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去哪?”
二楼房间没反锁,里头没人,电脑和两台手机就那么扔在书桌上,连着充电线。
“说出去走走,不回来吃饭。”莫妈没多琢磨小方找小陆做什么,放下小砂锅掀开盖子,蒸汽直往脸上扑,“你快过来吃饭!菜待会儿凉了!”
小方磨磨蹭蹭到餐桌前,一见砂锅里油亮的菜干焖肉,恨不得冲出门去逮陆黎回来吃饭。朝夕相处的人一下子少了俩,她竟有点不习惯。
陆黎迟早是要走的。
宋云弋也没留下归期,如果年后才回来……
还不如早点回家过年。小方认命地把老太太给她夹的五花肉送进嘴里。
“怎么着?小陆不在,饭不香啦?”老太太瞅着孩子生无可恋的样子,笑眯眯地打趣,“你不是说不喜欢小陆嘛?”
小方鼓着腮否认:“我哪有说过?!”
“人刚来那会儿呀,你想赶人家走来着。”莫妈拣了块瘦肉放她碗里。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小方有些恼羞,夹起肉狠狠咬下,顿时疼得倒抽冷气,满嘴的铁锈味弥漫开来。
莫妈赶紧放下碗筷:“咋啦这是?”
“咬到腮了……”小方疼得直掉眼泪:“呜……”
都怪陆黎!
村外的候车亭,陆黎一连几个喷嚏,又点了根烟,在廊檐下来回踱步。
进寺庙没多久,天下起雨来。原路返回这个法则在山林里不管用,陆黎找下山的路花了点时间,天色昏暗,山路湿滑,魂不守舍的还摔了两跤。伞破了,衣服也脏了。
这副德行回去说不好会吓着老太太,她干脆留在车站里躲雨等着饭点过去,免得碰上旅舍的人。
雨势渐弱,蛙鸣、虫鸣此起彼伏,还有一两声浑厚的“噜噜”,不知是哪家出来找猫寻狗。
“小陆?”
陆黎吐出一口烟,回过头,一道颀长身形撑着黑伞大步流星走过来,皮衣裹风地踏入候车亭,村子有这风流不羁的气质除了阿仁也没别人了。
“你要出去?末班车已经——”阿仁收住话音,视线扫过她湿漉漉的衣服,那上面还沾着污泥:“你……”
“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陆黎惊艳地打量着阿仁上了全妆的脸,狐狸眼的三分妩媚被勾画成十二分。也不知安亚昕跟他是不是血亲,如果是,长得像不像?
她收回目光,朝刚过来的张博远打了个招呼,停车场的出口还站着几道身影,当中那座铁塔似的身型一看就是老布。
张博远收起伞,对着半干的落汤鸡皱了皱眉:“你怎么不回去?不冷吗?”
“伞坏了,在这躲躲雨,正打算回去。”陆黎捻灭烟头,“你们刚回来?还是准备出去?”
“刚回来。”阿仁脱下皮夹克披陆黎身上,搂着她肩膀,撑开伞往外走,“欧巴带你回家!”
陆黎身体一僵,汗毛唰地立了起来,手插入裤兜,胳膊肘微微弓着隔出些空隙,问:“您这是去演出了?”
阿仁点点头,市里有新商场开张,他们接了开业活动的表演。
张博远拿起排椅上的破伞,默默跟上。
三人跟停车场出口的几位汇合,相互招呼几声,过了牌坊沿着河岸边走边聊。
临近旅舍,雨也停了,陆黎记起正事:“我周五得走了,最晚周六。”
“行。”阿仁不大在意地摆摆手,“去我店里?待会儿还有朋友过来,一起聚聚。”
我跟您的朋友聚什么?陆黎正要婉拒,阿仁又开口:“你都要走了,还没来过我的酒吧。”
话说到这份上……陆黎答应下来,说回去收拾收拾就过去。
阿仁把人送到旅舍门口,叮嘱她一定要过来,先回了酒吧。
旅舍一楼没人在,陆黎上楼草草冲洗换了身干净衣服,把帆布鞋拎到天台晾着,回房拿上手机匆匆下楼。
吧台里的小方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剪葡萄的手停下:“你不是出去了吗?”
