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黄泉路前
能不病么？上午抑郁，中午哭，下午笑，晚上惊吓，疯人院的人一天也没有我的表情多……
思则她们上课去了，窗帘拉着，深蓝色变成淡蓝色。隐隐有个人一样。
在窗边。我不敢睡。
嘟嘟嘟……电话又闹。
我不想起，但万一是小赵同学呢？昨天匆忙挂了电话，他会不会多想？不去——他这时候准在上课。
有人敲了敲门，我轻轻闭上眼睛。留一点眼缝观察，一个盘头发的女生探头进来，看见我在睡觉立刻变了表情，去接那磨死人不偿命的电话，“喂？您好，这屋……哦？那你等下。”
她蹑手蹑脚进来，不太敢，离得远远的喊，“林同学？”
我在想，刚那么吵的电话我都装睡，现在她这小猫叫一样的声音，立刻醒，会不会有些拙劣？
等她碰到我的被子，轻轻晃一晃，这程度我料想没有问题了。慢慢睁开眼睛。她冲我柔和笑了笑，声音很轻，“我是隔壁宿舍的，选修课上见过的哦。你男朋友打电话来，还在接听中，你要不要起来？”
我嗯一声，撑床起来。她站着，稍微有一点局促，因为想帮我。我自己披了衣服起来，“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詹婷。”她笑一下，和我一起往门边去，“那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
我拿起听筒，听了半句，“……就拜拜？”
“赵云蘅。”
他懒洋洋又不开心，“嗯？”
我问，“我梦里叫你了，你听到没有？”
他咳一声，不说话了。
我叹一口气，半真半假地埋怨，“我一直念，你都没有听到？”
因为太害怕了。醒来，又有些文艺梦幻的想法，希望他真的能听到。
“怎么梦到我的？”他问。
我笑：“垂死病中惊坐起——”
“林家茵！”他说，“不要开玩笑。”
“实情的嘛。”
“那也不许。”
他说，“我在小卖部这里。想见你。”
我看眼挂钩上的大衣和帽子，“邋遢的要不要？”
“要。”
我谅他也说不出不要。
“就来咯。”我随手挂了电话，拖着拖鞋去洗漱。安心地节省掉洗头的步骤。
到了地方，他看我，“整整齐齐，也不邋遢呀？”
“整整齐齐？”这词儿？我想装生气都装不出来，“你这么形容女孩子，怪不得桃花不好噢。”
“不需要，我自己会叠。”
“赵云蘅！”
“走啦。”他抽出兜的手，终于还是搂上我的肩了。“又不舒服了？嗯？”
到了饭馆，我说，“不要给我点，我不吃。慧君会给我带。”
我递过去的菜单，他慢悠悠地接下，眼睛盯着我看，“只有她买的可以。我的钱不干净？”
我笑着侧头：这人，总有办法。
等上菜的时候，他手一展，有颗糖果。他说，“给你，我在小卖部买的。”
又很奇怪了。那会儿就买了，怎么不直接给。
“你留着吧，我不太想吃。”实话。
“怕你晕倒了。”他剥了一半，喂到我嘴边。
我忽然就明白了：小卖部人多。
“哼。”我侧过头，不吃。“怎么不等我要才给了？我现在又不要！”
他追过来，趁我张嘴，偷偷一塞，“我想给就给。”
“真霸道啊……”
他问，“喜欢吗？”
“还行。我说糖。”
他眉毛一挑，“那人可是很喜欢了。”
他等了我好久，我才“嗯”一下，算是回答。
我很快乐，但赵云蘅要被我气死。我觉得。
“你不吃快点吗？乔教授的课也不听了？”我把他的行踪熟记于心的。
他潇洒道，“都翘了。”
可恶！他翘课还有个好名头，就说为了我！小女子难做也！
“唔，坏学生。”
他仰脸看看我，我说，“不喜欢。”
“这么严？”他对自己很自信，完全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你当时看上我，是因为我堂堂不缺席？”
“当然！”我摇头晃脑，“江横玉系腰。”
他笑盈盈的，“好吧。”
“晚上风大，不叫你出来了，记得听电话，”他说着，我点头，他把我一搂，“再不许乱挂，听到没有？”
我小小声音地说，“昨天是锦遥接的电话呀……”
他不懂，“我找你，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懂，“唉。”
我这一叹，他舍不得走了。曾几何时，我也嫌过这宿舍楼下恩爱不肯分别的情侣，如今也成其中一员了！
“别多想，我跟原来的同学联系过了，过几天就能传消息回来。”原来他懂。
我问他，“什么消息！什么消息？”
赵云蘅立刻解释，“不是我和她，是单她自己。原本她不是这样的人，我去查一查。”
“弄清楚又能怎么样呢？她还是喜欢你。”连带着恨我。我想了一下她昨天的样子，有想把赵云蘅让给她的冲动，毕竟，我是站生命比爱情更重要的那一派。
但，那就很亏待赵云蘅了。
他道，“我随口说的。她为什么喜欢我？喜欢，早不分手不就好了。何必呢。”
我听出来几分意思在，“噢，你还喜欢她？”
