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是陆黎大学期间,老师推荐书单里的一本,手上这本和她大学买的是同一版。
扉页赠言写着:「致宋云弋,在一起而没有明确的目的,那是很舒服写意的事——安亚昕赠」。
落款日期十年前,字迹和‘安’的相同,笔划清晰,没有连笔。
宋云弋的书大多有寄语,篇幅不小,只是这手狂草,陆黎只辨得出名字和日期。
难道是老板的先生?
陆黎记得老板无名指上的银戒,但安亚昕这端正的字迹,跟老板本人似乎不太相符。
河对岸,酒吧木门打开,头发半长的男人走了出来,叼着烟在河畔的石板凳坐下,目光投向旅舍的落地玻璃窗,那里头,新来的义工捧着一本书在书柜前站桩。
“阿仁,今天不出去呀?”提着竹篮的阿婆悠悠走来。
阿仁拿下烟,回过头,懒洋洋地回答:“我刚睡醒。”
“哎呀,年轻人还是要注意休息,看你这张小脸都有些肿了。”阿婆见怪不怪,这两家外来人开的店,过的都不是正常人的作息。
“有吗?”阿仁摸摸脸,嘴角往下撇,狐狸眼浮起一层水雾,“奶奶,我不漂亮了吗?”
哟,这成了精的狐狸!阿婆看得不忍,正要安慰两句,阿仁屈起手臂,稍一用力,绷起老鼠大的肱二头肌,冲她晃了晃。
“显摆什么呀,臭小子!”阿婆笑骂一句,提着篮子继续慢悠悠往前走。
阿仁放下手臂,抖落烟灰,将半截烟衔回唇间,又看向河对岸,落地窗内的人还在书柜前,逐本翻看,片刻后离开柜子,出了餐厅,消失在视野内。
阿仁起身,使劲拉伸几下胳膊,在门旁的垃圾桶上摁灭烟头,回了酒吧。
旅舍的吧台前,陆黎对着电脑旁的文件夹犹豫,直到小腿被抽了一记,才清醒过来。
“果然不能喝酒,太容易上头了。”
陆黎蹲下来,放倒大狗,给它来一顿马杀鸡,返回餐厅,抽出《局外人》,窝在窗边的老位置。
旅舍老板回来时,一人一狗又在沙发上睡着,还很自觉地关了灯。
阿福跳下来,扒着主人的裤腿摇尾巴撒娇。陆黎被这动静闹醒,眼皮动了动没睁开,手攀上椅背,跟乌龟似的缓慢坐起身,起到一半顿住几秒,身体又缓缓直起。
“先别睁眼。”老板提醒。
陆黎反应慢了半拍,灯光直射眼底,刺得她一下别开脸,眼镜啪地掉下来。老板看着她连脸没转回来,手往前一抓,接住了眼镜。
“您回来了。”陆黎戴上眼镜,转着僵硬的脖子,“吃过了吗?”
老板回答还没。
“那我去做饭。”陆黎穿上炫紫的拖鞋,“您想吃什么?”
“随便,你拿主意。”老板放下手上的东西。
“好。”陆黎又问:“阿仁老板过来吗?”
“来。小方不回来,她在莫妈家吃饭。”老板想了想,喊她过来,指了指墙上的小白板,“平时可以看这板子,红色小方,黑色阿仁,绿色是我。你用橙色吧。”
他们有个群,阿仁要来吃饭,就往群里甩个吃饭的表情包。老太太惯用老人机,经常不带智能机,也不怎么看群消息。小方就养成了每天清点吃饭人数、更新小白板的习惯。
老板之前还笑这小白板多余,没想到还真能派上用场,这位新来的厨子似乎没打算去修手机。
“好。”不过,小白板上的磁石停在星期六底下,这参考性有待商榷,陆黎又问,“所以阿仁老板在群里发信息了?”
