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忱邺随意拨弄了一把温谨笙垂在肩头的的秀发:“朕看你就不是很高兴。也罢,朕做官家也做的不太高兴。”
她闻言抬头看他,继而又听他道:“你若不想被埋在后林,就跟朕在这里凑合着过。”
“是。”温瑾笙点点头。
她总觉得,这话可以是疯话,也可以不是。
梳洗完,两个老内侍端来了早膳,连早膳都是天子的规制。
温瑾笙陪着李忱邺用早膳,她发现,只要他说什么她照做,一切就暂时相安无事。
李忱邺昨日那话并非妄言,一个时辰后,方才那两个老内侍并两个老嬷嬷手捧着圣人娘娘的凤袍与翟冠走进来,还真是要行册封大礼。
李忱邺虽然是个疯子,可在这掖庭之内,他的疯话如果都会被落实,反而不是疯话了。
只是温谨笙不懂,是谁下令,要这些奴才陪着他做戏?
这会儿,老内侍对李忱邺自称是礼部的官员,是奉旨过来操办册封大礼的。原来这掖庭里,拢共就这么四个奴才。
捧着凤袍与翟冠的嬷嬷走上前,要温瑾笙跟她们到屏风后更衣,她沉默照做。
这一切何其荒唐。
一场如垂髫小儿做游戏般的册封大礼完毕后,李忱邺笑着对温谨笙说:“你现在是朕的圣人娘娘了,想要什么赏赐?”
她犹豫一瞬,问:“奴婢想好了再跟官家说行吗?”
“诶?”李忱邺似有不满。
温瑾笙忙改口:“臣妾想好了再跟官家说行吗?”
“准。”李忱邺这才满意。
她有什么想要的,她只想知道,为什么前面的那些“圣人娘娘”都被扔了出去,难道各个经不起这绝世容颜的诱惑,都去扒了他的衣裳了?
她不信。
这一日除了荒唐,倒没有危及生死。入夜,温瑾笙再次绷紧了神经,按照疯子的意识,今日白日行了册封大礼,晚上该不会真叫她服侍他吧。
“红儿,服侍朕更衣。”
正想着,李忱邺便唤了她,温瑾笙上前,恭恭敬敬地褪去了他的龙袍。她抱着他的龙袍,乖乖站在那儿,以静制动。
“时候不早了,睡觉。”
结果,她发现李忱邺不过是和昨日一样,他睡在里面,叫她睡在外面,不仅没有僭越之意,好像还很怕她接近他。
可是,她冒着生命危险潜进来,不是给这个疯子做圣人娘娘的。
温谨笙安静地躺在李忱邺身旁,这回她没那么害怕,定定看着他,而李忱邺,只是在酝酿睡眠而已。
她不由得想,他是因昔日夺嫡失败,做不成太子而疯的吗?
可他疯了,反了做了皇帝,他没有军国大事,繁琐的政务,纠缠的后宫,口诛笔伐的言官,时时要提防的外戚和武将,他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皇帝,可以每晚安眠的皇帝。
也许有人会说,他这个皇帝是做戏,是假的,可若他自己认为是真的,那又何尝不是真的?
而远在洛阳金銮殿上的李忱裳,他就没有做戏的成分吗?
李忱邺疯了,他忘记了自己的失败,从此没了烦恼。
是幸,还是不幸?
此刻,温瑾笙距他只有半臂之遥,她突然开口跟他说话,声音小到,只有这同榻而卧之人能听得到。
“二殿下还记得当年跟奉阳节度使说过的话吗?”
李忱邺已经睡着了,没有任何回应。
她又问:“如果当今天下是二殿下的,二殿下会践行当初的承诺吗?二殿下,你真的勾结了邬摩人吗?”
