。”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镇国大将军英明神武,兢兢业业戍守疆土,如今你又认我做了义妹,要是你出了什么闪失,将军恐怕很难颐养天年。”
阿弥:......
她说不过宁疏,也找不出什么话刺他,便只好闭嘴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瞪着宁疏。
闫法看着两人针锋相对,本来应该觉得好笑,但这番危急时刻,只能劝柔声哄道:
“阿弥,宁疏也是为了你着想,你不要生气,就按照他说的做,等见到老虎了,就躲在朕身后。朕既认了你为妹妹,朕的身后,就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不要生气,我们共同度过危机,也免得将军忧心,好吗?”
虽然觉得他说话的语气温柔可亲,可是阿弥的嗓子眼里却好像堵着一团棉花,叫她心中烦闷。
她下意识想张口反驳,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
宁疏顿时有些不耐烦,他素来就没有什么耐心,此行一路照拂着阿弥,也只因镇国大将军的面子。
他虽与将军在朝堂之上并不亲近,还拒绝了上官家的求亲,但人人都知镇国大将军高洁正直,呕心沥血。
阿弥又是镇国将军的独女,捉老虎比不得杀几个虾兵蟹将,一旦出手就会见血,万一她受了什么伤,老将军晚年又该如何自处?
宁疏本来就冷,他一不耐烦,周围的气氛就和结了冰一样的冷。
阿弥虽不愿退让,可看着宁疏的样子,却也生出了几分胆怯之心。
她不想他看轻他,但她也不愿他生气。
转念一想,干脆轻叹一口气,低低地说:
“对不起,我会呆在陛下身边的。”
宁疏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闫法对宁疏道:“如今你将老虎引入陷阱本就凶险,又是孤身一人深入虎群,此行一路凶险,你万万要保重。”
宁疏只道:“是。”
说罢,他看也没看一眼阿弥,一挥长剑,翻身上马。
马背上的他青衣飘飘,跟随着流风渐渐远去。
阿弥凝视着宁疏的背影,愠怒化为了一种担忧。
可她记得宁疏的话,便只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在宁疏离去之后,她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闫法。
宁疏走后,整个队伍愈加恐慌起来。
众人都忧心着身家性命,也没空细究皇上身后跟着的小姑娘。
偶尔有探究的目光打来,阿弥便坦然地与其对视,直到对方心虚地避开目光。
当着闫法的面,众人勉强能维持住秩序,但惊骇依旧弥漫了整个队伍。
宁疏许久没有回来。
人们在窃窃私语:
有惊恐者说:“宁公子不在,万一有老虎袭击,谁来保护我们?”
有忠君者说:“无论宁公子在或者不在,我们都要保护好陛下。”
有心惊者说:“唉,宁公子能不能回来恐怕还不一定……”
越说越迷茫,于是众人纷纷涕泗横流,干脆跪地,朝着东方祭拜起了鬼神,祈祷菩萨保佑顺利度过劫难。
福福一边痛哭流涕地作揖,一边拨开人群四处找阿弥。
发现阿弥正稳稳当当寸步不离地跟在闫法后边,福福睁大了双眼:“你怎么躲在陛下身后……”
反应过来,痛哭流涕地抱着闫法的大腿:“陛下也保护保护我吧呜呜呜我不想死我还有心爱的人呢。”
阿弥轻叹一口气:“我还想和你换呢。”
不过说归说,阿弥还是很忧心好友的安全,用探寻地目光看向闫法,却没想闫法反而淡淡一笑:
“有什么关系?李小郎君还是个孩子,又有什么不保护的道理呢?”
皇上真是好人啊!
福福闻言感动落泪,又生怕闫法反悔,于是一骨碌蹲在了闫法身后,把阿弥挤得差点摔跤。
闫法哭笑不得,像母鸡护犊子一样护着两个小孩。
周围的人投来鄙夷的目光。
“两个废物。”
“就是,居然还躲在陛下身后。”
“陛下贵为一国之君,我们理应护驾,可这两个小孩又是谁?”
语言越来越粗鄙不堪。
福福一直以来贵为公子哥,虽说幼时收过纨绔少年排挤,可除此之外他哪受过这种委屈,当即气红了眼。
一旁的阿弥却坦然自若,仿佛没听到似的。
闫法皱了皱眉,刚要发怒,却见阿弥从地上摸了一块石头,从闫法身后探出脑袋,从容地朝人群砸过去。
石头沿着抛物线精准地砸在说话的几个人头顶,那几人顿时被砸得头破血流。
见到皇帝凌厉的眼神,又不敢上前找阿弥理论,只好顶着满头血,在心里骂了几句后悻悻离去。
“他们朝你扔泥巴,你就要朝他们扔砖头!”
——事后,阿弥如此总结道。
闫法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人们翘首以盼,却没有看见宁疏的影子。
周围的气氛越来越不安。
阿弥不停地拍着福福的背安慰他,但一颗心却飞到了九天之外。
她想,宁疏那么厉害,肯定能回来的。
又想,可是有那么多的老虎,万一有什么闪失呢?
又想,不会的不会的,宁疏毕竟是宁疏,那个出生就有很多只青鸟盘旋在他家房顶上的宁疏。
倘若他年纪轻轻就死了,那上天干嘛放那么多只鸟在他屋子顶上转悠呢?
这般胡思乱想,越想越心惊,阿弥手上的力度也不由自主越来越大,拍的福福咳嗽起来。
“抱歉啊。”阿弥道,“我刚走神了。”
福福一边咳嗽一边呼痛,问阿弥:“你在想什么,不会在担心宁公子吧。”
被说出了心事,阿弥很诡异地沉默了。
福福长叹一声:
“老大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了,有时候我真的看不透你,虽然我也心悦……咳,心悦那个谁来着,但是我还从没见过死到临头的时候,光想着别人,不想着自己的。”
阿弥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能不能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福福长叹一声:“唉老大你放心,宁公子那个人注定不凡,有上天保佑,我们这种凡夫俗子就不一样了,万一……”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惊恐地尖叫:
“有老虎来了!有老虎来了!”
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有几只橙皮黒纹的巨兽露了头。
周围人像炸了锅一般,素老鼠一样四处逃窜,争先恐后地逃跑,摩肩擦踵,像极了逃难的灾民。
这喧闹和尖叫中偶尔夹杂着小孩刺耳的哭声,汇合了一幅混沌之象。
逃跑的逃跑,尖叫的尖叫,哭泣的哭泣。
福福一瞬间如坠冰窟,僵直在看原地,闫法的脸色也是一瞬间变得凝重,唯有阿弥见到此景,不慌不忙地背起了一张弓。
越来越多的老虎正在林中梭巡,一头、两头、三头……一共有数十头。
它们止步不前,静静地观察着纷乱的人群。
有几个有心力的仿佛想起了什么,高叫到:“按宁公子说的做!按宁公子说的做!”
人们这才纷纷停下脚步,拿起剑斧,一层一层围成了一个同心圆。
同心圆内侧是皇帝,再内侧是病、残,再外侧,则是相对健康的男子……
按照这种顺序,人群一层一层汇集起来,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阵营。
只是与排演不同的是,同心圆中央多了两个人,一个是阿弥,一个是福福。
人与虎呈对峙之势。
猛虎停止踱步,这是预备发动进攻的信号。
许多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远处却突然出现一道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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