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莲舟整理好仪表，又恢复了往日温文尔雅的样子，他规规矩矩跪在了公堂上。
“大人，黄栖闲的确是我所害，罗青青也是我推下水，我也确是想杀小崔子灭口。”洛莲舟如实交代。
终于要结案了，秦珂暗自松了一口气。
县丞和典使震惊地交换眼神，几个被临时叫起来的衙役也不困了，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而小崔子和罗青青则是惊恐与后怕，他们差点死在这个文质彬彬的人手中。
“还我儿的命，你个杀人凶手。”黄谷激动地边喊边冲上去打了洛莲舟一巴掌，然后被衙役拽到一旁。
江绂审视着洛莲舟，微微点头，继续审问：“你为何要杀害黄栖闲？又是用的何种方式杀害的他？”
许是想到昔日好友，洛莲舟脸上浮现出痛苦，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指着江绂桌案上的画：“因为这幅画。”
众人的目光集体转向那幅画。
“昨晚，我已经向大人讲述了这幅画的由来，这幅画并非我所画，而是幼时好友周康恒所作。”
当年洛莲舟再次落榜，心灰意冷之间遇到同样落榜的周康恒，他乡遇故知，还是童年好友，两人落榜的苦闷暂时被冲淡。那时洛莲舟已决心放弃科考，但周康恒下定决心走仕途，不考上誓不罢休。他把此画赠与洛莲舟，许下来日高中衣锦还乡之际，再题诗落款的期许。之后，周康恒便杳无音信，甚至有人说他因再次落榜，失心疯狂，掉进河中淹死了。
“岂料，去年腊月，黄栖闲去丘州进货，居然遇到了周康恒，他不仅没死，还改名了，现在叫周洗。”
江绂面上无动，问：“可是丘州推官周洗周大人？”
秦珂努力回想书中内容，也没有想起周洗这个人。但见江绂如此淡定，秦珂料想他已经查到这件事了。
“正是。”洛莲舟苦笑道：“黄栖闲回来后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听后很是害怕。周康恒如果只是个普通人，我还能跟他解释或者拿钱处理，可如今他当了官，定不会稀罕那些小钱，如若拆穿我，我定会身败名裂。”
江绂：“那你可曾把自己的担忧告诉黄栖闲？”
“我考虑一夜准备告诉他，并准备把画买回来。不料，他居然在回来的第二天又去了丘州，还带着这幅画。我立刻想到他一定是拿画给周康恒邀功，一想到他们会谈论我是如何靠着这幅属于周康恒的画名利双收的，我就羞愤地想一头撞死。但再想想，这幅画虽然有名，可并没有人愿意花高价买它，而我其它画均一售而空，说明我的成功并非只靠这幅画。于是，等黄栖闲回来后，我马上去找他买画，他竟然支支吾吾拒绝了，说价格太高，他不好接受。我让他自己出价，他也推脱。”
说到这，洛莲舟的表情很痛苦，“我那时对眼前的好友很是陌生，对自己的未来更是担忧，再加上他爹这两年不停地对我勒索，搞得我心神俱疲，夜不能寐，以至于对他产生了仇意。我们甚至在墨轩阁吵了起来。”
这就是陈秋月看到他们吵架的那一次。
“你当时是不是就起了杀心？”江绂问。
洛莲舟否认：“并没有，我当时想都没想过。”
江绂：“那是什么时候想杀他的？”
洛莲舟吞了吞口水继续道：“我们吵过后很久没再说过话，直到这月初七，他问我借钱，我想这是个再提买画的好时机。谁曾想，他只要了三百两并提前写好了借条，对画的事只字不提。”
“我已经大半个月没能睡好觉，整晚靠酒水度日。初八那晚，我又喝醉了，鬼使神差地就想找黄栖闲要画。我去他家找他，他不在，墨轩阁也没人，我就想到他可能在金井巷的新宅。”
“洛先生好本事，喝醉酒还能想那么多，大半夜都能把人找到。”秦珂嘲讽，他才不信洛莲舟会在喝醉的情况下，还能如此理性地分析到黄栖闲在何处。
洛莲舟是个把名声看得比命重要的人，这也是他犯案的根本原因。他能为了名声杀人，也能为了名声不顾性命拦下策马的秦珂，所以即便身陷囹圄，仍会为了维护身后名而不自觉撒谎。
洛莲舟见小心思被拆穿，脸色爆红，不过他并未反驳秦珂，而是继续讲述。
