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期被发放的,有些已经生擒了北栖人,剩下的虽然并无实证,但多少也有些猜测,总之,同北栖暗桩有关的密文络绎不绝地发到了赵俨的桌案上。
赵俨翻翻拣拣,觉得没什么滋味,甚至痛恨其中一些夸大其词,捕风捉影的家伙,他往火盆里掷下一本册子,眼见它烧成灰烬,再扔下一本,等火星子蹦到地上时,赵俨忽然道:“有个姓望的还没动静。”
莫时并未答话,实际上,他是在心里悄悄下了赌注的,赌第一个传来捷报的是望涯,但事实并非如此,她这块‘石头’,丢进去就沉底了,连一点水花也不见,或许是她时运不济,所在的地方,确实还是一片未被北栖沾染的净土。
“奉岳府地处偏远,或许消息还在路上。” 赵宇同样在这场赌注里输了,甚至可能输得更多。
近来赵俨有意提拔商氏,随之的,便将张行简打发进了‘冷宫’,否则他的权柄就太重了,既要削弱他,那他的学生自然也难以出头,除非她自己做出功绩来,要是做不出来,好一些的,是在穷乡僻壤熬到死,坏一些的,便是革职,重新变成市井里挣扎求活的小民。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赵宇想要的。
要想破局,就得让张行简恢复往日。
如何恢复?
找个能够牵制住他的。
赵俨一笑:“谁说一定要有消息的?” 他接过洪长风递过来的手巾,擦了脸,又擦手,最后胡乱抹一通桌案。一旁的赵宇垂下头,暗自攥了攥衣袖,他的阿翁千好万好,就是总也不讲究,他闭了闭眼,将那块命运多舛的手巾抛在脑后,开始琢磨该如何提出让邓氏回京的事。
“陛下,如今朝中局势尚未稳固,也有所空缺,不若将江北邓氏召回。”说话的人名为毕胜,是继韩征后的相公,与韩征相比,他是真正从寒门出来的,在朝中并无根基,自入仕以来便一直在地方上,才回京不到一年,忽然就拜相了。起先担心是赵俨错弄,因此连着上了好几日的奏折,明里暗里提醒他不要弄错,现在改正还来得及。
但赵俨回: 就是你。
赵宇转头看向毕胜,他认为以此人的才干拜相,未免有些不够用,但他问过赵俨,赵俨说,他的名字吉利,八字不错,模样瞧着也顺眼。
当时赵宇并不能体会‘顺眼’二字,只觉得是个再平凡不过的男人,可眼下瞧着,竟真觉得十分顺眼了。
“莫尚书以为如何?” 赵俨问。
“听凭陛下裁决。” 莫时并不想算计这些,户部的账已经够他盘算的了。
“那便叫回来罢。” 赵俨沉吟片刻,又问:“沈泰还需几日到京?”
毕胜答:“约摸还有七日。”
此番沈泰出山以镇北栖,使得沈氏重回朝野,原本这也就足够了,可不知为何,赵俨还要扶植商氏为武,若是为了权衡,倒也没有这个必要。沈泰的两个儿子都死了,剩下的孙儿身子孱弱不成器,孙女沈定西倒是生龙活虎,可惜,并无让她挑大梁的道理。
因此,等沈泰一归西,武官这头便不需要忌惮了。
可他又养了商氏,商氏一族十分兴旺,在文官中还有张行简这支,一旦手握重兵,日后必定会出大事。
谁也看不透赵俨的举动。
从赵俨处离开后,莫时径直到廊下吃饭,同往常一样,林昭也在。
“莫大人。” 林昭拱手,将一碗瓷实的米饭递过去,接着又是不咸不淡的谈话:“四季轮转,眼见又要入夏了。”
“入夏好,生机勃勃,北栖也能太平一阵。” 莫时夹上一筷子翠绿的青菜,却不急着吃,抬头问:“你同望涯还有书信往来么?”
林昭一怔,随即摇头:“没有,不过打算明日给她寄信,莫大人有什么要我带的话吗?”
莫时欲言又止,最后也只道:“让她行事谨慎些,饮食清淡,切莫贪凉。”
林昭笑着应下:“好。”
……
阿彤是先于沈定西回京的,在沈军浩浩荡荡回朝时,她已经打点好府里上下。回京原本是件高兴事,一来不用在艰苦地方打打杀杀,不知能否活到明天,二来温暖如春,能吃饱了。
可眼下的情形,倒让她觉得还是在北疆好一些。
沈定西的兄长病危,她回来那日还能同他说上几句话,可今日清醒的时间已经很少了。这对沈定西来说是件坏事,原本还能顶着他的名头做事,如今他一走,沈氏的权柄必定会被其他人夺走,彼时沈定西要想出头就更难了。
“阿彤,小娘子回来了。” 侍女来报。
阿彤赶忙出门相迎,沈定西在路上已经收到消息,沈泰需要面圣,便先遣她回来探望。
“怎么样了?”
“不大好了。” 阿彤接过沈定西身上的负重,一旁的侍女紧接着递上沾湿的帕子,梳洗完毕后,沈定西去探望她的兄长了。
兄长年长她许多,因此二人间的兄妹情谊并不深厚,倘若将他们关在一个屋子里,他们能谈到一块儿去的,大抵也就只有那句:阿翁呢?
