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林当众撂下要退婚的话后,最先开口的人是把枪口再度对准站在一起的李观棋和李真二人的周兰。
“她这么下你面子,你都没有反应?!”
路行语气平淡:“我吃软饭习惯了。”
烂泥扶不上墙,一点志气也没有,只会拖她的后腿!偏偏有些事没有她的男人做不了,最后只能搁置,要不然她当年在那个老不死的快咽气的时候就能把李家的财产全部拿到手,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周兰拿枪的手都微微颤抖了——完全是被路行气的。她仿佛在路行身上找到了那个还在坐牢、她用尽手段都无法保释出来的男人的影子,心中的怒气喷涌不止,甚至压过了对继承了老不死的所有财产的两个不孝子女的怨恨。
她将枪口对准路行,冲他怒吼:“你算个什么男人?!”
路行被吓了一跳,语气瑟缩:“不能怪我,你不知道她……”
“她怎么了?”
这句话还没问出口,在周兰偏头看向苍林的那一刹那,她被一个干净利落的飞踢和一记超级用力的肘击瞬间击倒在地。
明明苍林之前还站的离她很远,离不知死活的路行都还有一段距离,一看就是明哲保身的聪明人,知道命比钱财重要,只敢朝路行放狠话威胁退婚,不敢上前和她多说一个字。
怎么会?
怎么可能?
被惊恐的周兰视为鬼魅的苍林把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还不够,正要去夺她手里的枪。
意识到自己身处劣势的周兰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然而枪口的方向已经偏移,只是朝上放了一枪,一个人都没有波及到。
唯一的受害者是众人头顶上那盏体量巨大、花样繁复的多层水晶吊灯。
幸而水晶吊灯质量极好,被周兰打了一枪,只是轻轻地晃了晃,落下了几串晶莹剔透的装饰品。
然后,玻璃渣子碎了一地。
除此之外,无事发生。
水晶吊灯好好地继续挂在承重能力极强的天花板上,一边抱胸一边灵敏躲避飞溅的玻璃渣子的路行也好好地站在一旁。
他把两条手臂放下来,满意地看着被自己保护得好好的、没有受到一丝伤害、能继续为女孩子们创造完美的饮食起居生活条件的双手,又看了看因为被苍林踩着手腕而发出一声尖锐惨叫的周兰,摇摇头,在尘埃落地时感叹着补上后半句话:“……太强了。”
叶堂早在枪声响起之时就冲到了门口,余正追逐着她的身影,和叶堂几乎是前后脚抵达出事地点。
十七岁体力蓬勃的少年爆发出的速度,竟然真的赶上了她。
叶堂没有时间去哀叹她薄弱的现状。她正要冲进门,迎头飞来的就是几粒砸到地上、又由于强劲的冲击力从地上反弹而起、在阳光下闪着碎光、四处攻击的玻璃渣子,叶堂下意识抬起手遮挡自己的眼睛,同时,双腿绷紧,正要再度冲刺。忽然,她一个侧身,把追到她身后的余正反推出去。
余正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猛然被叶堂反手一推,在巨大的惯性作用力下,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心中闷着的那股劲还没有消散,耳畔传来四个字——“不许进来。”
那是再重逢,叶堂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余正愣了一下,然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点儿也不听话地往门里闯。
然而,房间里面已经没有他的用武之地。有了叶堂的加入,苍林制伏起周兰更加得心应手。
危机看起来已经解决。
余正停下脚步,两手撑在大腿上,弯着腰大口喘气。汗水哗啦啦地从短短的发茬里流到他的脸上,豆大的汗珠渗透了他英挺的两道剑眉,又往他又黑又长的眼睫毛流去。余正抹了一把脸,自始至终,视线没离过叶堂。
此时,他的眼中,周兰正被叶堂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绳子五花大绑。黑色手枪也被踢得远远的,不给她一丝再次行凶的机会。
被捆住手脚被堵住嘴的周兰像只疯狗,拼命大喊大叫,拼命挣扎,但还是敌不过苍林和叶堂两人的联手合作。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凡事最怕出意外。
鱼什么时候蹦得最厉害呢?不是在水里,也不是在网里,而是在砧板上。
落网之鱼的求生意志是惊人的,周兰挣扎不停,而且一次比一次要用力,苍林和叶堂两个人险些按不住她。
苍林的耐心所剩无几,她特别想要一手刀把周兰劈晕,尤其是一想到周兰刚才拿着枪口对准手无缚鸡之力的路行。
但是,苍林怕自己控制不住力道。
她觉得她一定会控制不住力道的。
因为她现在有点生气。
十年前她就能徒手劈开三块板砖,苍林不敢考验处于生气情绪下的自己会使出多大的力道。
万一周兰从警察局醒来借机闹失忆或以去医院治颈椎逃避审问,反而得不偿失。
苍林思虑再三,还是放弃了自己的打算,转头问叶堂:“这绳子结实吗?”
