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脚刚踏进门,一声惊呼便炸响开来“主子回来了!”
同时,一个陌生男子迎了上来。这人正是侍奉皇帝的廷臣,尚济。
尚济一抬眼便怼上那个猪头,心中猛然一惊,然而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宫中老油条了,他又很快镇定下来。
听闻固兴王三子有些痴傻,乃是先天不足,想必这“猪头”……便是了。另一位看着二三十的模样,既能跟在三公子身后,又气质沉稳,一表儒雅之气,应该是此次随三公子入都的副将军,纪明长。
尚济不动声色地想着,垂首行礼道“谢公子,纪将军,陛下有请。”
一旁的两个少年争着说“主子,将军,这位大人等好久了!”
纪明长看着二人,点点头“行了,你们出去玩吧。
两个少年俱是一声欢呼,撒腿就往屋外冲。
猪头少年用幽怨的目光扫了一眼二人的背影,嘀咕道“我也想……”
这两个少年是由固兴王亲自调教的,又是他自小玩到大的哥们,三人一同在泥里滚大。
他们一个叫丁生,一个叫梨子。二人年纪尚小,打架却不赖,都是灵人,也会些小把戏,此次是以侍卫的身份一同入都的。
而且……
两人都是大嗓门。
“丁生丁生,昨夜主子回来后说的那个元子……”
“可以!走,去尝尝!”
纪明长捂住耳朵,感觉这三个小辈能一人折他十年寿———大冬天的,吃什么冰雪冷元子了!!!
尚济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忍不住偷偷抬头偷瞟,却不想正巧对上猪头少年清澈的目光,那少年还弯起眼中他一笑,一把年纪的尚某顿时不知作何感想。
尚某移开目亮,低咳一声道“既是要面见圣上,谢公子这面具……”
猪头少年“噢”了一声,一把扯下面具,那张脸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尚济微微一怔。
这人在南疆偏荒之地长大,皮肤却很细嫩,甚至也称得上白,他生着剑眉,斜飞入鬟,鼻梁高挺,再加上身形修长,肌肉匀实初成,整个人不论皮相还是骨相都是上佳。
他垂眼的那一刻,半张侧脸被打上了层阴影,刀削一般,寒冷又肃杀。
可下一秒,少年立即抬眸,笑嘻嘻道“怎么样,小爷是不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啊?”
他笑起来时眉峰不显,那股孤冷感便一丝不剩,而那双眼睁得大大的,黑白分明,跟两颗葡萄似的,虽讨喜但…傻。
这双眸子清澈得几乎见了底,眼中的光炽烈而明亮,透着少年人才有的生气,明媚又张扬,纯灵之至。就算最老练的江湖骗子,对上这样的目光,都得生出种负罪感。
这转变太快了,尚济一时还有些恍神,就像圣冷的神像“嘭”的一声变成了个啃脚趾的宝宝……
而他的意识还停留在神像的寒冷中。
少年见他半晌未应,眨了眨眼“嗯?怎么?”
纪明长对自恋狂习以为常,只是叹气。
尚济这才回神,赔笑道“谢公子俊秀潇洒,气宇非凡……大有固兴王当年的英气。”
谢某满意地点点头。
纪明长则是把白眼翻上了天。
……
说来也巧,二人入宫那会儿,澜都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
冷倒不算很冷,总之谢某是没感受到,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四处狂瞟,只觉看什么都新奇。
层层叠叠的恢弘宫宇在漫天飞雪中沉默着,像一只伏蛰的巨兽。
少年的目光忽而被某处吸引,快步走了过去。
尚济见他伸手拂去宫灯上的雪,便道“这灯叫‘朝忆’,乃五色琉璃所制,里边装了梵符,火燃不尽,又有驱邪镇煞之效,宫中有几百个,每个都样式不一,上有花竹翎毛,龙凤噀水,蜿蜒如生。小窗间垂的是水晶帘和流苏宝带,陛下对这些小物件倒是上心,还……”
他后边说了什么,谢某都听不清了。
因为他猛地感觉到,胸口有什么在发烫。
少年扯出系在颈子上的血坠子,见那块艳石中淌着点点鎏金般的光华,像沉夜的深火。
固兴王妃是生他时难产而死的。他对母亲唯一的印象,就是大大小小画像中那个温雅的女子。
这坠子则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其间流火,在最寒冷的冬日里也是温暖的,就像他这辈子都无法再感受的、母亲的怀抱。
可这东西从未发烫……
少年眸光微凝,同时感到一股通天彻地的冷气逐渐凝实,风声似乎在嘶吼。
那不是冬日里寒风冰雪一样可触的、实质的冷,而是无形的、深蚀入骨的寒,是来自灵魂的惧悚与战栗,就像雏免看见野狼时的那种心惊。
纪明长在一旁束手而立,平静地看着少年的背影,对他的突然发怔早已见怪不怪。
尚济仍在喋喋不休。
然而他蓦地止了话音,神色微动,有所感应地看向某处,而后一秒恭敬道“太子殿下。”
谢某循声望去。
目光触及来人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自己心跳一滞,脑中飞速掠过上万个念头,最后汇成一句:
———原来民间传闻,还是太保守了么?