“你噢什么？你等着我喜欢她？”赵云蘅白我，很生气了。
他这凶的要死的，又好像没那个意思了。我说，“是你自己说的话。”
他道，“算我表意偏颇，也是你先入为主好不好？”
“不好！”我推开他，往宿舍里走。
他在后面问，“晚上接着吵？”
很烦，听起来又有几分好笑，回他道，“好！”
舍管阿姨坐在阳光里嗑瓜子，“林姑娘回来啦？哎哟，现在的孩子们噢，约电话都约吵架的。”
我道，“姨姨别笑我。头一次谈恋爱，不懂。”灰溜溜地上了楼。
“你和他和好了？”屋里被蓝色的窗帘衬的蓝幽幽的。地面上的光影，也像浮光跃金。祝锦遥站在那里，背后是阳台。从这里可以看到宿舍门前的一点景象。
她置身其中，犹如海底精灵。
“锦遥，我们需要谈一谈。”我合上门，对她讲。
“不用了。我自己做了什么，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不想承认那些是我做的，我想，家茵，我恨你。”她修长的手指搭在掀开的书页上，淡淡说，“你的同情，你的保证，全都是谎言。心甘情愿地和我敌人站在统一战线上，面对我，你也十分心虚的吧？昨天，是不是只差一点？要是，我能狠心，今天也不用看你们恩爱了。”
我们之间隔着两道桌椅，我背手抓着门把，直直看向她，“我不心虚。是你误导我，我害怕你也不可以？”
“我当然要骗你。”她朝我慢慢走过来，我即使拉着门把手，没有力气拧了。“你以前是和我一边的，即使我不对，你也是站在我身后的。现在，你爱他，摇身一变成了理中客，我如何劝你？”
“我为什么要劝你？你明明就是我这一边的。”她微微垂头，脸和我贴的极近。眼睛坚定极具有侵略性地望着我。我闻到她淡淡的香粉味，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身后门一推。
她眼睛往下一垂，迈步走开。我让开位置，开门，叶思则和沈慧君气喘吁吁进来，打量我和祝锦遥。
我也垂着视线。慧君紧张道，“家茵，我，我忘记给你带饭了。”
“噢，我吃过了。”我坐到床上，手放在枕头下，摸到一个光滑的盒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碰。
我想，我身上有一件对等的事。
“家茵。”晚上，思则接了电话叫我。
我走过去，听赵云蘅絮絮问我晚上吃了什么，他完全忘记了我们约好吵架的事。我看着抬起来的插销，忍不住发呆。
“家茵家茵家茵……”赵云蘅喊我。
“对不起。”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你又要挂电话咯？”他很没有脾气的讲。“明天见面，好不好？我没有课，是好学生的见面。”
我很不想挂电话，隔了一会儿才回，“嗯。”
“嗯，好。再帮忙叫一下思则好不好？”
“不好。”我知道他要做什么——拜托人家照顾我。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于是忍着心痛说，“我要挂了。”
“我很想你。”他低低说。然后很大度地讲，“可以挂了！”
我没办法也叫他安心。因为我很顾及祝锦遥的耳朵，措辞都是捡着不好的话说。最终，晃悠悠地往床边去，沈慧君过来抱住我，“是又要分手了吗？”
当然没有。沈慧君人如其名，她知道我想要的效果，于是这样问，这样帮我。
我叹口气，抱住慧君的同时，看了看祝锦遥。她披散着如墨的头发，瞳孔也如墨，一身颜色柔和的睡裙，很娴静的。
她约我出去。纸条放在我要读的书里，或许是下午到宿舍的时候就放了。我没有睡，她仍然来晃我，我睁开眼去抓她的手，她就飘然地走了，走廊里的光漏进来，我看见她如墨的头发。
披了外套出去，她在走廊的尽头等我。轻轻关好门，我们往顶楼去，天台的门那里，有一小段楼梯，铺着报纸。她笑，气声说，“简直像以前一样。”
我扶着扶手坐在她身边，“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你那时为了我甚至不想做手术，是我求你去的。”
我冲她笑了笑，真心的。“我们是怎样开始的？她们说我很孤僻，那时候。”
她道，“我晚上要到这里来，你没有睡，偷偷跟过来，把我抓了个现行。我们都想死——天台的门封死了，所以你说，我们在黄泉路前认识的好友。”
两个人，寒风里，报团取暖。我懂的了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感。
她问，“你跟赵云蘅说了我的秘密了？”
我只好说，“对不起。”
她淡淡道，“没事，我曾经也想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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