还是沉默,温瑾笙只得到了和昨日一样的微鼾。
怎么办,她该怎么逃出去……
想着想着,她没撑住,也睡着了。
*
第二日清晨。
与昨日相反,这回是李忱邺先醒的,他坐起身,盯着温谨笙的睡颜。他的脸离她非常近,仿佛要在她细如绸缎的肌肤上找毛孔。
温瑾笙渐渐苏醒,隐约觉得面上拢着一片阴影,她睁开眼,看到的是李忱邺笑嘻嘻的脸。
“嘿嘿,圣人娘娘也有眼屎,朕给你弄干净。”
温瑾笙一时怔然,任由李忱邺剥了一下她的眼皮,她不是真的在等他给她清理眼屎,而是她一睁开眼看到一张疯子的脸,实在是惊悚。
还有,刚才睁眼的那一刹那,她好像还看到了什么,她正在努力回忆。
温瑾笙不敢确认是否真的看到了那一幕,她回忆到,方才因她睁眼睁地突然,捕捉到了李忱邺十分镇定幽深的神色,但只是惊鸿一瞬,他变脸变得太快,瞬间便恢复了痴痴颠颠的笑脸。
温谨笙回忆,那一瞬,她看到的是一张清醒的、锐利的、洞察的脸,脸上的眼睛深邃明亮,那绝不是疯子的眼睛。
待她收回思绪,李忱邺也真的给她清理了眼屎。
二人一起起身,梳洗、用膳,像昨日一样又度过了半日。
今日金陵城下起了蒙蒙细雨,他们不能像昨日那样到院子里透气。
沈易说的没错,金陵,是个多雨之地。
因清晨那一幕,温瑾笙心中始终揣着狐疑,她决定要试他一试,若不然,这日复一日,不知要耗到何时。
午后,李忱邺用过午膳,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台看着顺着窗檐垂落的雨帘,偶尔用他修长的手指打断雨帘,还将手指放在唇边,尝一尝雨水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将脑袋埋进了臂窝,想必是有了困意,周遭寂静,唯有雨声潺潺,又是刚用过午食,人在这个时辰,是最容易犯困的。
温瑾笙从李忱邺的枕下抽出了那只被他拔去的檀木箜篌簪,将其握于手中,踩着云朵一般,悄无声息地凑到李忱邺身后。
她没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她在李忱邺身后轻轻举起胳膊,将簪子对准他的后颈,猛地扎了下去。
未料,下一刻,她就被扑在了地上,两只手被李忱邺扣在头顶,簪子也被他夺了去。
她甚至没反应过来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他笑着对她说,“真是恩将仇报,在眉州,你就要扎我,时隔八年,大老远跑到金陵,还是来扎我?”
“李忱邺~你果然是装的!”
温瑾笙在震惊的同时,觉得一切又有希望了。
他问她:“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勾起嘴角卖关子:“我不喜欢被人这样问话。”
闻言,他有些惊讶,随即从她身上起来。
她立刻坐了起来,伸手问他要那只簪子。
“还我,它对我而言很珍贵。”
李忱邺将簪子还给了她,她将其插回到自己的发髻上。
他看着她八年如一日的秀丽面庞,轻哼了一句:“还真是不减当年。”
两个人就面对面坐于地上,相视沉默了一会儿。温谨笙虽然洞悉了真相,也拆穿了伪装,可她仍没有消化这一切。
“红儿?”
李忱邺又恢复痴傻目光,仍用疯子的神态和语气跟她说话。
“怎么不说话了?朕睡着的时候,你不是问了朕很多问题吗?”
他果然没睡着,他都听到了,可见他从来没有放松警惕,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好好睡过觉。
温谨笙看着对面的人,不管他有没有通藩,都不影响她这一刻对他生出的钦佩。
“你没有勾结邬摩人。”
许久后,她问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可她说的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她确实不需要问,她可以从他的反应中看到答案。
而李忱邺,就像是听到了一句去年的除夕祝语。
他冷笑道:“八年了,还有人在乎。”
“有!”温瑾笙坚定的说,“我!”