屋子像一口尘封多年的银箱,四处都是陈旧的气息,窗户紧闭着,透不进一丝凉气,躺在榻上的人是箱子里最破旧的物件。他就那样陷在被褥里,心口久久才有微弱的起伏,沈定西站在门边看了许久,直到屋顶上落下一只麻雀。
她走近,蹲下身轻声道:“大哥?”
被唤的人竟睁开了眼,只是双目无神,在沈定西声声的呼喊下才渐渐有了点活气,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能使唤动一只手指。
“开窗是吗?”
他闭了闭眼。
沈定西便起身将窗户打开,屋里亮堂了许多,床头上放着碗温热的药,仆人们凉了便倒,倒了便重新煎,来回折腾了许多遭。
“把这个喝了。” 沈定西端起碗,将人搀扶着,灌下半碗苦涩的汤药。
或许汤药是真的用,也或许是他被折腾得受不了,竟摆了摆手:“不喝了,不喝了。”
“阿翁就快回来了。”
“此去北疆,有没有惹阿翁不高兴?” 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但牵扯出来的笑脸像在替自己哭丧。
沈定西别过头去,莫名摆弄起那半碗汤药:“又不是满地爬的年岁。”
“长大了。” 他的眼皮合上又睁开,睁开时好像看见了十几年前的光景,沈定西是生在北边的,看过大漠孤烟,看过尸横遍野,而他的一生全都煎成药汤了,这样身处两端的兄妹,第一回见面时,像老鼠见了猫。
他是那只老鼠。
那时的沈定西已经习得一身武艺,终日带着一杆红缨枪四处‘征战’,不是上房揭瓦,就是往池子丢抢扎鱼,扎到鱼便在院子里烤了吃,差点把后院烧个精光,自那以后,她便被丢给了自己。
阿翁要他好好教导,可他哪里教得动,只求她能够安分下来写两个大字,可惜那个年纪的沈定西是人嫌狗厌,没把红缨枪往他身上扎就已经是极懂事了。
“大哥无用,一直没为家中做点什么,到头来反而累赘。” 他停了停,转头看向沈定西,继续道:“阿翁年事已高,需要你在膝下孝敬,往后收收你的脾性,此番过后,你劝阿翁回乡去,不要留在京中,沈氏已无人可用,只有远离朝堂,后世才可安宁。”
沈定西不答,她偏要争,一定要争,沈氏无人可用?那是她死后的事了。
“倘若避无可避,你便去找江北的邓郎君,他是君子,必定能给你一个安身之所,若是路途遥远,也可投靠张少卿…”
沈定西攥了攥拳,他真是糊涂了,或许根本就从未清醒!别人给的算什么安身之所,在他看来什么是安身之所,给人做妾么?她可以上阵杀敌,可以只身杀入毒窟,就算这样,也还是要靠当个妾室以求安身?
疯子。
她起身,并不愿意多说,只交待房门外的侍女将剩下的汤药给他喂了。
侍女应下,进屋后重新将窗户紧闭。
阿彤见沈定西牵了马,便问:“小娘子去哪儿?”
“找许策。”
许策已经从原来的住所搬到城郊,因此便听不见外头的风声了,只隔三差五到沈府打听沈定西的归期,她只知快了,并不知道具体的时候。
“许娘子!” 沈定西翻身下马,比起原先的住处,眼下的要更宽敞些,有两间屋子,门前还用篱笆围了块地,里面搭了棚子,棚下净是做木工的物件。
“呀,小娘子。” 许策从屋里出来,见沈定西还是囫囵的,便更加开心,连忙请她进屋歇歇,然而沈定西摆了摆手:“不坐了,站会儿,近来可好?”
许策点头:“托小娘子和望司直的关照,一切都好。”
“小东呢?” 沈定西转到棚下,随手拿起木工台上的一把尺。
“在纵横书院念书,晚些时候便回来了。” 话音落下,许策脱去满是污渍的外袍,又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望司直临走前给你留了封信,嘱托一定要亲手交付。” 说罢,便进屋取来交由沈定西。
信纸被保存得很好,甚至没有一丝褶皱。
: 见字如晤。
我已离开京城,往后对于京中风云大抵也不会知道得太详尽,也不知归期,相隔千里,你若有需要,我也无法赶到,因此留信,望能相助一二。我离京之前,为张少卿办了商秀的案子,这是为他扫清门前积雪,好让他干干净净地进入庙宇,倘若今后商氏为武官,且张少卿不得器重,大抵就是天意了。
若情形当真如此,将来在商贸,及军器便会有大发展。许娘子是大才,倘若她有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被埋没,如果沈侯能够安然回朝,手中的权柄比起从前定要重一些,此时可将许娘子排进军器所,却不能让她落单,需寻得依靠。然,风云变幻只在瞬息,其间岿然不动的,是江山。
阅后即焚,勿回。
沈定西看着信纸,心中震动,她不能全然读懂其中含义,但把许策放进军器所,正是所需,无论对于沈氏还是她。
至于江山…
是赵宇。
这段时间疯狂加班,感谢你们等我(滑跪.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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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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