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鸢的神色因震撼而呆滞。
他愣愣地看着叶赫那张因为痛苦陈述而有些扭曲的脸,听着充斥绝望与委屈的沙哑嗓音在诟病自己的不幸,心里翻涌起酸涩的浪花。
被所爱之人背叛、抛弃,又得不到朋友的开解与关心,换做是栗鸢,也绝不会做到一笑了之。
怜悯之心让他第一次对这个看起来成熟又果决的学长产生了同情心。他想说些什么表达安慰,可张了张口,那些过于官方的词汇卡在嗓子眼里,怎么也说不出。
他想,别人的苦难不该被自己如此轻松地打发了。
“叶赫……”栗鸢想了想,只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我没事。”
像是读懂了他的心,叶赫脸上的苦涩一扫而空,他唇角扬起、眉眼弯弯,和平时别无二致,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栗鸢的一场幻梦。
“我早就对人际关系感到绝望了。我说这些也不过是稍微向你吐吐苦水……希望你别放在心上,我不想让你和我交谈的时候感到为难。”
叶赫垂下眼睫,神情像极了电视剧里饱受委屈却选择笑对人生的绿茶男。
偏偏栗鸢还就吃他这一套,一套组合拳下来,叶赫已经在他心里树立起了一个表面光鲜、背后却伤痕累累的惹人心疼的人设。
[原来被大家所喜爱的太阳般的学长也会被人如此粗暴对待……这实在是……令人心碎啊!]
[你的遭遇我深感同情,从今以后,就由我来守护你吧!]
[命都给你!]
[……]
不知为何,栗鸢昨晚熬夜看的动漫台词一句句地从脑海深处蹦了出来。
潜意识里的自己不禁捂嘴痛哭起来,对叶赫的遭遇深感同情,与此同时,拯救脆弱小生的责任感与救赎感油然而生。
当然,叶赫对此中二病男子的内心活动毫不知情,擦了两下并不存在的眼泪,坚强地用笑脸回抱世界!
(注:以上为栗鸢视角。)
“言归正传,”叶赫说,“你谈过恋爱吗?”
“……啊?”
难道……难道!
难道是要向我表白!
栗鸢的心瞬间慌了,对他无厘头的问题感到无法回答,只听叶赫继续说道:“抱歉,太唐突了吗?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要是有一点点恋爱经验会更好理解。”
“啊,呃……”栗鸢支支吾吾半天,脸都憋红了,才违心地答道:“有。”
暗恋也是恋吧。
“那太好了,我果然没有找错人。”
也不知道叶赫到底在好什么,栗鸢听他这么说,心里顿感不悦,迟疑道:“我长得像有很多恋爱经验的人吗?”
这跟造谣黄花大闺女是寡妇、忠贞但忙得不回家的男人出轨有区别吗?
叶赫皱了皱眉,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就在他为难要怎么证明自己没别的意思的时候,栗鸢“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了他:“没事,你继续说吧。”
栗鸢表面看似平静,其实内心已经翻山倒海:我怎么说出心里话了啊啊啊啊啊太尴尬了!体面!体面啊!注意体面啊!
“引起你误解实在对不起。”叶赫还是正式向他道了个歉,随即进入正题:“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人,不过他似乎对我没什么意思……我有点为难,要不要和他表露真心。”
什么啊,还以为是要和我表白,结果是把我当好兄弟来询问意见的啊,呵呵。
栗鸢的心情一下沉入谷底,甚至唇角还勾起了一丝自嘲的微笑。
“喜欢就说嘛。”
这也是他一向的行事准则。所谓生而为人,所谓人活一世,所谓到嘴的鸭子飞不了,有什么想法,大胆去干!反正你不干,有的是人干,你怕丢面子,有的是人不怕丢面子,最后男神女神和别人夫妻双双把家还了,你要抱着你不值钱的面子过一辈子吗?