叶堂是这样回答的:“绑一头三百斤的野猪,不在话下。”
周兰咒骂得更厉害了。
虽然她满嘴污言秽语,但叶堂不闻不问。
叶堂把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周兰丢给苍林,自己俯身去捡刚才被苍林一脚踢飞的手枪。
苍林也站起身,一边俯视着周兰,一边朝路行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拨打电话的手势,然后手心朝上,左右晃了晃。
今天来参加沈家为李观棋举办的生日宴,苍林入乡随俗,穿了一身以花朵为主题的服饰来应景。
她的上半身是一件白色的真丝半袖,下半身是一条像裙子一样的粉色裤子,搭了一个坠着绿色小莲蓬挂件的珍珠包,整个人宛若出水芙蓉。
只是真丝服饰虽然极美,但撑不住手机的重量,苍林就把手机放在包里,但是来的时候步履匆匆,也忘了带包。
估计,此时她的包,连带着她的手机和林众一,都在江图南的身边好生待着。
要拨打报警电话,只能求助于路行。
路行不知内情,一时之间也没有想那么多。但苍林的需求,他看懂了。于是,路行二话不说,直接一边从裤袋里拿出手机,一边往她走去。
路行越走越近,就在苍林抬眼看向他,伸手去接他递来的手机时,意外发生了。
地上被限制行动的周兰忽然暴起,路行下意识拉了苍林一把,想把苍林撇到自己身后,与此同时,他往前迈了一大步,挡在苍林身前。他的另一半身体,则拦在周兰和苍林之间。
然而周兰的目标不是路行,也不是苍林,而是地上的手枪,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背对着他们的叶堂已经捡起地上的手枪,周兰唯一的希望破灭了。
被路行保护的苍林满脸复杂地仰头看向路行,结果就这么一错眼的工夫,叶堂就遭到了袭击。
长年累月对危险的直觉,让叶堂就地翻身一滚,在地面使劲翻滚的周兰只来得及蹭到她的裤腿,下一瞬就被叶堂一脚踹开,以毫秒之差被她用从黑漆漆的枪口里射出的子弹击中肋骨。
宝蓝色的上衣,瞬间冒出一个血红的窟窿,鲜血汩汩流出。
周兰没有呼痛,皮下的神经细胞还没有来得及将痛觉传达到她的大脑,但是她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奇异的微笑。
叶堂愣愣地望着周兰右手中指上带着的那枚像鸽子血一样鲜红的红宝石戒指,后知后觉感到一点刺痛。
她低下头,视线掠过替代废掉的那只右手重新拿起手枪扣下扳机的左手,落在她的裤腿上。
黑色的布料紧密实在,凭叶堂左右眼都是5.3 的视力,完全看不出它有被针孔扎过的痕迹。
然而,她确实感受到有一根针头穿过她的裤子,扎破她早上出门前被莫述棠套上的棉袜,带着让人恐惧的未知的附属品,刺进了她的皮肤。
寒意深入骨髓,和/毒/品打了多年交道的叶堂脸色发白。
“不要——”
一直关注着叶堂的余正眼睁睁看着一点微光闪过,化作又细又小的针头,从周兰手上的戒指扎进叶堂被她碰到的裤腿。
他目眦尽裂,一边往上冲,一边撕心裂肺地大喊,却还是阻挡不了灾难的发生。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
子弹出膛的时候,苍林已经立刻回头,想要去把周兰抓回来。但是还没等她动手,叶堂已经干脆利落地给了周兰一枪。
虽然有失她从前在训练营时把把十环、次次爆头的水准,但现实世界,没有一枪毙命,才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叶堂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保持着持枪射击的姿势,稍微一动就满脸泛白,嘴唇发抖,仿佛……被子弹击中的那个人是她。
“姐……”余正冲到叶堂身边,声音颤抖。
“阿正。”叶堂想对余正笑,想安慰他她没事,但她什么也做不出来,她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浓浓的痛苦将她完全吞噬了。
“别碰我,危险。”
这是叶堂昏倒在地前对余正说的最后一句话。
余正哭的像个没人要的孩子。
他本来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是姐姐的出现,打破他的黑暗,给他的世界带来光明。
余正还记得,读幼儿园时,别的同学都有家人来接,只有他,每次都是孤零零的一个,缀在队伍的最后一个走出校园。同学们不仅嘲笑他是个没爸没妈的野孩子,还会故意在他面前模仿来接他放学的奶奶腿脚不便的样子。