“可能吧。”老板没在群里,示意她看向河对岸的酒吧,“灯亮着,人就在,在就得吃。”
陆黎比了个OK的手势,边绑头发边进厨房。
冰箱里肉蛋蔬菜都全,底下橱柜的米桶旁边还有粉丝和面条。
不一会儿,哗啦啦的水声和铿铿的切肉声响顺着通道门传入屋内,大狗晃着尾巴跑进院子。
老板端着水杯也出了院子,灶台前的人穿着老太太的红格子围裙,橘黄的灯光从厨房横梁投下,灯下的人被包裹在一团柔和之中。她切菜的动作麻利,一看便知是下厨的老手。
陆黎余光扫到门边的人,手中菜刀一顿,迅速扫了一眼地面。很好,那块“不小心”掉落的肉已经被大狗吞掉,菜刀又恢复哒哒的节奏。
炊烟升起,阿仁揣着小酒坛过桥。
晚饭是炒米粉、青红椒肉片、清炒小白菜,还有一盆番茄蛋汤。
陆黎解下围裙挂回原位,拿着一瓶辣椒酱进屋,放在饭桌中间,看得两位老板一愣。
她不擅长做辣菜,而连悯口味偏重,所以也试过做川湘菜,但很快被劝停,原因是这些菜要做的好吃“不仅仅是加几只辣椒就可以的”。
慢慢地,不管那天做什么菜、菜做得怎样,她总会往桌上放一瓶辣椒酱。
现在辣椒酱也没沦为摆设,阿仁吃了两口米粉,抄起勺子就挖了满满一勺红油拌进碗里。
自家老板倒是连蛋汤都喝得津津有味的。
晚饭过后,老板去洗碗,留下两位支着脑袋在喝酒,阿仁一听陆黎晚上没安排,又发出邀请:“去我那里坐坐?有朋友来,一起聊聊天。”
“有点困,下次吧。”陆黎婉拒,不给阿仁接话的空隙,紧接着问,“您怎么会在这里开酒吧?我看村子里没多少年轻人。”
“她先来的,”阿仁的下巴朝院子方向扬了扬,“然后我就来了,刚开始那两年的生意还说得过去,后来隔壁村搞得跟度假村一样,人都往那边跑,知道这地方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游客虹吸这事陆黎倒是清楚,之前做古村落专题,搜集的资料里显示这条村子的客流量高峰期就是那帮音乐人聚会前后。后来隔壁村拿到投资加大开发旅游,游客几乎全被吸纳过去了。而本村几轮投票下来,决定维持现状。陆黎记得材料里,有村民表态:累死累活图啥?舒坦日子不过了?
但是,既然客源少了,“为什么不换个地方开店呢?”
“为什么要换地方?这里住得舒服。”阿仁晃了晃小酒坛,把剩下的桂花酒倒干净,“我又不是为了赚钱才开酒吧。”
陆黎陷入了沉默,果真是有钱烧的。
“人来了。”吧台传来老板的声音。
阿仁转头望向窗外,几道高大的身影正走到酒吧门前,他再次向陆黎发出邀请,不出意料的还是被拒绝,离开前他忍不住跟安老板吐槽一句:“She's totally like my old man.”
Old man陆黎跟老板确认没有别的活儿,打着哈欠上楼去了。
等安老板遛完狗回来,二楼的房间已经熄灯。
房里的人倒头就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回到了大学礼堂,大堂中乌泱泱一片人头,她的家人、林皓、连悯都在人群里,而她站在舞台边缘,手脚上了镣铐,左牛头右马面,丁老大拿着扩音喇叭,逐条宣告她的罪行,小实习生在台下热烈拍掌喝彩,喇叭放下,牛头马面回头伸手一推,她倒向身后的漆黑,猛地睁开眼。
于是,一大早的,环卫工人又被河边的咸鱼和猫吓一大跳。
小方起床就闻到米香,以为又是邻居家飘过来的,可越近吧台香气越浓郁,才发现香气出自自家厨房。
炉灶上的小火苗舔舐着陶瓷锅底,锅盖掀开,粥香涌出,锅中的粥咕嘟嘟冒着气泡。案板上放着一碟切好的肉丝,还有两根大油条。
阿福围着小方的腿打转,不停地扒拉她的鞋子,嗷呜着狗有三急。
安左会做饭了?
