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七月十五,林家祭祖,林府上下庄严肃穆,全家齐聚,林老爷净手上香完毕,回身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孙儿依次上前祭祖,芝兰玉树满庭阶,林老爷捋须感叹,回过神来忽然发现唯独缺了一人。
林老爷扫视众人,众人大气不敢出,好在林夫人及时出面,遣散了众人,劝林老爷回屋说。
“茂郁他去哪儿了?”林老爷捏着茶杯问道,他在衙署住了不过一旬,回家后又找不到最叫人头疼的小儿子了。
林夫人说:“不知道他去哪儿,大郎打听过了,说是出城了走了。”
“什么时候出城的?”
“七夕那会儿。”
林老爷怒上心头,本想说怎么又让这小子跑走了,但见夫人眉眼间愁云惨谈,便给她倒了杯茶,转过头来安抚道:“放宽心吧,茂郁那么大个人了,自己出去也出不了什么事,只是,唉,宋家那边如何交代是好?”
林老爷头痛不已。自从陆氏出事之后,他和夫人就为了小儿子的婚事发愁,好不容易与宋家谈得差不多了,各方礼仪都备得差不多了,林茂郁又不见了。
“何时能找到茂郁?”林老爷迅速思考对策,“先瞒着宋家吧。”
林夫人神色有隐,吞吞吐吐道:“其实,郁儿离开京城这事,宋家姑娘也知道。”
陆蕴微出狱的前一天,林茂郁便从刑部的友人那里得来了消息,第一时间将消息带回林府,原想着直接接陆蕴微回林府,本来她就是他的未婚妻,住进林府也是名正言顺。
可惜父亲母亲都不同意,为此他还挨了一顿鞭子,他不明白,想接陆蕴微回林府有什么错。
这次鞭子不痛不痒,却被母亲关在祠堂,看得牢牢的,再次出门时已到了腊月,说是要让他和宋祭酒家的姑娘相看。
这是什么意思?那陆蕴微呢?
陆蕴微已经不在京城了。
那她去哪儿了呢?
只一瞬间,林茂郁就猜到了,他们自小相伴,青梅竹马,他岂能不知道她的想法,她必然是去西域找她二哥陆应烨了。
这怎么行呢?京城此去西北,路途多艰,她如何受得了风吹日晒餐风饮露呢?他得找到她,带她回家,免她受风尘磋磨。
他逃出林府,可惜棋差一著,还是被母亲料到了,母亲派大哥将他从城墙下抓了回去。
父亲勃然大怒,必然是恼他与满门抄斩的罪臣养女不清不白。陆氏倒台后,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他们林家本就与陆家关系匪浅,这时候不想着撇清关系明哲保身,居然还赶着往前凑,还要去找!
何其荒唐,父亲怒他儿女情长,拎不清是非轻重。
一场毒打险些要了半条命去,伤势养好又是次年春天,刚能下地,林茂郁就筹划出逃,没想到母亲又发现了。
真是知子莫若母,一次又一次,他想逃,母亲挡下,劝他早些放下,他不愿,母亲予以囚笼,他唯有蜷缩着,读书抄经,看着院里海棠花开又花落。
又过了些时日,母亲又同他说起宋家姑娘,这次他乖顺懂事,说好啊,他去见。
他得先骗过母亲。
他见了宋家姑娘宋逸游,她同陆蕴微一般年纪,生日比陆蕴微小了十七天,是个神采烁然的姑娘。
他亦温润翩然,符合两家期望的世家公子做派,博得了宋家父母满足,他的父母亦心满意足。
父亲终于对他和颜悦色,重新考问他的学问,问他想去六部谁的门下任职,母亲也放过他了,在他试探着几次骑马出城去庄子上,折荷花送给宋逸游后,母亲渐渐不再派人盯着他了。
他伪装的很好,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看开了,要继续老老实实过他富贵安稳的人生了。
除了宋逸游
“林三郎。”她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泽,“你在谋划些什么?”
七夕当天,林茂郁大摇大摆出门,众人只道他是与宋家姑娘幽会,无人在意。
他出了城门,偷偷溜到庄子上,卷着这些天藏下的丰厚盘缠,一路西行,追随陆蕴微的踪迹。
乘船驾车,翻山越岭。
林茂郁一路都在驿站食宿换马,快马加鞭,一日千里,远比普通行人快得多,短短两个月便闯荡到了西域边陲。
林茂郁母家舅舅在西域边防任职,他随便找了个由头,暂且投奔至舅舅麾下。
数日过去,对西域风土乃至驻军情况都渐有了解,只是没有找到陆蕴微。
天下何其广大,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林茂郁眺望着茫茫黄沙,日复一日,怅然不已。陆蕴微要找陆应烨,一定会来这一带的,她怎么还没来,她走去哪里了?
该不会迷路了吧?她自小没出过远门,分不清东西南北,该不会跑错地方了吧?她身上的钱够不够?听说宫里那位陆娘娘派小太监给过她银两,可是她从小挥金如土,知道节约吗?能不能撑到西域?
不行,他得快点找到陆蕴微,他的迢迢儿自小锦衣玉食,如何能受得了这种苦呢?