接着她补道:“八年前,有人看见邬摩细作密见大昭皇子,那个时候,二殿下正与奉阳节度使一起说服四镇总兵荣昼借粮给奉阳与洛阳两军。”
李忱邺脸色沉了下来,变成了八年前马车里那个锐利阴鸷的贵人。
他问,“你究竟是何人?”
温瑾笙笑了笑,“八年前就告诉你了,我叫红儿。”
他不信。
她问他:“是谁诬陷的你,你装疯卖傻,怕什么,谁要你的命?”
李忱邺忽然再次扑过来掐住温瑾笙的脖子:“你到底是谁?你还知道什么?你不老老实实告诉我,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温瑾笙在他的禁锢中艰难地开口:“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来找答案,你给我答案,我救你出去。”
“哈哈哈~”他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你可知,每一个送进来的人,待不过三日就会被我扔出去,是为何?”
“原本不知,现在知了。”
“说说。”
“因为人与人朝夕相对,再怎么伪装,撑到第三日也必有漏洞。”
“有意思~红儿比当年更聪明了。”李忱邺有些兴奋,“你这么聪明,可想到如果今日我还不把你扔出去,大司务必会好奇,是什么样的女人,合了掖庭里那疯子的胃口,你说,大司务会不会来跟朕请安?他可是有半年没来请安了。”
温瑾笙相信他并不是危言耸听,她在李忱邺身边待久了,大司务肯定会来一探究竟。
“大司务会把我埋在后林吗?”
李忱邺阴恻恻一笑:“你不是漏网之鱼吗?大司务还没有享用呢。”
“肮脏的金陵。”她骂道。
李忱邺松开她,温瑾笙揉着火辣的脖子大喘气。
“你还有半天时间考虑,救我出去,否则,我仍是个疯子,而你,将会是地底下一具腐烂发臭的尸体。”
说罢,他站了起来,高高在上地,指着地上的温瑾笙,装疯卖傻地喊了句:“朕,也可以把圣人娘娘你,废了!”
温瑾笙明白,他的意思是,疯子李忱邺不会管她的死活,可是李忱邺在这里七年了都没能出去,她能有什么办法。
一场对决后,李忱邺转身回到榻上,换成温瑾笙坐在窗台前,盯着淅淅沥沥的雨帘。
爹爹说的对,温家的孩子过了江,会死的。
李忱邺不再理会她,倒在榻上睡大觉,七年了,他终于可以踏实的睡了。
因为这个叫红儿的女人,此时绝不会再伤害他。
李忱邺再睁开眼时,天光已退,温谨笙正坐在榻边望着他。
他托起脑袋,笑问:“聪明的红儿,可想到办法了?”
温瑾笙点了点头。
*
傍晚。
大司务在寝殿中独饮金陵红曲,底下的大监前来请示,掖庭里面的,是不是要埋了?
“扔出来了?”
“还没有,进去一个叫红儿的,一直没有出来,后面的也就还没进去。”
大司务狐疑片刻,问:“几日了?”
“三日了。”
“哦?什么样的材质,入了咱们官家的眼?”
“大司务您还没见到呢,可真是个好模样,上次您心情不好,没有碰,叫奴家将剩下的直接都送进去了。”
“嘿!敢情便宜了里头的?”大司务不甘心,“容杂家也去开开眼。”
*
入夜,雨势渐弱,大司务带着那位大监踏雨而至,径直闯入了殿中。
李忱邺正拥着那名叫红儿的宫婢立于殿的正中央,小宫婢见大司务来了,吓得浑身发抖,将自己的脸埋在李忱邺怀中,大司务看不到她的模样。
“你先退下。”大司务吩咐大监,“殿门也关上。”
大监离开后,大司命一步一步地朝着李忱邺走去。
李忱邺疯癫怒喝:“大胆奴才,竟敢闯入朕和圣人娘娘的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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