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没想到自己出门一趟,回来多了个同事。
陆黎原本真就打算只多留一天。
晚饭过后,她跟二位老板围在餐桌前聊天,不知怎的就聊成了旅舍义工。可能是莫妈做的糖醋小排太对胃口,又可能是那坛桂花酒甜润,让人上了头。总之,事情就发展成这样了。
“招人拍苍蝇吗?不对啊,哪有苍蝇呢?”小方质问老板的时候,也没避着陆黎。
虽然小方说话不好听,但句句在理。眼下旅舍除了陆黎没别的住客,对面的酒吧就阿仁自个在喝酒。
“她给房租,能干活、会做饭,”老板不紧不慢的反驳,“很划算。”
被点名的陆黎抬头冲两人笑了笑,手指捏着一颗小方带回来的糖炒板栗。
小方瞪了她一眼:“打工还掏钱?你什么毛病!”
掏钱打工,确实有病。陆黎理亏,面上依然挂着标准的社交笑容,拇指“咔吧”一摁,栗子壳连衣裂开。
以往打工换宿的义工要么住双人间,要么住帐篷,陆黎懒得折腾,也不想跟陌生人同住,且原先的房间窗户临河,风景好,便跟老板商量不挪房间,房费照付。老板十分通情达理,在八折房费上又打了个五折。
陆黎当时还有些不好意思,过后一想,老板是会打算盘的。
“我不喜欢她。”小方暴躁地抓头,脸上一副‘你不炒掉她我就离家出走’。
是个直率的孩子,但也挺没礼貌。
“我用不着你喜欢。”陆黎从不惯着没礼貌的孩子,满意地打量着剥得完美的栗子,正要扔进嘴里,跟前伸来一只手,指骨修长亭匀。顺着手臂看上去,老板一脸理所当然,她默了默,把栗子肉放在老板掌心,买栗子回来的人气得嘴唇都哆嗦了。
老板嚼着栗子,突然笑起来,跟被人点了笑穴似的,扶着吧台笑得直不起腰,于是小方真的出走了。
与小方相反,莫老太对新来的义工非常欢迎。
老板只交待了陆黎两件事,照顾好老太太,以及老太天不在的时候负责做饭。
陆黎谨遵叮嘱,一天净围着莫妈打转,砧板都没让老太太抬一下,从屋檐的落叶聊到院中小盆的辣椒苗,从大金毛的养成谈到裕叔的百年老店传承。
第二天吃过早饭,陆黎又拎着菜篮子,陪老太太去买菜,不过一上午,小菜市的人都知道「途」来了个能说会道的小陆。
“车上都没来得及问你名字,小陆一听就是乖孩子!”明芳婶在自个菜篮扒拉着,掏出几只金黄的枇杷果塞给陆黎,继续向乡邻宣扬小陆的好人好事。
就给手机开了个新消息通知,经婶子一描述,像是拆了零件重装。
陆黎回赠俩苹果,搀着莫妈准备开溜。然而枇杷换苹果开了头,东一串西一把的“尝尝”不断往她菜篮里送,堆得冒了尖,没法手提,只得把篮子整个抱在怀里。
今天买菜花的时间翻了倍,陆黎对摊主们有问必答,正经的、不正经的话头都能接上,莫妈在旁听得一愣一愣的。
回到店里,莫妈问:“小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办公室打杂的。”陆黎埋头把菜篮里杂七杂八的蔬果拿出来。
“是不是叫那个——”莫妈想起以前那个说话温温柔柔的短期工女孩,也说是坐办公室的,“办公室文员?”
陆黎略加思考,答是。
她的工作粗略也算文员,职业在跟安老板协商打工细节的时候就表明了,免得被误以为来当卧底的。记者这行当,有人盼着他们来,有人怕他们来。含冤的指望他们揭露不公,作奸的害怕他们掀了老底,就连安分守己的也担心被无端卷入是非。
陆黎岔开话题:“莫妈您是本村人吗?”
莫妈摇摇头:“不是。”
这一聊,陆黎得知「途」只有老板,没正式员工,莫妈是帮工,而小方只是兼职。
莫妈的一双儿女早年移居海外,老伴几年前去世了,孩子们回来办丧事,打算接母亲出国方便照顾,但老人不愿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后来有一天,老太太在中医馆偶遇了安老板,两人一见如故。安老板邀她来村子散心,渐渐熟悉后,老太太周末索性到旅舍帮忙,平日住在市里,往返由旅舍接送。莫妈的大儿子起初很反对母亲做帮工,跟安老板联系几次聊得十分投缘,就不再阻拦母亲。
一老一少正说着话,屋内传来阿仁的声音。
“莫妈~我来了~”
这酒吧老板挺有意思的,像个掐着饭点刷新的NPC,吃完饭歇一会儿就消失。自家老板也差不多,神出鬼没,只有早上和饭点碰面的时间长些。
生意惨淡摆在明面,而这两位显然没多少心思放在经营上,隔河相对的两座房子更像是他们暂且栖身的屋檐。
阿仁摆好了碗筷,从吧台冰箱拿出冰块和柠檬,用自带的白兰地和苏打水调了两杯酒,一杯给陆黎。
“老板。”陆黎把酒递给自家老板。
“她不喝酒。”阿仁说完,示意她赶紧尝尝。
陆黎喝了一小口,柠檬味的汽水?对上阿仁的双眼,赏脸地夸好喝。
“晚上过来,请你喝酒。”阿仁再次发出邀请。
“如果小陆喝醉了,你来做饭?你会做饭吗?”安老板撩起眼皮注视着阿仁,淡淡地说着,“要是没酒就吃不下饭,你端饭盆回你店里吃去。”
阿仁不接话,眉角上挑,嘴角翘着,手按住杯口,指尖轻敲杯壁。
“这点酒,不耽误做饭。”看两人跟斗鸡似的,陆黎跳出来当和事佬,说完转向阿仁,谢过他的邀请,“我不怎么喝酒,不过您店里要是有事,我空了可以过去帮忙。”
安老板侧过头,似笑非笑地晲着陆黎。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陆黎从老板的眼神里还读出了点关爱傻子的意思。
“哎,你们堵在这儿干嘛?”老太太端着一口砂锅进来,打破了僵局。
“莫妈,她又骂我~”阿仁告着状,从衣兜掏出小酒瓶,往杯子里又倒了点酒。
莫妈这回没向着他:“少喝点酒,赶紧过去吃饭。”
饭桌氛围如前,刚才吧台的一幕像没发生过一样,两位老板具体什么关系,连莫妈都不清楚。等自家老板吃完饭,陆黎自觉收拾碗筷,老板说把碗筷泡水池里就行,她晚点再洗。
旅舍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谁最后吃完谁洗碗。
碗筷还是被陆黎刷了,得把灶台清理出来给莫妈做饺子馅。老太太今天回市里去,照惯例包点饺子冻着,留给年轻人们后几天吃。
“莫妈,还有吃的吗?”