边境局势一天比一天危机,时常有巡逻队汇报说遇到了北地敌国的军马,汇报文书上也时常出现过境商队伤亡的字眼,林茂郁盯着那些死伤人数,渐渐不安,宁愿陆蕴微尚在路上,还未走到。
沙场刀剑无影,死亡如影随形,陆蕴微不见踪影。
然而似乎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天,正好他当值,有运粮队的民夫来报,请求庇护,他率兵赶到,横扫千军如卷席,人仰马翻的喧嚣停止后,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他竟然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即便没有绫罗绸缎,只是与民夫一样的装扮,即便没有满头珠翠,只剩一头狼狈不堪的乱发,他一眼就认得出
呼吸乱了,脚步乱了,跌跌撞撞,穿过心脏洞开的尸身,穿过脖颈折断的死人,他的心脏好像也要蹦出来了,他的喉咙好像也堵住了,凝涩窒息,喘不上气来。
怎么回事?她怎么能出现在这里呢?刀剑的锐气荒野的沙尘会会伤了她的,应该是富贵家中牡丹花,风和日丽,不沾霜尘,岂能站在血肉白骨中。
“迢迢儿,”他颤抖着伸手,同过去无数次一样,揽她入怀,“终于找到你了。”
哽咽嘶哑,他自己都认不出自己的声音。
但陆蕴微还是听出来了,她转过头,弯眉明目,同从前一样,又同从前不一样。
风雨打磨过,霜尘磋磨过,他的迢迢儿受苦了,他要带她回家,在林府的院落里,屋檐下,一生都会无风无雨,安然悠游。
“茂郁?”她失神喃喃。
“是我,迢迢儿,跟我回家吧。”他对她说,眼看着她红了眼眶,浅浅的眼窝滚下泪,扑扑簌簌,他也跟着心中发酸,只好拼命地眨眼。
陆蕴微抬手,抹过他的眼睛,就像幼时一般,替他掩饰他不好意思落下的泪珠,他脸颊一片灼热,握住了她的手腕,吻了吻。
“我好想你啊。”他低声说。
“我……”陆蕴微呜咽破碎,说不出完整的话,但是他明白,他懂的。
他匆匆忙忙地解释:“我没有不想见你,我一直找你,你出狱的那天,我被父亲关起来了……”
陆蕴微扑进他的衣襟,嚎啕大哭,他也悄悄低下头,脸藏进她的头发里。
士兵们识趣地在远处工作,只有一人,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
海一线一下就猜出眼前这个白面小生是谁了,必然是林茂郁,他不止一次听陆蕴微在睡梦中呼唤“林茂郁”这三个字,每回醒来,陆蕴微的眼角总是湿漉漉的。
原来这就是林茂郁,海一线抿嘴瞧着,白生生的脸孔,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雍容面貌,两道乌黑平眉下面浅浅开扇的双眼皮,很薄,盛着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雨洗过般的清亮清透,带着读书人独有的温润。
这就是陆蕴微的未婚夫吗?这就是跟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人?
他抬眸望向陆蕴微,陆蕴微好似对林茂郁衣领上的一圈毛绒绒领边很感兴趣,一直埋首其中。
陆蕴微感到脖子上凉飕飕的,好像下雨了,但很快,她就知道是林茂郁在偷偷落泪。
林茂郁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但她全部一清二楚,其一便是林茂郁眼眶同她一样浅,兜不住眼泪。
她没想到还会遇见林茂郁。
见到他的一瞬间大脑空空,好像一切都不是真的。
梅花香气夹杂着京城的风花雪月温香软玉,一齐涌了上来,淹没一切,短短一瞬,她似乎回到重重复复院墙内,层层叠叠屋檐下,风沙退却,刀剑消匿,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
“茂郁……”她揪住他的衣领,呜咽着说不出话,继而放声大哭,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此前所有的猜想都错了。
他没有不要她了,他真的追逐万里了,承载着她悠游自在的时光岁月,不远万里,在荒凉哀痛的时刻从天而降。
鹿英叶总说的那句凡事都要往好处想似乎是对的,偏偏在最绝望的时刻,遇到了原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的人。
陆蕴微侧首垂眸,鹿英叶的尸身静静躺在那里,阖着眼睛,脸颊沾着血迹,却仍如睡着一般安详。
一边是生离后的久别重逢,一边是彻头彻尾的死别,陆蕴微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太多话涌入喉头,她想问林茂郁过得好吗,怎么找到自己的,又想问鹿应烨,他的梦想怎么办,柳妹怎么办,她想问林茂郁知不知道二哥在哪儿,又想到刚刚死去的二哥……
“我,他,你……”陆蕴微头晕目眩。
来来往往清理战场的士兵抬走了鹿英叶的尸身,她心急如焚。
林茂郁吻了吻她的额头,遮住她的视线:“别担心,迢迢儿,都交给我就好了,就像过去一样,都交给我吧。”
就像过去一样,什么也不用想,歪在充满梅花香气的怀抱里,任由林茂郁信马由缰,不用考虑终点,不用考虑方向,甚至也不用忧虑未来,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陆蕴微浑身骤然一松,一路走来实在太累了,她最后转头看了一眼海一线,再也支撑不住,陷入昏黑之中。
不至于就2个收藏到完结吧,算了2个就2个吧,能有就不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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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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