直到那天,姐姐穿着一身警服,和她同样衣冠抖擞、意气风发的同袍们站在一起,整整齐齐地在校门口列队,迎接他放学。他像只归巢的鸟儿一样投入特意朝他蹲下并张开双手的姐姐的怀抱。在每个人的羡慕中,他搂着姐姐的脖子,骄傲地向所有同学夸耀自己的姐姐。
姐姐的同袍们很好,每一个都争着抢着抱他,用俏皮话逗他,和他玩敬礼游戏,还把头上的警帽脱下来扣在他的头上,让他小小年纪也过了一把当警察的瘾。走之前,姐姐还对所有的小朋友们进行口头教育,让他们不要在校园里欺负他,要善待他。从此以后,他在幼儿园里的境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个同学都争着抢着想和他交朋友。
姐姐来幼儿园接他放学的那一天,是他这辈子过得最高兴的一天。
而他最难过的一天,就是他小学毕业那天。
姐姐不仅没有遵守约定按时来学校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他还在学校的大门关闭后许久,莫名其妙地卷入一场绑架案。
直到姐姐提着满满一箱的钱披星戴月、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那座废弃的工厂,他才知道,那是一场专门针对姐姐的报复。
绑他的人不是普通的绑匪,而是买卖据点刚被姐姐端了的小毒/贩。
毒/贩不仅要钱,还要人。
毒/贩自知不一定能留下姐姐的命,但对付他,完全绰绰有余。在姐姐来之前,他已经被绳子勒得浑身充血,被毒/贩打得满脸是伤。在毒/贩把套在他脖子上的头套摘下来的一瞬间,他明明是看不清的,但不知为什么,清楚地感知到姐姐眼里流露出一股狠意。
当时,他并不知道他误会了——实际上,那是一股杀意。
姐姐不只想救他,她还想手刃那个毒/贩。
贩/毒的人不一定不吸/毒,吸/毒的人毫无理智可言,随着时间越延越长,绑架他的毒/贩在和姐姐的对峙中,逐渐变得暴躁、癫狂、多疑。
最后,毒贩拎着钱箱跳窗逃跑。
落网前,他望着起火的厂房哈哈大笑。
而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姐姐惊慌的脸上。他从拼命朝他跑来的姐姐眼里,看到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身影。
绑他的麻绳被毒贩事先浇了汽油,还打了好几个死结。
打从一开始,毒贩就打着让他葬身火海的主意。运气好点,甚至能留下姐姐和她在四周埋伏的队友的性命。
可惜,他的运气很好,姐姐来了,姐姐没有放弃他,哪怕在越烧越旺的火场里。
余正嘴上的黑胶布被叶堂一把撕开,泪水从他的眼里流出,打湿脸上红肿的伤痕,又疼又痒。
他最后的记忆,是他在闭眼前从干裂的唇缝里挤出的一句话——“姐姐,你快走。”
之后,他在医院住了两个月,伤养好了,但也忘记了许多事,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为什么受伤、怎么受伤、又是怎么来到医院的。
九月一日,他穿着新校服,坐在明亮整洁的教室里,开始和普通人一样的初中生活。
繁忙、充实、平凡、安全。
他学习很好,还加入了校篮球队,因为打篮球打得好,交到了不少朋友,他的生活过得很充实。虽然领养他的奶奶在初二那年过世了,但他成绩好,每次考试都在年级里名列前茅,学校给他发了助学金。他闲暇时也会重操奶奶的旧业,捡废品去卖,每周的进账,再加上社区的补助,足以支撑他考上高中。
他已经想好了,无论怎么艰难,也不能放弃学习,还要一直保持名列前茅,最好在中考考到一个市第一,拿到学校、区、市等各级的奖金,再入学收费少的公办高中,这样高中的花费也不在话下,等上了大学,他也成年了,就有更多的渠道和足够的能力去自给自足。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初二寒假过后,他就读的公立初中忽然变成一所李氏企业出资占股百分之五十一的私立学校,他的助学金一下子翻了好几番。
一大堆校董来学校视察,来了一回就再也不见人影,只有为首的那位叫李观棋的女士,来了一回又一回。
新生典礼、期中考试颁奖仪式、学年总结大会……每次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总能感受到一束关注他的目光。
他在心底默默地感激李观棋对他所做的一切,想着等自己有能力了,也要像这位李总一样回馈社会。
他以为他们的缘分会终结在初三结束,没想到在高一的开学典礼,他又见到了她。
中考,他没有如愿考到市第一,但他还是以全市第三的成绩进了整个临海最好的高中——临海市第一中学。
余正看着校门口亮闪闪的金字招牌,忽然对一中的含金量有所怀疑。
临海人公认的最好的高中,也能被私企收购吗?