要不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还这么去做了,栗鸢怎么可能纠缠上虞衡这个天之骄子,甚至还被人家反追了这么多年。
“别在乎那么多嘛,万一人家也喜欢你呢。”
栗鸢知道了叶赫对自己没那个意思,神情也放松多了,不顾形象地打了个哈欠,冲叶赫露出血盆大口。
“可……这样会不会太冒昧了一点。”叶赫的脸被夕阳染上了一片绯红。
两人各怀心事,四目相对,栗鸢的坦诚和叶赫的羞涩相互碰撞,却如同以卵击石般,胜负太过明显。
“栗鸢,我喜……”
“管那么多做什么……”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只可惜叶赫的声音被栗鸢的完全盖住了,后者毫无察觉地向他倾述起自己的观点。
“我不怕你笑话,我刚上高中时,是全年级倒数,就连老师都觉得我是花钱进来的,根本考不上大学,但就是这样糟糕又堕落的我,也敢追求全年组第一。
“当然最后失败了,但是我并不觉得后悔。因为即便我没有向他表白,我对他的崇拜与敬慕也不会消失,只要他身上的这种特质还在,我就会永远被他吸引。在这样的情况下,表白后被拒绝,反而更干脆利落,至少我不用在夜里辗转反侧还睡不着觉。
“我倒也不是想说什么大道理,搞得自己好像什么讲师一样。我只是觉得,真诚最重要。叶赫,你看,我都敢和不熟悉的人表白,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最后被拒绝了,又能怎样呢,天下人多的是。”
对于叶赫,栗鸢所说皆是肺腑之言。他当然对叶赫有意思,像叶赫这样长得好看、性格又温顺的人,无论是谁都会轻而易举地喜欢上,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虽然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我还是祝你可以得到幸福吧。”
语毕,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咸腥的海风调皮地钻进衣服里,他打了个冷颤,向外走去。
“衣服我洗完再还给你。”
栗鸢的鞋底踩在砂石上,有些硌,还没走几步,手腕便传来一股巨力。那只手很宽大,能完全握住他的手腕,即便隔着一层衣服,栗鸢也能感受到那手心灼热的温度。
“叶赫?”
栗鸢回过头,不解地看看两人相连的地方,又看了看叶赫的脸,心中一沉。
那懵懂少年般羞涩扭捏的神情竟然出现在叶赫的脸上!栗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某些情感的流露,平缓不久的心脏再一次狂欢热舞起来。
“我喜欢的是你啊,栗鸢。”
“……”
亲耳听到的永远比猜到的更加具有冲击力。栗鸢虽在片刻之前猜到了一二,可还是没办法及时处理好自己的情绪,现在只能像个呆瓜一样站在原地发愣。
“……”
“我喜欢你。”叶赫又重复了一遍。
“你……喜欢我?”
这怎么可能?
一阵热血直充头顶,栗鸢感觉自己的脸像烙铁般烧红了,他慌乱地挣开叶赫的手,冲向海边,蹲下捧了一把海水就往脸上扑。
“栗鸢,我说的是真的。”
叶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栗鸢却连回头的勇气都丧失了,双手捂着脸,蹲在海边一动不动。
海水将他的运动鞋打湿,凉水浸透了袜子,湿漉漉地粘在皮肤上,可栗鸢此时顾不得这个了,他满脑子都是叶赫那张羞涩的脸和令人脸红的表白。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其实在叶赫说出自己有喜欢的人时,他也没有很失落,甚至没有什么感觉。
他喜欢叶赫,似乎并不是出于爱情的萌动,他自然没办法理所当然地接受叶赫的表白。
要不要先在一起试试呢,说不定相处一段时间就会爱上了呢?毕竟高中的时候,虞衡就是这样……
虞衡。
栗鸢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张与叶赫截然不同的脸,那张总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脸。
“……”
“栗鸢,不用立刻给我答复,我可以等。”
叶赫的声音顺着风飘来,越来越近,伴随着石头摩擦的声音:“你冷了吧?咱们先回去,我会给你时间思考我们的关系……”
他弯下腰,想要牵起栗鸢的手,栗鸢却不动声色地缩回了袖子。
“我……那个,”他支支吾吾道,“我还没想好……”
“嗯,我等你。”
栗鸢不敢看叶赫的眼睛,害怕自己被那温柔似水的眸子蛊惑了。他蹲的时间太久,腿麻了,站起来的姿势像个年迈的老爷爷。
“哎呦……”他小声呻吟了一声。
“我扶着你。”
叶赫说罢便伸手揽住栗鸢的手臂,后者被吓了一跳,用力一甩,却把自己甩进了海里。
“噗通”一声,栗鸢浑身都被海水浸湿,索性身体下面的沙子很细,不然后背又要遭殃了。
“栗鸢!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叶赫赶紧弯腰来抱他,却被栗鸢精准闪避了过去。
慌乱中他还喝了几口咸水,赶紧爬起来呸了两口。
“快回去吧,别感冒了。”
叶赫已经没有衣服可以脱下来给他披上了,只能满脸担忧地帮栗鸢拧干衣服里的水。
而从头到脚都湿了个彻彻底底,甚至连内裤都没能幸免的栗鸢,正一脸生无可恋地站在海水里,发尾还在向下滴着水。
被心动男生表白却失足掉进了海里,今夜究竟是福还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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