那人穿着白衣,只是远远立在那,漫天飞雪却骤然失色。
谢某只觉整个人被一汪水裹住了,一时
什么声音也听不清,只是怔怔地呆站在原地,紧紧握着手上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血坠子。
那袭白衣被笼在雪幕之下,如隔了千万重垂纱,然而少年眠尾那处几乎灼人的朱砂痣却摄魂摄魄般勾走了他的理智。
极致的悲苦混杂着喜悦,在那漫长的一瞬间里山咆海啸般摧枯拉朽地席卷了整个世界。浓稠黏腻的情感叫人窒息,灵魂的渴求欢快地跳跃着,像迸溅的火星。
他在一刹间被捧上了九重天,又狠狠砸落在崖底,血肉模糊,仿佛魂魄都震痛着。
凄切滔天的怨恨合着风狂水般淌过耳畔,快得他还以为那声音只是幻觉。
然而这些几乎撑爆了脑袋的情感最终凝为一句肤浅的感叹:
——太子啊……他如果是女的,老子倾家荡产也要娶回来。
纪明长看了一眼呆滞的小傻子,心中暗骂“色胚子!”
……
太子殿下又双叒感觉自己要入土了。
他触及此生见过最呆傻,却也是最纯明的目光。
那葡萄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石化了似的,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异色。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沈离安想着,却在下一刻心神猛震。
他腕上的水玉珠毫无由来地冷了起来,从头到脚,穿魂彻骨。
朔风夹杂着千里之外的怨恨、谩骂与诅咒,化作一枚回旋的利刃,倏地扎进太阳穴!
他好像突然被人狠推了一把,从崖上坠下去,重心朝天,五脏六腑都倒了过来,头痛得差点没忍住剁了自己的脑袋!
同一时间,谢某心里忽地一凉,身子被掏空似的打了个哆嗦。他有所感应地垂眼看向手中的血坠子……
点点星光泄露出来,在遇见空气的刹那,陡然燃起烈焰!
灼眼的流火在快得叫人难以捕捉的瞬间扭曲,三人都还未来得及反应,那火已经直直袭向了误入的无辜少年。
躺着也能死的沈离安瞳孔微微一缩,心脏爆了似的剧痛,那痛在四肢百骸间蔓延开来,流穿全身经脉。纵然经常死的守渡人再能忍,此刻也踉跄了一下,后退两步。
谢某呼吸一滞,血液瞬间凝固,在大脑作出反应前窜了出去。
“我********!!!”
尚济一声惊呼“殿下!”
纪明长皱着眉,看着窜天猴似的小傻子像见了什么一样猛扑进去,将那位第一次见的无辜得可怜的太子殿下扶住护进怀里。
……
千里之外,一道赤金色流光挟裹着冲天血气,呼啸着破空而来。
火光擦过万鬼崖界碑一角,竟使其生生裂了几道缝!
万鬼崖的界碑汲极北的阴灵,坚不可摧,万年屹立不倒,不该如此的……
而那流光去势不减,眼看就要对上封印,一只半透明的手,忽地捉住那道光。
流光蹿进虚魂中,全身半透明的少年通体燃烧起来。那火绮美之至,宛如划开天幕的仙蹤,将万川极寒之风尽数阻绝在外。
虚魂眸中燃起赤红,血色流转,本就透明的身体开始消散。
……
沈离安断续地喘息着,眼前忽明忽暗,浑身灼痛。
他仿佛看见散在冷风中的齑粉,那是烧不完的余烬。虚魂与他共感,那东西既被烧成了灵灰,那他也……
谢某手足无措,每个字音都是在慌乱中砸出
去的“怎么了?疼不疼?伤哪了?沈……呸,殿下?!”
沈离安听不清,也没有力气说话,尚纪二人刚跑过去,造孽的太子殿下便眼前一黑。
“能在万川这极寒之地中被烧死,我也该算作千古第一人了。
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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