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上课论
快天黑。回公寓的时候。在走廊里看见一个男人,很英俊,我看了几眼。他也看着我。我冲他礼貌笑了笑,拿钥匙准备开门,他依旧看着我。
于是,我问他,“不好意思,你是新搬来的吗?”
他叹了口气,“不是。”
这就奇怪了,这里全是租客。
我突然知道了,“哦,你是房东的儿子吧?来收房租?我应该给你多少?”
他没有回,反而从怀里拿出一捆钱,卷在一起的最大金额的钱。要递给我。我没懂他是什么意思,也没有接。
我警惕问,“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他说,“我是你三哥,林家平。”
哦——哥哥,真是糟糕,我完全是一副打量陌生人的姿态。顺从地收了钱。“……你要进来吗?”我想起来开门了。
“有件事要和你谈,出去找个地方也行,你要是警惕的话……”
“不是。我没有收拾房间,很乱!”我说的是实情,屋子里到处都是‘随手’造成的景象,甚至还有没在垃圾桶里的垃圾。
他兴许也是觉得有些邋遢,只是站在那里,我给他倒了热水,“坐。”
谁叫他送了一大笔钱给我,应该是亲哥哥,兄妹之间,那还计较什么体面?
他找地方坐了下来,手边正好是那本神秘的书。“这是谁的?”
书上没有名字,我也不知道是谁的,没有回。
他自己掀开看了,道,“闲书。”掀到扉页,“怎么还抹去了名字?”
的确是亲兄长无疑,我听出了一些要说教的口吻。口气生硬起来,“不是我抹去的,难不成去哪里找磨纸来?再说,我一个人住用得着吗?”
他说,“我又没有要说你。”话题一转,“爹爹叫我来——”
我听见了,眉毛一跳,倒不是害怕他说的话,而是一个大男人喊爹爹让我需要忍耐笑意。
“你在学校打了人,老师来了家里拜访。”
为这事!
“我没打人!”
他安静地看我,兴许是以为我要狡辩,或者,是听了老师的一面之词,现在想听听我这个亲妹妹的说法……我飞快说,“我打的是个畜生!”
他听了,有些头痛的样子,捏了捏太阳穴,“爹爹拿了钱给对方。”
我气恼,“为什么要给?”
“打了人,给医药费有什么不对?”他问。
我一时顿住。那倒是……况且,他说这话,让我有了一种恶毒财主打人甩钱在人家脸上的感觉——家底破厚的感觉不会太差。
他说,“没有跟你对着的意思,事情需要一个结尾。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舒心的,可以先告诉我们,不愿意回家,写信给邮差也可以。”
他说的很诚恳。
要是每件事都需要用钱结尾,我确实也没有钱。
他犹豫着开口,“母亲很想你了,她总是哭,说只有她的孩子变成了野孩子。”
我眼睛一热。世上有一种刀,名叫亲情刀。《红楼梦》里晴雯死的时候,还喊了一夜的娘。我小声说,“我的字很丑……”
他知道我同意写信了,认真地问,“丑得认不出来吗?”
我怕他让我回家,又说,“还是能读。”
“那就写。”
写什么好呢?他一走我就伏案: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不写的话,等再记起来早不知何年何月……
写了一些废话才想起来,他说不舒心才要写,我现在不舒心么?于是揉作一团远远扔到废纸篓里——一击即中!
某天夜里,接到一个电话。我挣扎着从地毯上起来,拿着话筒,又滚下去。屋里丁零当啷响了一片,人痛得快要散架。我缓了一会儿,“喂?”
那边正在说话,“……哪里了?要不要去医院?”
我:“谢文清?”
对面没声音了。
“讨厌死了!”我骂着,又叹口气,睁开眼,看见外面的月亮。“你怎么知道的电话?嗯?赵云蘅?”
“哪里讨厌?”他问。
“不要打电话来!我不想接你电话!”墙上的插簧,于我而言,远在天边。
“我也很需要勇气的……”他声音发颤。
我眼泪一下子就滑下来,“我逼你了吗?为什么要苦苦纠缠!难道你不痛苦吗?”
他在那边捶一下,“就是你逼的!”有人在他那边讲话。吵吵嚷嚷。
我听出来了,立刻说,“你用人家的电话机,就不要砸!”
“你管我!”他在那边凶。
“我没有要管你!”我气的从地上坐起来,“你想被人家打,也不关我的事!”
“给我开门。”
“什么?”他没有回,那边已经挂了。我扔掉听筒,飞快打开门,狭窄的走廊里,灯晃晃悠悠的亮着。现在是什么时候?时辰不知道,日子可以估算:总不会是暑假——他又逃学了!
我等了一会儿,他果然上来。春寒料峭,人也是冷的。
他展开臂,贴过来。我皱眉:“不要抱我……”
冷冰冰的人我才不要。
他逼我进屋去,随手关了门。黑暗里,谁也不开口。好一会儿,他问,“怎么不开灯?”