离家出走的小朋友回来了。
“又给阿福买了什么?”莫妈看着扛了两袋子进来的小方,阿福跟在她后头,尾巴都快摇断了,“想吃饺子吗?和了你喜欢的玉米猪肉馅。还是想吃面?”
“饺子!”小方像完全看不到灶台边的另一人,把狗粮和零食装进收纳箱,就领着大狗回屋去。
“小陆你别往心里去啊!这孩子就是瞧着性子是冷点儿,处久了就热乎了!”昨天小方跟老板发脾气的时候,莫妈在小院里松土,听了个全程,“这餐厅的装修和出餐全是小方一手折腾的,你想吃什么喝什么直接招呼,让她给你露两手。安左让她走,是觉着她留在这儿被埋没了。”
夸孩子的话,陆黎没听进多少,只抓住了最后一句:“老板让她走?”
“你帮我烧点水。”莫妈自觉多嘴了,没接茬,掀开捂着面团的毛巾,开始擀饺子皮。
陆黎见状没追问,打着火烧水,又点着另一口灶煎荷包蛋,烫了一小盘生菜,等饺子煮好,一并给端过去。得留一个月,低头不见抬头见,跟同事打好关系没坏处。
在吧台里的是老板,陆黎问:“小方呢?”
老板往小餐厅一指,小方在角落的沙发座里,手里的鼠标左一下右一下地划拉。
陆黎把餐盘放在桌子上,小方抬头见是她,愣了一下,闷闷地说“谢谢”。
“不客气。”陆黎笑笑,转身回厨房,路过吧台,“老板。”
老板抬起头。
“我可以用一下这电话吗?”陆黎指着墙上的电话。
老板点头:“随意。”
陆黎拨了家里的座机,一段《梦中的婚礼》过去,“对不起,您拨打……”
她按掉电话,在脑海里翻出另一个号码拨过去,这次很快接通了。
“你好,陆记车行。”吊儿郎当的男声响起,是亲哥陆承的声音。
陆黎开口:“大佬,我。”
“……”男人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看来电号码,干脆点了免提,“出差?”
陆黎“嗯”了一声:“手机进水了,有事打这电话,换地方我再跟你讲。”
“ok,注意安全。”通话结束。
陆黎还没来得及问他前两天打电话有什么事,挂得这么干脆,要么没事,要么不想她问。
“村头有手机维修店,就在裕叔的店那条巷子。”老板眼睛仍然盯着电脑屏幕。
“噢,好,谢谢!”陆黎把话筒挂回去,回过味来,“您会粤语?”
“会听不会说,在那边生活过几年。”
陆黎了然:“我留了电话给家里,他们不常找我,只是以防万一。”
“没关系。”老板不以为意,想了想,抬起头,“我有备用手机,你需要的话——”
“不用了。”陆黎一口拒绝,她手机在包里,只是没电了,“我过两天就去修。”
老板不勉强她,眼看她又要钻进小院,出声把人叫住。
“难得雨停了,出去转转。”老板耐着性子劝导,“别那么勤奋,你这样我不发工资都有点过意不去。”
“要不,您给我算时薪?”陆黎挂上职业假笑,却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老板笑了一声:“工资没有,困就上去睡觉。”她上午到楼顶洗衣服,在小花盆后看到一只裁成两截的矿泉水瓶,瓶身有灼痕和丁点烟灰,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谁的,就不知这人是半夜没睡,还是又起早了。
陆黎顺从地点头,转身就跨进了小院。
“老板,您有没听过一个大饼的故事?”
老板抬头,见陆黎扒着门框,嘴角憋着一丝笑,她停下敲键盘的手,配合地问:“你说说?”
“从前有个懒汉,吃饭都要老母亲喂,有一天母亲要出远门,怕儿子饿死,就烙了一只大饼,挂在他脖子,只要低头就能啃到,但儿子还是饿死了,您知道为啥不?”
“那儿子只吃了面前的饼,连转圈都懒得转是吧。”老板嗔笑,“你在拐弯抹角地骂我懒?”
“倒也不是。”陆黎笑哈哈地离开门口,可莫妈跟那位老母亲真的像。
包好的饺子装盒放冷冻室,莫妈被小方送回家。没多久,老板也出门了,只剩下陆黎和大狗阿福看家。
陆黎收拾好厨房和餐厅,又研究起书柜里的书籍。
这一次,她找到了最下面那一排书的主人,宋云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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