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戏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就是大夏天穿着厚厚的汉服拍仙侠剧了。
虽然六月的山里还不算太热，但剧组刚刚开机，拍摄时间刚好把最热的七八月都包含在内。
这戏服还又厚又重又不透气。
一手捏着手持小电扇，一手捏着剧本，莫轻语为接下来的自己点了根蜡。
正当他生无可恋之际，助理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凑在他耳边悄声说：“陆总来了。”
莫轻语疑惑拧眉。
助理低声催促：“你快过去吧，一会儿都看见了。”
无奈，莫轻语只能朝外面走。
《寒山游》的导演喜欢实景拍摄，觉得这样质感比较好，所以第一场戏就把所有人拉到了山里，这里没有影视城那样规整的影棚，只在空地上支起几个帐篷和天幕凑合用着。
连房间都没有，自然也没有能遮挡的围墙，从山头往下望，一眼就能看见单手插兜扮酷的陆千夜。
好在他背对着这边，旁人看背影应该认不出来。
绕过蘑菇一样从大地上长出来的帐篷，身边的人员逐渐稀少，莫轻语的步子也渐渐加快，最终几乎是小跑着到了陆千夜面前。
他气喘吁吁地问：“你怎么来了？”
语气里压抑着一点怕被发现的惊慌。
“老板来探员工的班，有什么问题吗？”陆千夜微微笑着，替他整理了下因奔跑而凌乱地黏在戏服上的假发。
“别闹，上面都看得见。”莫轻语拨开他的手，谨慎地回头望了一眼，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行。”陆千夜好脾气地点点头，“那陪我吹会儿风吧。”
他看了眼时间，补充道：“就十五分钟。”
心里有股异样的感觉在滋生，莫轻语清晰记得进组之前自己和对方吵得有多不可开交，他的工作和私生活向来分得很清楚，但这次还是因为吵架的事调理了好几天才进入状态。
此刻的陆千夜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甚至还隐约在期待着什么的样子。
这不正常。
莫轻语心里的怀疑疯狂滋长，面上不动声色：“好。”
*
“祝两位用餐愉快。”侍者浅浅欠身，退出包间。
直到包间门完全关上，沈尽欢才摘下口罩墨镜，看向桌上热腾腾的俄国菜。
其实按他的胃口，还是火锅和烧烤更好吃，但这两样都不方便讲话，所以他还是选了一家评价很好的俄国菜餐厅，肉菜多，味道也比较合大众口味。
俄式烤肉串肉块很大，一端上来江照临就将肉块从铁签上取下来，用刀叉切分，然后用小碟子装着送到沈尽欢面前。
“谢谢。”沈尽欢不好意思地接过来。
江照临看他一眼，说：“你不用在意，这只是我的习惯。”
“习惯顺手照顾一下其他人？”
“嗯。”江照临点头，“我和其他人吃饭也这样，不用有负担。”
沈尽欢果然放松不少，两个人气氛和谐地吃到了八分饱。
如果不是沈尽欢一直欲言又止地偷偷看他就更和谐了。
江照临迟迟等不来正题，只好放下刀叉，主动开口：“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沈尽欢抿着嘴，特别乖巧地笑了一下：“你吃饱了吗？”
江照临一看见这张笑脸，嘴角就有点压不住，赶紧绷着脸点了点头：“嗯。”
“是这样的，昨天许晴宵给我打电话，说联系不上你，想约你吃顿饭……”
江照临听着，眼神逐渐黯淡下来。
沈尽欢心里一慌：“怎么了？”
他说错话了吗？
江照临好似受了沉重的打击，恹恹地说：“原来你约我出来是为了他。”
长相清冷的人，一旦摆出破碎的神色，对关心他的人来说杀伤力是巨大的，沈尽欢霎时乱了阵脚：“当然不是！”
他急地都撑着桌子站起来了：“我本来就想请你吃饭，只是顺便替他问一下而已，没有打算帮他游说什么，也绝对没有逼你做什么的意思。”
江照临抬眼看他。
沈尽欢恨不得对天发誓：“真的真的！”
江照临抿了抿唇，忽然撇过头去，噗地一声笑出来。
“？？？”沈尽欢瞬间反应过来，生气地挽起袖子，“你演我？”
“一点点，只演了一点点。”江照临含着笑意摆手，“看你就为了这点事忐忑这么半天，忍不住想逗逗你。”
“我还不是怕你不高兴！”沈尽欢愤愤坐下，“吓死我了……”
等江照临终于笑够了，沈尽欢的餐后布丁都要吃完了，他咬着勺子含糊不清地吐槽：“以前看不出你笑点这么低。”
江照临一脸无辜：“不知道啊，遇见你之前我笑点不低的。”
沈尽欢：“……”
好讨厌啊！
安静了一会儿，沈尽欢戳着装饰用的齁甜红樱桃，问：“许晴宵找你都找到我这里来了，是不是因为你现在的处境不好？”
“是很差。”江照临毫不避讳地点头，神色轻松，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影视主题公园这个项目是我借了江家的势拿到的，但实际参与其中的只有许家和长乐。江家和我决裂之后，不会对这个项目再有分毫助益，这一点让上面的人很不满。”
“影响大吗？”
“大，项目有可能会失败。”
“如果项目失败了……”
“如果项目失败了，许家也会抛弃我，我会变成弃子。”
看见沈尽欢跟着变得凝重的脸色，江照临话锋一转：“但是你放心，还有陆千夜呢，他不会让这个项目失败的。”
沈尽欢深知他说的没错，不只是陆千夜不会让自己的项目失败，老天都不会让主角攻的项目失败。
但也仅限于主角攻。
陆千夜这个人亦正亦邪，如果项目真出了什么问题，他必然是优先保证自己全身而退，至于合作伙伴？祭天的材料罢了。
怎么想，江照临的风险都很大啊。
沈尽欢没有说什么不该和江家翻脸之类的屁话，只是沉默下来，思考有没有兜底的办法。