我胡乱说,“很乱,看着烦。”
“我帮你收拾。”他啪嗒一下打开灯,贴在墙那里,顶着乌青的眼底看着我。他很白,白得吓人。
好像风吹就要散了。
可怎么经得起那些人的打?
我一想刚才的担心,垂了眼滚下两行泪,“……好,你收拾吧。”
他脱了外衣随手一放。我擦掉眼泪,上床裹着被子,坐着看着他翻我的书。不由地开口,“我们是学生,他们是社会上的人……你上来的时候,有没有赔钱?万一,他们叫了人来怎么办?”
他坐着不动,小声说,“我死了正合你的意。”
他这样想?他这样想?“好!你去死,你看我是不是开心!”
他扔了书,“你不开心?你不开心你不理我?”
“我理你也不会开心!我喜欢的人又不是……”
他猛拍一下桌子,“是谁?你又要讲谢文清是不是?他要娶你,全世界都知道了,你很得意是不是?那我呢?你把我放在哪里?”
我流泪,小声对他喊,“你可不可以不要吵!”
他气极,“被赶出去又怎么样?我没有地方留你?”
“那是你的地方!”
我知道,见他就是个错误。
“你不愿意住也得住。”
我握拳砸了一下床,偏过头,不再看他。
他慢慢过来,坐在我旁边。
我闭眼,静静说,“我跟你说分手了,你也同意了。”
“你没有说!我也没有同意!”他等了一下,来碰我的手,我用它撑着身子,很难动,他就握上来。
“你想她们,用了一下午。想我,要用多久?”他说,“我等得起。但你一定要去想。”
我很想沉默,又怕他急,很轻很轻地说,“我怎么敢?”
对他,还没有想清楚,就已经很留意了。完全看不得他难过的样子,生怕是他做了坏事,生怕他会受伤。
“……去年,我知道你在学校晕倒,急得快死了,知道你要做手术,生怕你把我忘了,立刻要回来。父亲母亲安排好了家里的事,要陪我,我坐在火车上一直哭,父亲说没关系,大不了重新追一次,问我难道没有这个自信?我想,我对你,是一点自信都没有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了,看着墙上的壁画发呆。突然问,“那你父母!”
赵云蘅解释说,“谢文清说你状态很差,拦着不让见。”
还好。
他们要是见了我满口都是另外一个男人的样子,大概死也不会让我进门了。我想。
赵云蘅慢慢地靠着我的肩,静静地,呼吸。
好一阵儿,我什么都没有想。我觉得很好,要不是他太重,导致我的肩膀很累的话。一想,哪有男人靠着女人的?
我推一把他,他吃吃一个“嗯?”
我去靠他。他趁机搂住我。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因为在他右面,所以是我自己的,一鼓一鼓的。
“我唯独最不想的,就是你死。”我想得很累,但我知道我不想看到的。
我说的很小声,他没有回,我以为他没有听到,我说,“我恨你。”
他嗯了一声。
状态不太好,好像在哭。
我吸了一下鼻子,知道他听见了。
他问,“想起来你爱我了?”
我原本找他,是看他天之骄子,我想体验患得患失的感觉,想拥有一场苦苦纠缠的恋爱;现在他居然在尘埃里!我从不患得患失!但仍然有了一场苦苦纠缠的恋爱。我挑起的游戏,竟给他布了局!
我想自己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试探问,“你爱不爱我呢?”
“他跟你求婚,你为什么不拒绝?”
“他抱我回宿舍,你为什么不抱?”
“你肯吗?”
“我怎么不肯?”
“我拉你一下,你恨不得去撞墙!”
其实,他是对的。当时那个情况,我肯定不肯。“所以,你不爱我。”
他咬牙切齿地讲,“我爱你。”又说,“情愿为你去死。”
“嗯。”我说,“但不要是真死。”
“嗯。”他问,“那么你爱我吗?”
一来一回,跟两个小孩子似的。我也想像他一样扯一些别的,但,没想起来。他又没有人跟他求婚!
“可是书上说我不会跟你在一起。”
“什么书?”
我拖着他去书架那边找,没找到,又去沙发,什么都没有。“咦?”那本神秘的书,消失了!“你刚收拾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本没有名字的书?”我拍了拍他的头,“就是你帮我带到医院去的那本!”
“没有!没看到!一本破书,你早该丢了。”他扯我坐到沙发上,“说,说你爱我。”
“赵云蘅!”
他以为还要劝。正准备开口,我说,“我爱你赵云蘅。”
很小声,很快。
他嗯了一声,看了我一会儿,俯身飞快在我嘴上啄了一下。“我听见了。”
两个人互望着,贴的又很近。
热的我急中生智。抬手擦嘴,“你这么对我?”
他道,“我早想这么对你了!”
“出去!”
“外面……”
“出去!”
“你赶我走?”
“你出不出去?回去上课!”
“是休息日!这两天没有课!”他说,“我知道你恨别人为你逃课,我怎么敢逃?”
很有道理的。学生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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