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完全降到地平线之下，日落之后，海边的温度骤降，一层一层的浪发出了巨大而惊悚的水声，仿佛要将这片沙滩吞没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向两人拍打过来。
栗鸢盯着幽深的海面，神色木然，丝毫不知叶赫来拉他的手，直到掌心传来温暖。
“回去吧，会感冒的。”
叶赫的声音轻柔得像片片雪花，语气要比平时还要柔情和细腻，当真像是在对待自己珍视的爱人。
可栗鸢垂下眸子，望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掌，内心竟毫无波动。
他自知不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甚至很少会探知自己的内心，以至于面对诸如此类的事情时会失去思考的能力。
他喜欢叶赫，却从未生出过与叶赫结婚生子的念头，他的喜欢貌似只停留在朋友之间。
可他也深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今天怠慢了对方的真情，未来或许会后悔莫及。
这种权衡利弊对于爱情而言是相当荒谬又丑陋的，栗鸢不敢轻易接受，也难以开口拒绝。
少顷，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抽离出来，双手插兜，神色自若地跟着叶赫踏上回酒店的路，嘴里嘟囔着：“真丢人，小孩子都不会在那么浅的海滩摔倒……”
“哈哈，”叶赫轻笑两声，“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嘛。”
“……”
栗鸢幽怨地瞥了他一眼，心里腹诽道：都怪你，突然表白，吓到我了。
至于表白的回复……
还没想好。
酒店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半只脚刚踏进大门，栗鸢就打了个喷嚏，喉咙里发出了不悦的哼声。
“回去洗个热水澡，”叶赫轻轻将他揽到身边，“小心感冒。”
“唔。”
栗鸢微微仰头，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如此风流倜傥的学长竟然喜欢自己？
一同乘坐电梯的还有一对年轻的小情侣。女孩挽着男孩的手臂，男孩轻轻侧头，在她的头顶留下一吻，两人相互依偎着，温暖幸福。
紧接着，女孩踮起脚、扬起头，主动亲吻着男孩的嘴唇，这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自然又如此迅速，却全数落入了栗鸢的眼中。
这扑面而来的幸福感对于一个刚刚成年的小男孩而言具有天然的吸引力，栗鸢害羞地别开了视线，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电梯门开了，这对小情侣肩并肩、手挽手地走了出去，空间一下子宽敞了许多，栗鸢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你有和别人接过吻吗？”
叶赫冷不丁地问出这么一句话，倒把栗鸢吓得不轻，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两人对视了半天，叶赫才猛然想起来什么，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笑道：“啊，我忘了你今年才高中毕业，你有成年吗？不对不对……哎你不是说有过恋爱吗，难道是早恋吗……”
“我、我早成年了，我是四月份的生日……”栗鸢对他后面的问题闭口不谈。
电梯又停了下来，栗鸢抬腿就出去，余光发现叶赫也跟着出来，疑道：“你不是住楼上吗？”
“我……我想送送你。”
叶赫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栗鸢只当那是害羞，不置可否。
栗鸢和虞衡的房间在左侧倒数第二间，他出门时没有拿房卡，现在只能祈祷虞衡没有睡觉。
过了两秒钟，房门打开，虞衡倚着门框，不悦地扫了眼无关人士。
“叶赫来送送我，”栗鸢主动解释，“那个……叶赫你也回去吧，谢谢你。今天晚上的事我会好好考虑的。”
“嗯，我等你。”
叶赫闻言露出相当自然的笑容，他的眼神和语气却极尽暧昧，哪怕是不知情的第三人虞衡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虞衡没心情看这两人上演什么恋爱戏码，抓起栗鸢湿漉漉的手腕，把他拉进屋，随后重重关上了房门。
“身上怎么湿成这样？还有，你这衣服是哪来的，叶赫的吗？”
面对虞衡的质问，栗鸢顿时有种和小三幽会完的丈夫被妻子发现肚脐眼上粘着一簇假睫毛的惊恐感。
“我……”
栗鸢心里纠结要不要把叶赫向他表白的事情全盘托出，可他犹豫良久，还是做不到对追求者说有另一个人在追他。
这不胡闹吗！
没等到回答，虞衡也不急着追问，又抛出来一个新问题：“你手机为什么关机了？”
“……”
栗鸢这才猛然想起来被自己遗忘在裤兜里的手机，海水和裤兜内衬已经帮他做好了全套手机清洁。