“刚回来。”陆黎到饮水机前,抽出纸杯接了半杯温水,“我去阿仁老板那儿,一起?”
“不去。”小剪子又咔嚓咔嚓响起。
陆黎喝完水,沉吟一下:“有空可以看下书架的书,摸清老板的兴趣爱好,可能找到共同话题。”
“我看过。”但那些书太闷了,小方每次都看不下去,后来就没再碰。
陆黎惊讶地看着她,那她是知道……
“她又不是只喜欢哲学,我能跟她聊艺术啊。”小方不以为意地说着。
喜欢哲学的不是宋云弋。
“我出去一趟。”陆黎扔掉纸杯,踩着人字拖过桥去。
酒吧的木门虚掩,上面挂着「结束营业」的牌子,门缝中透出灯光。门推开,吉他声和交谈声清晰起来,人比停车场碰着的多了。
见有人进来,靠近门口的女孩站起身:“不好意思,我们不营业。”
还没待陆黎解释,一只粗壮的胳膊举起来,老布张开嘴,发出一声浑厚的“噜噜”。
陆黎一默,原来阿猫阿狗是我……
“小陆来了!”阿仁提着两筐啤酒从储物间出来,示意她随便坐。
陆黎回了声招呼,见他身后现出个人影,待看清那张脸,她大脑卡壳了。
贺歌?他怎么在这儿?
贺歌端着三只钢盆,里头装着下酒菜,感受到被注视,循着视线对陆黎点头笑了笑,笑得陆黎一阵恍惚。他这张脸,比连悯的杀伤力还大。
抱吉他的长发男抬起手肘杵了一记贺歌:“你快别冲人小姑娘笑了,魂都给你勾走了!”
“你是他的粉丝?”正在派酒的阿仁抬头看见陆黎在发懵,转头喊贺歌,“疯子,你粉丝,表示表示?”
“我不……”陆黎来不及解释,贺歌已经到了跟前,张着双臂,清冽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她一把捞住贺歌的右手,连道两声“幸会”。
“哦哟!峰哥的抱抱居然被姑娘拒绝了!”酒吧里一阵哄笑。
“唉,年老色衰呀!”贺歌摇着头回自己座位去,路过笑得尤其欢的阿仁时踢了他一脚,“你笑屁?老子老了也比你好看!”
张博远招呼陆黎坐他旁边,她落座后低声问:“熟人局?”众人喊的“峰哥”好像是贺歌的本名。
“对,知道夜旅乐队?”
这一句,撬动了陆黎卡住的大学记忆,眼前正是她当年投过票的正主。
张博远指了指对面几人,“他们都是初代成员,阿仁也是。”
那阿仁怎么躲在这村子开酒吧?即使撇掉才艺,他的外貌也能充当入场券。陆黎还没问出口,张博远被里边的老布喊了过去,她把疑问咽回去,拿起小酒瓶喝了一口。
答案很快浮了上来。
夜旅的旧人都在这里,众人难免会追忆往昔。当年比赛,阿仁中途退赛返韩,现任吉他手是乐队晋级时被公司塞进来的。夜旅出道后,高层继续塞人进乐队,原键盘手和鼓手被踢掉。花无百日红,换血后的乐队连百日都没撑过。贺歌几乎不参加新人乐队活动,高层也不强制他和乐队捆绑,毕竟他才是摇钱树。娱乐圈最不缺美人,总往后退的贺歌也慢慢沉寂。等阿仁回来,因为身份问题签不到心仪的公司,别的公司条件谈不拢,也没了闯荡的心性。
众人越聊越深。
陆黎手里的小酒瓶慢慢见底,心里斟酌着提前离席的措辞。她这职业,不太适合继续听下去。
而老布先她一步道了别,他明天赶车去下一站。
两张生脸孔少了一张,贺歌又留意到陆黎:“听阿仁说你改词很厉害。”
他举着半只鸡爪,嘴角油光闪闪,即便这样,美貌还是不受影响,无愧于粉丝给的爱称“贺美人”。
“过奖。”陆黎谦虚一句,接着挑明身份,“就按平时写新闻稿的习惯来改的。”