“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不知何时,李观棋走到余正的身边。
她年轻的脸上,充满了看着晚辈的和蔼笑容:“我是想来问你,愿不愿意参与我和我丈夫公司联手打造的人才培养计划?”
他了解了一个大概,然后摇头婉拒。
“我还不知道自己对什么感兴趣,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读什么专业。大学、实习、工作,这些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我刚进入高中,现在只想好好学习。我明白您的好心,但是这个投资周期太长了,我背不起这个负担。万一以后我有其他职业规划,没能入职您的公司,会辜负您一番好意。”
“既然你拒绝了我一次,那就不能拒绝我第二次。”李观棋又给出一个方案——只投资,不求回报,她打算资助余正完成学业,直到他成年、毕业后有能力自食其力。
余正不明白,也不太愿意接受:“为什么?世界上还有很多比我的情况还要糟糕的人。”
“因为,”李观棋停顿了一下,看着他的脸说,“你很努力,很上进,还很善良,是个很好的孩子。我很看好你。就当我对你的帮助是上天送给你的一份补偿,希望你不要推辞。”
他接受了李观棋的好意,愈发努力用功,晚自习结束后还开着台灯坐在书桌前熬夜写作业,直到高一的除夕夜,时针走过数字二,他一头栽倒在写了一半的物理试卷上。
他以为他会悄无声息地猝死,然而没有,他很快被送入医院急救。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直有人在暗地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和当年一样,又和当年不一样。
余正醒来时,躺在医院的病房里,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他忽然想起,四五年前的夏天,他鼻尖嗅到的味道,和现在简直是如出一辙。
那些不知是否是被人为刻意尘封的记忆,他全都记起来了。
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李观棋会一直这么注意他、关心他、帮助他。
因为她是他姐姐的朋友,她们曾经一起出现,给他过过好几次生日。
姐姐的朋友还在他的世界里,但是他的姐姐,在当年那场大火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余正无法描述他再一次看到叶堂的感受。
他知道叶堂记得他,他知道叶堂也知道他记得她,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有和对方说。
他们不曾说过一字一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只有沉默的、长久的视线追随。
每一次偶然对视,每一次目光相接,或长或短,或远或近,余正和叶堂形成了一种微妙、默契的平衡。
若是知道重逢的代价是姐姐此刻倒在他的怀里,余正宁愿上天从来不曾听到他的祈祷。那些日日夜夜的祈盼、希翼、期许,此时都化作一把冰冷的回旋镖,毫不留情地插进他的心,搅得他浑身都在疼。
只要他知道姐姐一直平安,在同一个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好好活着,哪怕永远无法见面,他也甘之如饴。明明知道这个就够了,为什么还要贪心,为什么还想着有朝一日和姐姐重逢?他是不是,真的如儿时的街坊邻居所说,是个灾星?无论谁摊上他,都会走向灭亡?
“救救她,求求你们,救救她……”余正崩溃不已。他失去了全身的气力,甚至没办法把叶堂从地上扶起来,只能抱着叶堂一边无助地求救,一边流泪痛哭。
苍林和路行几乎是飞一般的扑到叶堂身边。
苍林抓起叶堂的脉搏听了几秒,然后放下,转身一脚把周兰踹得吐出一口血,又一个狠狠的手刀,毫不舍力地将对叶堂行凶的周兰劈昏过去。
路行握着险些碰飞的手机,火速通知120,然后从通讯录里调出一个又一个号码,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
李观棋回头,看见倒在地上的叶堂,一瞬间,几乎肝胆俱裂。
李真还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只有泪水不受控的不停地流下脸颊。
李真没有经过训练,枪声响起的时候,他呆呆的、连动都不会动,心里充满了对平生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忽然发生在自己面前的惊愕。
下一瞬,他张着一双瞪大的眼睛,急急忙忙地四处寻找李观棋的身影。
他仍然没有反应过来,腿脚像灌了铅一样,震惊尚未褪去,恐惧却快要淹没了他的整颗心脏。
姐?姐姐?我姐呢?在哪里?