小方盖上锅盖,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给大金毛套上牵引绳,刚出旅舍大门,大金毛就往石凳扑去,被绳子猛地一拉来了个急刹车。
哦,差点把义工给忘了。
小方的视线落在地面的一只拖鞋,被那炫丽的紫色辣得闭了闭眼,店里为什么还有这种颜色的拖鞋?装修那会儿,她明明把旧拖鞋全都扔了!
啪!另一只拖鞋从脚上掉了下来。
石板凳上的人睁开眼睛,小方赶紧扯着大狗走开。
陆黎坐起身,看着一人一狗的背影,有些发懵,小方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回厨房继续煮粥,又从冰箱拿了仨鸡蛋。
老板下来时,厨房里肉粥香气弥漫,厨子正在煎蛋。
看着热气腾腾的粥锅,大碗里被剪成段的油条,老板边洗着水杯,边感叹自己的好运气。
小方遛狗回来,自家老板正在餐厅里慢条斯理地刮碗底,桌上还有副干净的碗筷,碟子里的煎蛋形状完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顿早餐不是老板的手笔,而做饭的人不见踪影。
剩余的粥和油条被小方一扫而空,粥米香糯,煎蛋软滑。
饱餐一顿,小方悟了,老板这义工招得确实划算,真是英明极了!甚至在楼顶看见陆黎陷在躺椅里睡得死沉时,连着她脚边那双拖鞋都看顺眼了些。
陆黎是被大金毛闹醒的,店里又剩下她和阿福。
冰箱上贴着张两张便签,小方去了市区,晚上回来。另一张应该是老板留的,字迹有些眼熟,笔势连贯,但笔划粘连,说是出去一会儿,下午回来。
小白板的磁石位置变了,星期二下方第二行一红一绿。
到了午间,饭点NPC果然没有刷新。
旅舍老板回到村里,路过市场头,看见家禽档的老俩口跟一个女人在大树下谈笑风生。女人间中咕噜咕噜地吸一阵水烟筒,抬起头,眯起眼,惬意地吐出烟雾。
大肥狗趴在张奶奶脚边,前爪捧着一根大棒骨,啃得入迷。
张爷爷先看见了她,抬手招呼一声“安老板”。
陆黎回头,看见自家老板抱着纸箱子笑意盈盈地走过来。
几人寒暄了几句,陆黎把水烟筒还给张爷爷,提起塑料袋,跟老板一道回去。
“你手上提的什么?”老板低头看那只红色塑料袋。
“老母鸡。”陆黎回答,“晚上炖汤。”
老板叮嘱:“记下账,给你报销。”
陆黎点点头,见她左牵狗右挎包,自觉地提出帮忙拿纸箱。
“是胡辣汤料包,你看下会不会煮?”老板没跟她客气,料包是她弟弟寄过来的,那人习惯出差给她寄当地特产。
“我看看。”陆黎手一翻,塑料袋挂手腕上,掏出钥匙划开封箱胶带,视线扫过快递面单。
收件人:宋云弋。
“老板,您叫宋云弋啊?……”
“嗯。”本名宋云弋的旅舍老板,见义工面色几番变幻,“怎么了?”
陆黎笑笑:“您名字挺好听的。”
“谢谢!”宋云弋大方接受夸奖。
陆黎盯着快递面单上的“宋云弋”,扯着嘴角无声地笑了笑,一开始就不该手贱去揪那根线头。
那,安亚昕是谁?安左这名字又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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