此话一出,在座有几位脸色变了,连张博远都露出一丝惊讶,倒是贺歌,波澜不惊地啃着鸡爪。
自己现在挑明,总比他们日后从别处得知要好。
陆黎报了单位的名号,喝掉剩下的那点酒,笑着放下瓶子起身:“有点上头,我到外面散散酒气。”
出去时,陆黎留了道不大不小的门缝,从屋里刚好能看到河畔的石凳。她坐下点了根烟,酒吧投出的灯光斜照在她背上。
河面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霭,吐出的烟雾与周身的水汽交缠。
一道影子爬上陆黎的肩膀,她抬头见是张博远:“别坐——”
还是晚了半秒,人已坐下。然后张博远打了个寒颤,微微撅起臀,扎着马步、满脸震惊地望向陆黎。
石凳上有积水。
陆黎微笑着点点头,她出来时光顾着点烟,忘了下过雨,裤子湿都湿了就干脆坐着,这一小会儿已经捂出了梦里找不着厕所然后尿床的安心感。
张博远是见着她老僧入定的样子,就没多想……
陆黎摁灭烟头,站了起来。张博远舒了口气,也直起身子。
一阵小风打卷掠过,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尴尬地沉默着。
张博远安静的神态,让陆黎想起出来前参加的派对,同样的格格不入。
连悯生日那天,陆黎取了蛋糕、做了大餐,等到饭菜凉透也没等到寿星回来,打电话过去是连悯的上司柯玉开接的,接着被邀去参加生日派对。在场的不是模特就是舞者,甚至还有叫得上名的小明星。
陆黎站在众人之外,观看主角连悯与柯玉开的暧昧,审视自身所处位置。她跟连悯说了声“生日快乐”,离场回家收拾行李,买了次日最早的火车票离开。
分开这些时日,连悯跟柯玉开应该有了结果。她跟连悯之间的暗涌,也该像这河面一样,归于平静。
陆黎伸手进裤兜摸糖盒,一张相片递到跟前。她拿走相片,而张博远手里多出一颗糖。
照片中的场景是对岸,石凳上两人面对河流坐着,宋云弋眉眼低垂,嘴角含笑,陆黎的指间夹着一根烟,两人的头发被风搅得有些凌乱。
张博远看着掌心的枇杷糖,嘴角微微扬起,剥开锡纸把糖放进嘴里,裤子的凉意更甚了。
“给我的?”陆黎的视线停留在宋云弋的脸上。
张博远“嗯”了一声:“还有几张,要的话可以发你。”
陆黎把相片放进衬衫的口袋,掏出手机:“来!”
张博远一默,他只洗了这张最满意的,其他的还在内存卡里,拿出手机加了好友:“回头发你。”
“谢谢!”陆黎把手机揣回兜里,扯了扯裤腿,“我这裤子,就先回去了,麻烦帮我跟阿仁说一声。”
不管是谁想探听陆黎出来后的动向,应该都有答案了。这要是放在刚入行时,陆黎可能会想搭贺歌这条线,可现在没那心性了。
“行。”张博远刚转身就被喊住。
陆黎忍着笑朝他裤子比划几下,土黄的工装裤上,臀部位置的水迹实在显眼,幸亏她裤子是黑色的。
张博远顿时明白过来,有些窘迫。
陆黎提议:“要不先回旅舍换条裤子?”
张博远没回答,朝酒吧里看去。
“你在这等一下。”陆黎拍了拍他的肩膀,返回酒吧,到阿仁身边低声说了两句。
阿仁起身离开座位,陆黎顺道跟夜旅几位道别。
贺歌站起来,虚虚地揽了一下她的肩膀:“就冲你这拖鞋,我信你。”
陆黎低头看了看脚上的人字拖,忍不住笑了,又跟众人挥挥手,离开酒吧。
门外,阿仁正把他那件皮夹克缠在张博远腰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