李真一直呆愣的眼球刚刚慌乱地向一侧有了一点微小幅度的转动,他僵硬直立在原地的身躯就猛然被人扑倒。
被带倒在地上的时候,李真没感觉到他被磕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的后脑勺有多少疼痛。
集训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虽然她回家后一直坚持锻炼,但脱离了必定的环境,再也达不到当时的强度。更何况她产后不过四个月,还在复健,身体各方面的机能都没有恢复到完美水平。此时过去只会给苍林拖后腿。
因此,李观棋没有不自量力地选择上前去帮忙。
但是,她毕竟在非人的集训营里待过将近一年的时间,面对危险时,李观棋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是比一般人要强出许多。
在周兰的枪口猛然抬起的那一瞬间,李观棋下意识将李真一把扑倒。
第一次听到枪声的李真耳膜鼓噪,出现了短暂的耳鸣,身体里的肾上腺素瞬间飙升,立即启动防御机制。
随着枪声落下来的是几缕黑色的发丝,然后,李真的眼前陷入短暂的黑暗。
李观棋今日的发型是温柔得体的半扎发,此时,她披散在胸前和身后的长发,毫不留情地盖上李真的脸,遮住他的眼睛,挡住了他的大半视线。
不要挡——我还没找到我姐姐!
李真想伸手撇开挡住自己视线的障碍物,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没有呼痛的吐气声近在咫尺,李真一怔。
他开始意识到在枪声响起之后的短短几秒钟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忽然被撂倒在地,手脚发麻。
他现在正枕着一条柔软的手臂,后脑勺垫着骨感明显的手指。
他被压在身上的躯体锁住了他的臂膀和上半身,他完全动不了。
所有要害部位都被李观棋用身体好好护住的李真后知后觉——他被他最想保护的人牢牢地护在怀里。
李观棋警惕地看了一眼枪声传来的地方。
满地玻璃碎渣中,周兰已经被苍林和叶堂联手制伏,像一条鱼,钻进了洞眼极小的网里,正在挣扎不停。
然后,她才松开力道,放开怀里被她压得紧紧的李真,举起自己紧绷的身体,看着逃过一劫的弟弟,对他说:“没事了。你有没有事?”
比恐惧还要大、还要深、还要广的震惊涌上心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浑身汗毛直竖的李真,浑身的血液在看到李观棋那张脸时仿佛都凝固了。
面对李观棋关切的询问,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耳朵轰鸣,大脑眩晕,眼里充满了血的颜色。
血……
姐姐流血了……
把后背尽情暴露给敌人和危险的李观棋浑然不觉她做了些什么,她也不知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哪怕知道,也许她也不会在意。她满心满眼里只有被惊得连话也不会说,被吓得连“姐”也不会叫的傻弟弟。
李真看着李观棋光滑白皙的侧脸上被迸溅的玻璃渣划过的一道正在缓缓渗出血丝的伤口,闻着空气里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他仿佛能尝到它的味道。
是苦的。
好苦啊。
怎么会这么苦。
李真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件往事。
得知苍林给路行提供的零花钱数目后,顾二几乎是一天三次像吃饭一样一顿不落的在群里哀叹路行命好,而他则拼命往群里刷表情包表示赞同,是点头附和得最多的那一个。
路行对顾二的羡慕嫉妒恨一点儿也不在意,反而来批判他这个捧哏。
“李二,你有什么好嚎的?你从出生活到现在,一直是命最好的那个!”
李真记得自己当时十分不服气地在群里叫嚣:“我一没未婚妻二没巨额零花钱,你说说我命好在哪?”
路行和他说:“你从小到大都有你姐护着,这命还不好?我跟你说,你也就是命好,才投胎成李观棋的弟弟。你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幸运吗?
