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听劈了根长树干,捡了块破布幡写上“神算子”三个大字挂在上面,带着大黄来到柴桑闹市街。
“算卦,算卦!”
“阴阳五行,十卦九灵!”
一个大爷好奇多瞄了她一眼,谢不听便立马上前拦住:“这位爷留步!我看您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
“诶诶,别走啊,算不准不要钱!”
又瞥见个挎着篮子的大婶,她脚不沾地地飞蹿过去:“婶子您这眉形命有大福啊!就是这最近吧,有点犯小人。想知道是谁不?十文钱,我给您点破!”
“......”
“八文!”
“......”
“五文也成!哎,您别走啊!”
街市里这一早上满是她咋咋呼呼的吆喝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哎,姑娘别拽我”。
有人被她缠得没法子,扔几个铜板打发她,她便眉开眼笑,撺着铜钱举着破布幡转圈圈。
又瞅见个新目标,“小哥哥,您这步子走得急,怕是要错过金玉良缘呐——等等我给您算算,您未来媳妇是圆脸还是方脸,是姐姐还是妹妹......”
小公子白净的脸颊“腾”地泛起红晕,逃也似的离开此是非之地,慌得像是被□□追杀。
没人搭理她,她也不闲着,对着空气念叨:“一命二运三风水。时运不济,前途迷茫?姻缘不顺,家庭不睦?算算不亏嘞,不准不要钱嘞!”
折腾了一上午,也没赚到几个铜钱。
“大黄,你说咱们是不是找错赚钱的方向了?”谢不听垂头丧气。
“汪汪”大黄突然叫了两声,眼睛直勾勾盯着路边的肉包子摊。
抬头用黑亮的狗眼巴巴地望着谢不听,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哼,像撒娇又像委屈。
“好吧,谁叫我被这只癞皮狗缠上了呢?”谢不听嘀咕道。
她将上午好不容易赚到的几个铜钱给大黄买了三只肉包子。
大黄一口一个,嚼都不嚼就咽下去了。末了还一副没吃饱的样子继续巴巴盯着包子摊。
“没钱了,没有包子给你吃了!”她自己都还饿着肚子呢,还要喂养这只大胃王,想想就心酸。
下午她开始满城晃悠,寻找最佳算卦地点。
城南的城隍庙香火很旺,聚集着不少香客,正是个摆摊算卦的好地方。
她在那庙前的老槐树下一坐,“神算子”的破布幡子往树杈上一挂,就算支起了摊子。
下午的运气倒是不赖,先是哄着一个过路的商人掏了十文钱,说他“途中有惊无险,定能满载而归”;又唬住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媳妇,胡诌“夫君是被狐妖迷了眼,用我祖传的秘符定能降除”......
夕阳西斜,炊烟袅袅,谢不听的兜里可算有了三瓜两枣。
身上的衣服日晒雨淋早已破烂不堪,谢不听咬咬牙,拐进一间成衣铺。和掌柜的磨了好一番价钱总算给自己换上一身像样点的衣服。
随即带着大黄上酒馆,叫了些吃食和最便宜的劣酒。
待到月上中天,她才打着酒嗝晃出酒馆,摸着兜里仅剩的一个铜板,咂咂嘴:“明日......得多诓几个冤大头。”跌跌撞撞没入夜色。
柴桑的月圆已历十二度轮回。此城已几乎无人不晓有个叫谢不听的“神算子”。你说她神机妙算、铁口直断,那确实夸大其词。但此人也的确有几分本事。
前阵子张屠户丢了把祖传的刀,急得在市集上跳脚,谢不听掐指一算道:“刀在有水有木处,沾了点荤腥气”。本是只当她胡扯,张屠户却突然想起来,昨个早上宰猪时把刀忘在河边柳树上,找到时刀鞘上还挂着片猪毛。
粮行的钱掌柜来找她说库房的粮食总少,查了几日也没头绪。谢不听眯着眼捏了半天手指头,没说是谁偷的,只让他“看看墙角第三块砖”。钱掌柜半信半疑去了,在砖头后摸出个老鼠洞,洞口还沾着糠皮,一挖开,好家伙,一窝硕鼠在墙里打了个粮仓,囤的那叫一个丰实。
还有一回,李寡妇家的老母猪丢了,满街找的火冒三丈时,谢不听眯着眼睛道:“往东南方找,见戴红绳的自有分晓”。李寡妇竟然真的在东南巷口歪脖子树下撞见隔壁村的田二嫂子牵着她家的猪。王二嫂子手腕上赫然系了根洗得发白的红绳子——那是她闺女上个月刚给她求的平安绳。
至于那些“算姻缘”“算前程”的卦,她全是捡好听的说,察言观色的本事那叫一个炉火纯青。见姑娘面带忧愁,便道:“良缘不远,就在转角”;遇书生唉声叹气,就说“莫急,下次科考必有转机。虽是哄人的话,偏能戳中人心窝里隐藏的盼头,让人忍不住愿意相信几分。
人们说,谢不听的本事,算不出天机,专算人间烟火里的弯弯绕绕。算不上通天彻地,却总能在柴米油盐里,摸出点让人称奇的门道。
至于大黄嘛,被谢不听养的愈发油光水滑,除了不会算卦,比谢不听还像个江湖老油条——见了穿绫罗绸缎的就疯狂摇尾巴,瞅见挎了刀剑的立刻缩脖子藏到谢不听身后。
即便谢不听窝在小小的柴桑,顾沅的丰功伟绩、当行出色,也时不时在街头巷尾徘徊,往她耳朵里钻。
只要这天听到她的近况,谢不听就会做上几个好菜,赏大黄一整只它最爱的猪肘子。
然后对着月亮喃喃自语:“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江湖上谁不说万毒鬼天不怕地不怕,向来胡作非为?