江照临帮了他很多，他也想帮上江照临的忙。
可他对公园、项目、股市之类的东西一无所知，演戏也一窍不通。
沈尽欢回顾自己的二十九载人生，遗憾地发现自己除了枪法准和会搞研究以外，简直一无是处。
枪法在这里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倒是那些技术，抛弃了实在可惜。
要是能弄一个自己的实验室就好了，就算不是每项技术都有碳纤维那个那么赚，维持生计也是绰绰有余。
毕竟他是跟着结果找过程，试错成本约等于0。
越想越觉得可行，沈尽欢暗暗把这件事提上日程。
吃完饭，沈尽欢重新武装好自己，江照临一边联系司机，一边问他：“去哪？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去影视城，有助理送我。”
江照临指尖一顿：“探班？”
沈尽欢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点头。
“探谁的班？”
“齐思贤。”
江照临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
齐思贤在的是一个民国剧剧组，导演出了名的嘴硬心软面冷心热，虽然沈尽欢连续两天来干扰拍摄，但也只是埋怨两声，没有真的发火。
“你来干什么？”齐思贤困惑又警惕的目光从沈尽欢扫向他身后的江照临，“还带人来？”
沈尽欢理直气壮：“探班啊。”
齐思贤：“昨天不是探过了吗？”
沈尽欢：“你昨天吃了下午茶，今天就不吃了吗？”
“这是一回事吗？而且我不能再吃下午茶了，万一长胖了会接不上镜头。”齐思贤说着，忽然捕捉到了话里的另一重意思，不可置信地问，“你明天还来？”
“来。”
“……你要探到什么时候？”
沈尽欢认真思考了一下，说：“保险起见，探到莫轻语出来。”
齐思贤沉默良久，小声道：“他不喜欢我，不会为了我做什么的。”
沈尽欢大为震惊，连忙解释：“不是，我没有拿着你要挟他的意思。”
齐思贤秒切冷漠脸：“哦。”
气氛冷了两秒，他再度质问：“那你来干什么？”
“来探班。”
好耳熟，这话刚刚是不是听过？
齐思贤非常无奈，但也不能把沈尽欢赶出去，只好给他和江照临找了两把椅子，让他们乖乖待着，自己重新投入到工作里去。
沈尽欢坐在椅子上也不安分，翘着脑袋东张西望，眼神像高铁安检一样，每个路过的人都要从上到下扫描一遍。
江照临也在跟着张望，他是第一次来剧组，看什么都新奇。
剧组工作人员忙得脚打后脑勺，没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只是隐隐觉得背后发凉，心说这都入夏了，怎么棚里还这么阴冷。
今天拍的是一场室内枪战戏，正邪两方在断壁残垣中打游击，最后邪方一颗手雷结束战斗，主角（齐思贤）重伤垂死。
早上已经拍完了前半段的枪战，下午这场主要是爆炸和重伤获救，爆炸场面不好重拍，所以正式开拍前得多走几遍戏，免得NG，也免得开拍后走位错误伤到演员。
场地上有爆破师盯着，剧组门口停着洒水车，灭火器有点碍事，现在在角落里摆着，等会儿正式开拍的时候再拎过去。
能做的安全措施都做了，走戏的时候也不会真的点火引爆，所有人都很放松。
沈尽欢紧紧地盯着齐思贤的动向。
今天这场大概率就是导致齐思贤死亡的那场戏了，推己及人，如果是沈尽欢来布置，他一定会选择正式开拍后的那一次爆炸，不止可以精准命中齐思贤，还能嫁祸给爆破师。
第一遍走戏，齐思贤看见手雷刚要躲进掩体，配角慢了两步，说了声抱歉，几个人和气的笑笑，回到起始位置重新走。
场中一切平静。
第二遍走戏，这次没人失误，一切顺利进行，齐思贤口中模拟着爆炸的“boom”声，假装自己被气浪冲到墙上，然后又被墙弹倒在地。
他表演得很认真，好像真的在一瞬间失去意识一样，整个人软软地栽倒，脸色苍白又毫无防备地倒在了镜头前。
倒在了掩体外面。
沈尽欢眼睛瞬间睁大：“齐思贤！躲回去！”
刺目的火光自场地中轰然炸开，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烈焰已经迅速蔓延，呼吸之间就将整个布景囚入火海。
*
草木香气充盈在风里，浓郁得有点发闷了。
陆千夜不太喜欢这种气息，但偶尔闻闻也不错。
特别是今天他的心情也好。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他打开看了一眼。
心情更好了。
他笑着望向莫轻语，胸口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在涌动。
“好了，时间差不多，我要走了，你回去吧。”
莫轻语看他真的转身就走，不由得一头雾水。
千里迢迢跑过来，就是为了跟他看一会儿风景？
这不是他的作风啊。
随着两个人距离拉远，莫轻语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以至于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指甲狠狠掐入掌心，他冲上前去一把拽住了陆千夜：“……你做了什么？”
陆千夜回过头，没有说话，目光悠远，又隐含得意。
莫轻语用力扯住他的袖子，厉声说：“我问你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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