的确是我的幸运。
我何其有幸,和你成为家人。
而你何其不幸,是我的姐姐。
李观棋对上李真哀伤流泪的眼睛,瞬间慌了。她急忙向李真的脑袋、肩颈、后背等各个身体部位摸去,浑身上下充满紧张不安:“怎么了?哪里疼?哪里受伤了吗……”
另一个正在哭的人是林众一。
在度假山庄避暑的那段时光给她带来的后遗症太强烈了。
林众一一改往日安静乖巧听话的作风,在沈家为李观棋的生日专门筹备的花海布景里,尽情地和福贵穿梭在花丛中蹦蹦跳跳,一会儿扑蝶,一会儿玩捉迷藏,意大利裁缝专门为她手工量身定制的粉色气质公主风纱裙也无法把她塑造成一个优雅的淑女。
转眼间,林众一能量殆尽,她趴在沈君的肩膀上,淌着满头大汗,合上眼皮安然入睡。
一点儿提示都不给,说关机就关机。
然而林众一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
沈君正抱着她往不远处的他和李观棋住的地方走去,想把她放在卧室的床上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忽然,他感到怀里的林众一挣扎起来,喉咙里还冒出带有一点哭腔的嘤咛。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移动了脚步才导致这个结果,沈君立刻停下脚步,不敢再轻举妄动。
可是林众一没有如他所愿继续安安稳稳地陷入熟睡,相反,她还皱着眉毛,挥起小手,拼命摇头。
这是……梦魇了?
再次发生,沈君仍觉得棘手,无所适从。
“众一!众一,众一,醒醒!”
林众一满头大汗,眉头紧锁,偏偏一直闭着眼睛,任凭沈君如何呼唤,也没有从梦境中醒来。
宁清晏一脸严肃地大踏步从身边经过。沈君一把扯住他,让他一起来帮忙察看林众一的情况,询问他是否有好办法可以破除困境。
宁清晏果然有招。沈君只看到他在林众一的脖颈后面随意按了几下,怀里的小人立刻眉头一松,手也软软地垂下来,小嘴咂吧一下,就陷入熟睡中。
沈君两眼放光地盯着宁清晏那只妙手回春的神来之手。
宁清晏环顾四周,拧着眉头问:“怎么是你在看这个孩子?”
“路行跟在我太太身后,苍林去找她未婚夫了,后来叶堂跑了,余正跑了,然后江图南追着他们也跑了,孩子就交给我了。”
江图南也跑了?她根本没有和瘾君子打交道的经验,她怎么也能跟着跑!
宁清晏心念一转,又问:“莫述棠呢?”
“莫老爷子最近心脏不好,莫述棠去医院伺候了。”沈君草草解释一句,又奇怪地看着宁清晏,问他:“你为什么这么说?”
宁清晏垂眼看向沈君怀里的林众一,一脸平静地陈述事实:“因为你根本就不会带孩子,你看你刚才都快把她弄哭了。”
宁清晏这个既没孩子还没妻子总而言之根本一点儿经验都没有的人竟然敢对他这么说话!
“她刚才是做噩梦,梦魇了!”
沈君的声音大了点,把刚被宁清晏搞睡着的林众一吵醒了。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只有两个高大的男人几乎将她团团包围,而且一个脸色比一个臭。
不安感爆棚的林众一立马皱着小脸哭出声来。
“喔——不哭不哭,叔叔吓到你了是不是,都是叔叔的错,众一不哭……”
沈君忙不迭地抱着林众一一边摇晃一边拍抚,语气放得极轻。
宁清晏站在他们二人身边,张嘴不会哄,伸手不知道怎么安抚,整个人一个大写的手足无措。
忽然,警笛声长鸣,盖过周遭的一切声音。
宁清晏在骤然紧促的气氛里想起正事,抬步欲走。
林众一睁着一双泪水迷蒙的眼睛四处看,边哭边嚷:“姨姨……我要姨姨。”
沈君边哄边问:“哪个姨姨啊?”
没走两步的宁清晏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林众一:“江图南?”
林众一听到正确答案,抽噎得越发厉害,嚎得也更凄厉了。
她直直地望向宁清晏:“南南……南南姨姨摔倒了,流血了,弟弟……哼嗯……弟弟妹妹哭得好厉害,他们好疼好疼。叔叔,叔叔你帮帮忙,帮我去找南南姨姨好不好?”
林众一哭得都快背过气去了,沈君又要擦汗,又要拍背,又要安慰,还要给她找水喝,折腾得是手忙脚乱:“叔叔帮忙,叔叔肯定帮你找。”
“你抱下孩子,我打个电话。”
沈君边哄林众一边指挥宁清晏做事,结果迟迟无人应声。
他一抬头,哪里还有宁清晏的踪影。
宁清晏并不清楚江图南所在的具体位置,好在还有福贵。
隔得还很远,他就听到了藏獒拼命嚎叫的犬吠。
白色的雪球在主人身边上蹿下跳,急得团团转,但无论它如何咬衣服舔脸颊,江图南还是紧闭双眼,人事不知地昏在地上。
这是人皆兵荒马乱的一天。
看文愉快[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1章 不幸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