他忐忑地按了两下开机键，屏幕上显示出红色电池图案，所幸手机防水，只是没电了。
“你和叶赫去约会了吗？”
栗鸢虎躯一震，浑身汗毛竖起。
约会？
表白！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愣了半天，才在虞衡沉默的目光中像提线木偶般拿上换洗衣物走向浴室。
“我先洗个澡。”
他太慌张了，以至于没有意识到，不说比说更容易引人遐想，更何况虞衡的问题他一个都没回答上来。
花洒喷出的水流打在他的皮肤上，让他感到很放松，他闭上眼睛，想短暂地躲进这些细小水流中，不被关注，不被在意。
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那个从不在意别人，更不会被感情困住的栗鸢已经不复存在，他身上优柔寡断的特质随着年岁的增长而越来越明显。
他知道自己应该及时给叶赫一个答复，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己，这都是上上之策。可内心里狡诈的影子却跳出来阻止了这一切，他竟然萌生出了和叶赫试一试的念头！
这太轻浮了。
浴室里水汽氤氲、闷热难耐，栗鸢关上花洒，站在洗漱台前，用手擦出一小块镜面。
没有碎发的遮挡，镜子里的自己脸型流畅、五官端正，皮肤白皙光滑得连一颗痣或一块斑都没有，眼睛明亮得像两颗新换上的电灯泡。笑起来的时候，粉红饱满的唇下是整齐雪白的牙齿，这张脸实在完美得无可挑剔。
栗鸢不由洋洋得意起来，他非常满意自己这张玉树临风、帅气逼人的脸，暗自思忖道：“长成我这样，被人喜欢也正常……”
他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服，走出浴室的瞬间被房间里的冷气吹得一阵战栗。他顺手拿起挂在门口那件还在向下滴水的外套，开门就要走。
“去哪？”虞衡及时叫住他。
栗鸢下意识回头，眼前忽然恍惚了一下，他没在意，用力眨了两下眼，说：“我去趟洗衣房，明天得把叶赫的衣服洗干净还回去。”
“……又是叶赫。”
听到这个名字，虞衡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栗鸢半只脚已经走出房间，“我自己去就行。”
谁料虞衡根本就不是在讲客套话，三步并两步地就追上了栗鸢，把那件因浸水而分外沉重的衣服抢到自己手里。
“令人恶心的Alpha味道……”虞衡分外嫌弃地皱起眉，像是在拿什么垃圾一样把胳膊伸长。
这毫不掩饰的嫌弃看得栗鸢内心复杂，暗自庆幸还好刚刚没有告诉他叶赫向自己表白的事。
“哪有什么Alpha信息素，”栗鸢吸了吸鼻子，“你们Alpha之间对信息素有这么敏感吗？”
“……”
虞衡沉默地看向他，将手掌覆在他光洁的额头上，眉头紧锁：“你发烧了？”
“没有啊。”
栗鸢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不明所以：“不烫手啊。”
虞衡毫不犹豫地转身用房卡刷开门锁，以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栗鸢推回屋内：“因为你的手也很烫。”
栗鸢：“？”
虞衡将手里的湿衣服随手扔在地上，在栗鸢呆滞又懵懂的目光中将他推倒在床。
头一挨上枕头，世界都像被搅开的颜料，栗鸢头脑胀痛，眼前发晕，他这才发觉自己好像真的生病了。
“……衣服。”他念叨着。
“……”
虞衡帮他脱下拖鞋，把腿抬上床，又细心地给他掖好被子，栗鸢只露出一颗红得像樱桃萝卜的脑袋在外边。
“都病得说胡话了？”虞衡真是要恨死叶赫了，“哪有什么衣服。”
栗鸢的脑子还清醒得很，他伸手指了指地上那摊湿布：“叶赫的衣服。”
“行行行，我帮你送洗衣房去，你就在床上躺着吧。”
虞衡真拿他没招了，强忍着怒意捡起那坨布，走了两步又回头来看着那颗红萝卜：“我很快回来。”
红萝卜表情呆滞地看着他，没吵也没闹，倒是乖得很。
虞衡把衣服里的水拧干到不再滴水的状态，启程去一楼的洗衣房。
他看着电子屏上的数字跳动不止，最终停下，电梯门开了，狭小的钢铁房间内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
“你好。”
陈疏星身上穿着居家服，手里拎着包，搭在包口的衣袖上沾着一大块被洗衣液晕开的辣椒油。
“嗯。”
虞衡颔首，进电梯扫了眼按键，标着数字1的按钮亮着红色的光。
两个沉默寡言的人一路上连个标点符号都没说，目的地却是同样的。洗衣房里只有一个空闲的洗衣机，虞衡本想让给陈疏星，却不想对方先开口了。
“你只有一件衣服？不介意的话，我们共用一个吧。”陈疏星向他伸出手。
“谢谢。”虞衡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她的提议。
陈疏星稍微展开那暗红色的外套，手指碰到领口的玫瑰结金属扣时，不禁疑道：“这不是程易泽的衣服吗，怎么在你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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