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鱼与熊掌
寒假到了。
老师知道我坚决不肯留级，帮我排了密密麻麻的课程出来。有些老师在这个时间段并不任教，就请了助教，助教也没有空，就请了别的老师一身两职。总之，很麻烦。但老师讲，“我们学校包容一个病学生的能力还是有的。”
我只好奋发图强。
很多时候都是我一个人，于是和老师也很亲近，有种小时候在私塾里上课的感觉。
“家茵——”
路云中抱着书冲过来。他也留校补课，补一两门，和我没有重的。
“你马上要补考了！”我说。
“是啊。”他说，“都复习好了。”
“还赶得上过年。”
“老师有心，安排的好嘛。你呢，过年有什么打算？”
我道，“师娘喊我吃饭。”
他问，“你去不去？”
这是什么话？长辈一片善心，有什么好拒绝的。“当然去。”
“那初一我们出去玩。”他冒着白气，笑盈盈看着我。
我很惊奇，“你不回家了？”
“不回了。火车票很难买。”
“再难也要托人买啊！你难道不想你的父母——”
他打断我，讲一句，“好啦，我是想陪你。”
“不用你陪。”我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你比得上吗？”
“我知道我比不上！”他突然的语气一变，深深看我一眼，我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
他说，“我走了。”
“噢，好。”我有些茫然地补了一句，“一路顺风。”那是再几天补考之后才应该讲的话。
他点点头，不肯出声的走了。
“还有件事，云中他知道我们还在秘密交往吗？”晚上，我和赵云蘅讲电话，有些踌躇，还是问了。
赵云蘅立刻回，“他说了什么？他惹你了？我去教训他……”
“你做什么？”
“你当他是怎么喜欢上祝锦遥的？他总这样。”
我唏嘘，也注意到了他的用词，“总？”
赵云蘅解释说，“不仅女朋友，朋友也是。”
“你好好跟他谈！”
“早谈过了——不说他，他等会儿要自己打电话来讲的。”
有一天，去食堂吃饭。鼻子开始流血，人也倒在桌子上，任由几个女同学手忙脚乱地把我背到校医院里去了。
我以为没事，意识很清醒，校医检查过后很紧张，赶紧叫了救护车把我送到了宋小姐那里。我听到她的声音，心里才开始害怕了，意识不清地喊，“……我不要做手术……我要打电话……”
有人一直痛心地劝，“茵茵，你要记住谁？写下来，写下来……”
他的脸很熟悉，我肯定见过，只是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很心软地去拉他的手，他立刻就要哭出来。沧桑地问，“你这个样子，怎么去爱人呢？”
“先活下来，先活下来……”
我想也是。
一个很小的手术，醒来的时候，我没有忘记谁。甚至有些九月之前的事也慢慢回笼。我记起来上个寒假，我画了一幅画，后来送给了锦遥。
在她劝我做手术，哭着求我不要只留她一个人在世上的时候。
“你太累了。”谢文清温温和和的声音散在阳光里。我细细地看他脸上的小绒毛。病房里很安静，他没有带花，我有点介意。
他说，“吴教授提了申请，学校特许你明年升大三。”
“为什么要给我特许？”
他笑着说，“云蘅过两天回来，他父亲也来，想见见你。”
“我不见！”
谢文清劝我，“不要有压力，你想云蘅那样好的人——”
“他不好。”
谢文清后半句话在喉咙里。
我皱了皱眉，“你不知道，他害女孩子的。”
谢文清有些犹豫，“他害了你？”
“嗯。”我语气是斩钉截铁的，又说，“我记不太清楚。”锦遥说的话蒙在一层一层的水里。想不起来，但那个感受，很深刻。很气愤。
我想，我居然也会受他的骗。
“家茵，你记错人了。你很爱他的。”谢文清说，“我看得出来。”
我气得摔东西打他，“你呢？你不喜欢我了？”
谢文清躲也不躲，震惊地看我。又忍着痛看我手上错位的针，一面拍铃叫医生来。
“我喜欢了你二十年，你看着我跟别人好？”我痛哭，一句话说不完整。
谢文清站在床边，憋着哭，像罚站。我见了，更难受。
我把那些护士赶走，不许她们管我。等白大褂来，宋知意进来了，我知道她是谢文清的舅妈，就安心让她给我看。
谢文清不敢多待，他向来这样的。说了要走，我想留他嘴上不说，很复杂地看他背影出去。
我等着赵云蘅来。准备狠狠骂他一顿。但他没有出现。我憋着气，每日想着事情还没有了断，就很痛苦。翻来覆去，医生们被我弄得也很痛苦。
宋知意很耐心地帮我恢复心情。我对她说，“我想好了，我要出院。”
她说，“现在还不行。”
我看她。心里很孤傲，没人可以对我说不行。
她笑了一下，“我还没有治好你。”
我说，“我好了！”
“我见过你好的样子。”她的笑在脸上，我本该觉得心烦，可突然就明白了一点落寞的心情在里面。
我心里很难受了，“你们喜欢那个‘我’是不是？有件事，你们应该知道。不要送我到疯人院去——”
我想说那是一个女生穿越过来寄居在我的身体里，并不是我，我只有这一个，就是他们眼前的这一个。
没想到宋知意点头，她说我以前说过，不止一次。从小说到大。