怎么偏生在面对顾沅时,仗马寒蝉。
她怕阿姐看到自己如今一无是处的样子,怕阿姐对自己失望,怕阿姐觉得多年的教导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几年阿姐应该从旁人口中听说了种种万毒鬼添油加醋的丑闻。阿姐会相信吗?
她更害怕,皎若云间月的江湖第一女侠顾沅,堂堂千机门宗主,盟主营最优秀的神探,和声名狼藉、人人喊打的万毒鬼过从甚密、牵扯不清。
她不愿成为她锦绣人生的污点。
“郭铁匠今日印堂发黑,怕是家中老母病情又加重了。”
郭铁匠脸色大变:“您可真神了!我娘昨夜突发高热,郎中说凶险的很!”
谢不听掏出从城隍庙顺走的符纸,“我这有祖传的平安符,拿回家煮一碗符水,可保你母亲逢凶化吉,给十文钱即可。”
郭铁匠赶忙掏出铜钱丢在摊上,拿着平安符匆匆回家。
谢不听收起铜钱嘴角微扬,哪有什么神算子,不过是今早听到卖菜的老伯闲谈提及郭铁匠家中老母高热。谢不听又给那张符纸洒上了千机门的退热秘药。
买符的铁匠刚走,大黄突然哆哆嗦嗦藏到谢不听身后。谢不听抬头一看,三个佩刀汉子正瞪着她。
谢不听踢了踢大黄,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你就是算命的谢不听?我们是柴桑衙门的人,跟我们走一趟。”
佩刀确实是官刀。
“官爷这是唱的哪出?小的不偷不抢,一向都是安分守己的。”
为首的捕头赵虎:“弘文书院五命惨死,桌上摆着你的卦签,签文背面用血写了个‘凶’字。”
周遭的喧嚣声骤然消失,卖菜的停了吆喝,卖糖的忘了摇鼓。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在谢不听身上。
“不......不是我......”谢不听急的直摇头,“我给书生算的都是功名,都是夸他们文章锦绣,来年必中,哪儿有什么‘凶’字!”
“人证物证俱在,跟我们走。”衙差们懒得听她废话,拎着她的后脖梗子就往衙门拖。
谢不听和大黄被推入一间牢房,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冤枉啊大人!”她抓住栏杆喊道,“小女子从未害人,那卦签——”
“弘文书院,丙字斋,五命皆亡。现场就留了你这张卦签,不是你是谁?”
谢不听颓然坐在地上,借着牢房高处小窗透进的微光,仔细回想那张写着“凶”的卦签。
前日确实有一书生找她,说同寝五人总欺负他,想算算能不能避开祸事。她当时批了张“解”卦,说“危中有机,需断则断”,怎么会成了凶案证物?
是嫁祸?还是死者临死前留下的线索?
“喂,新来的。”隔壁牢房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犯了什么事?”
谢不听转头,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扒着栏杆看她。
“被冤枉的。”她简短回答。
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巧了,我也是。莫七,江湖人‘无影手’。也就比你早一个时辰进来。”
谢不听挑眉,莫七?
她凑上前仔细端详,还真是他!
无影手莫七,大名鼎鼎的江洋大盗。绝招飞龙无影手,在人眼皮底下取走贴身之物丝毫不被察觉。
五年前,在她扮作盟主营神探谢沅的岁月里,她曾经亲手抓过这位江洋大盗。
“谢不听,算命的。”她顿了顿。
莫七压低声音:“听说弘文书院出了命案,五个书生被大卸八块,现场找到你的卦签。唯一活命的指认你用邪术害人。”
“唯一活着的叫什么?”
“好像姓柳,叫柳明川。”莫七挠了挠乱发,“奇怪的是,他有不在场证人。案发时正在城南的酒楼与友人聚会,十几个人都为他作证。”
“莫兄,你招惹上什么官司了?”谢不听顿感蹊跷,莫七武功不低,衙门想抓他可不容易。当初盟主营抓捕无影手都颇费了一番功夫,小小的柴桑衙门哪有这个能耐?
“衙门丢了官印,非说是我偷的。我偷那玩意儿干啥?”
“他们抓你,你不跑?”
“你瞧你这话说的,我哪儿敢跟朝廷作对。”
原来当初不把盟主营放在眼里,是因为他根本没把江湖放在眼里。
终究是,江湖在等招安,朝廷在等纳降。
“我可不能坐以待毙,这草包衙门是要把我稀里糊涂做成替罪羊啊。”谢不听喃喃自语。
“喂,想不想越狱?”
“你能把这锁撬了?”
“易如反掌。”这比盟主营的锁好撬多了。
“越狱可是大罪。”
“等我给自己洗脱了嫌疑,就帮你脱罪。不就是个盗窃案,老娘须臾可断。”
入夜,两人一狗三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官府围墙。谢不听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头看向莫七:"多谢莫兄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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