我迷茫了。
觉出自己的脑子里是有点不正常的，躺了下来。她给我盖上被子。“不要乱想，你从来就只有一个，我们都知道，病的样子好的样子全部喜欢，只是，希望你健康。”
我懵懵懂懂地乖乖躺着，看着鼻子上方的白色被子边缘。
深夜，那个号码想起来了。我惊醒，半个身子冻着，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出去。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接了，有一点风声，好久，没有人说话。
我哭着喊了一声，“锦遥……对不起对不起……”
她也在哭。我细数我的罪过，不该忘掉她，不该忽视她，更不该伤害她。她一直听着，等我说完，才哽咽道，“我以为你不会打电话来了。”
于是，我放下心来，眼泪也是开心地任由它流。小小声地和她讲，“我回来了……迟到了点……”
她很痛苦地喘了气，声音一直在抖，“……谢天谢地……”
出院的时候，寒假还没有过完。宋知意亲自送我到公寓那边去，我很亢奋，因为这是我做了很多天的斗争才赢得的局面。
她只说，“一定要按时睡觉。晚上安静是很好，不要白天就太亏了。”
我满口答应。又问，“谢文清有没有装电话？”
“有是有，还是家里的那个。”我叫她写给我。
打可以不打，但一定要能打。
我托她把枯萎的花丢掉，拉上窗帘，从枕头下的暗格里翻出日记来。写了一笔，“今天拿到了电话号码。”
突然不记得日期，打电话给锦遥，问了才记在本子上。
“那开学的时候可以见咯？”她问。
“可以。我觉得很好，医生们不放心——”我牵了长长的电话线，滚在床上，“你知道的嘛，她是谢文清的舅妈，对我很上心。”
“他还是不理你？”
我当然很清楚，“他有来偷偷看我，我知道。我醒了，他就要走，我就闭着眼睛。”
锦遥道，“总不能这样一辈子啊……”
我想也是。“开学你陪我去见他……”
“好，到时候商量一下怎么逼他一下才好。”
她一语中的！我也很羞恼，“是啊，他好乖的，根本就不讲！”
锦遥那面没有声音，我叫了她一下。锦遥才问，“家茵……他要是说不喜欢你怎么办？”
很严肃的口气。
我也有点吓到了，她怎么会这么想？“我知道他喜欢我！”
“可是，赵云蘅……”
“那是谁？”我哼道，“就是我脑子不清醒的时候，跟那个人分手，我都叫着谢文清，那个人抓我的手不叫我走，文清立马就很紧张了，更何况风纪老师来他还特意跟那个人说了狠话的！”
“……你记得这么清楚。”
“你不要多想，我是为了谢文清。”
她家里很严，每次晚上打电话去，有的时候，她都会被父母提醒。我们只好悄悄讲话，越来越小声……
等到可以见面的那天，我们约在一个路口一起去学校。
她兴高采烈地过来，她穿得很严实，白毛衣底下是长裙，很清新的那种。“家茵！”
我不过去，等她过来，她顺从地挽了我的手。
很快乐地，两个人从这个斯基说到那个斯基，说起书里面的爱情篇章只有短短两页，**律的却有一大本——
她看了看前方，没有说的下去了。我望过去，看见赵云蘅，他身边还是以前见过的那群男生。
他们也看见我了。谢文清眼神躲了一下，我很强硬地看着他，他又很踌躇地望过来，不得不等我。
于是他们都停下来。
“正好。”我低声说，拉着祝锦遥大步走过去。
我视线转到谢文清旁边，赵云蘅看了眼路云中，才偏头看我，以一种很随意的方式。
我想，他虽然是个坏人，但好在是个聪明人。“想必你也知道了。”
路云中笑着打断我，“家茵——”
“你不要叫我！”
我想着他可能也喜欢过我，于是反应很大。男男女女，堵在这里，我们吸引了很多的目光。
“好啦，家……”赵云蘅及时停口，拉着背包带子，“你是不是要分手？”
我去看谢文清，我当然要去看他。扫过去，却发现他们男生们都很悲悯地看着我，谢文清在其中，表情已经算得上很公平，好似在说：无论怎么样，都可以。我认可了他的表现，但心里莫名有一些急迫，因为其他人，他们太统一。
不由得我不去想：我好像做错了事？
“对……我都想起来了，跟你的感情都是假的，自然……”
“嗯好。”赵云蘅说，“那，我们先走了。”
他不要再听，我看得出来。他抬腿带着男生们走了，只有谢文清陪我们两个女生站在那里，我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有点想哭。锦遥拉了拉我，我不动，她只好再劝，“没事，家茵……有结论了就好了。”
谢文清给我一根手帕，轻轻说，“舅妈让我在学校陪你吃饭。”
“嗯。”我撇撇嘴，挥去身体里难受的情绪。
他又说，“你要是觉得自己是做的正确的事，就不要管他们怎么看。”
我知道他懂我的难受了，乖乖应下来，“好。”
锦遥松了口气，我去看她，她很嗔怪地推我一下。我也没办法，悄悄说，“情绪上来了，就很奇怪，只听得了谢文清的话。”
“哎……”她完全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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