当晚，洛莲舟带着酒意到了新宅，见大门开着便进去了。不曾想，黄谷正和黄栖闲争吵，黄谷还动手打了黄栖闲。在那种情况下，洛莲舟只好躲起来，等黄谷离开后才出来。
“黄栖闲被他爹推到石卷缸上，撞到了头，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看到我也只是淡淡问了句‘你怎么来了？’，我没回答，他也没力气再问，疼得坐在地上站不起来。”
“我当时简直是鬼迷了心窍，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只要黄栖闲死了，我再把画销毁，就死无对证了，就没有人知道我的秘密了。”
洛莲舟的表情越来越纠结，“我被这个想法蛊惑着靠近他，正巧又看到卷缸里的麻绳，我一狠心就拿起麻绳勒住了他的脖子……”
江绂听到这里不禁皱眉看向秦珂，秦珂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对视一眼，急忙转开，暗道：这人肯定又在怀疑我是怎么知道杀人手法以及抛尸过程的。
一旁的黄谷听到此处，回想片刻，懊恼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洛莲舟因拦下秦珂的马而双手受伤，如果不是黄谷打伤了黄栖闲，洛莲舟十有**杀不了他。
黄栖闲在挣扎期间拽下了洛莲舟身上的玉佩，洛莲舟只找到一小半。草草清理现场后，他把黄栖闲拉到推车上，准备抛尸河中，谁知路上碰到了小崔子。
“我当时又急又怕，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摆脱小崔子后，就拼命推着车跑，到了河边，一不小心连人带车都给推了下去，我自己也差点掉下去。”
“新宅大门是你上的锁？”江绂问。
洛莲舟点头：“是，当时走得急，把一串钥匙都扔在了车上，结果和车一起掉了下去。”
事后，洛莲舟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惶惶不安。遇到的那个小乞丐更让他心绪杂乱，他想到可以用布施的方式把人引出来。可那几天石员外为女儿办满月酒，罗青青和小崔子都在那边蹭吃，直到今早才出现。
洛莲舟一听罗青青说他朋友是个穿着如男孩的女孩，就立刻知道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用花言巧语从罗青青口中问出了他们的落脚地，到了晚上，便乔装打扮埋伏在宋家荒宅，准备把两人都杀了。
秦珂和杜初刚到荒宅时，洛莲舟已经潜伏在后院了，如果他们再往后查看，很可能会撞上对方。
“其实你原本能在我们救罗青青时逃走的，为什么没走？”秦珂问。
“你们已经找到了小崔子，我必须确保她活不过今晚，不然一切都白费了。”洛莲舟说完，如释重负地深呼一口气。
江绂看了眼黄谷，又问：“洛莲舟，本官再问你，昨日墨轩阁的大火真是意外？”
“大火的确是意外所致，不过……”洛莲舟转向黄谷，笑得阴森：“我倒希望黄大叔真能死在里面。”
黄谷一听，张嘴就骂：“你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你杀了我儿子还想杀我，你简直罪无可恕。”
洛莲舟冷笑两声，眼底浮上一丝苦意。
未待宣判，堂外的几个看客就累了。杜初也困得直打哈欠，眼泪都出来了。
在洛莲舟被带进县狱前，秦珂忙举起手：“江大人，我能跟洛莲舟说几句话吗？跟案情无关。”
江绂的目光在秦珂身上停留片刻，随后一摆手，示意他快说。
秦珂走到洛莲舟跟前，低声道：“其实你并不相信黄栖闲对他爹勒索你的事不知情，是不是？”
洛莲舟轻笑道：“相不相信还重要吗？我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他跟周康恒都说了什么，不过……也都不重要了。”说完，洛莲舟认命般摇摇头，跟着衙役去了。
黄栖闲和周康恒说了什么？秦珂望向桌案上的那幅画。
*
庭审结束后，没等秦珂开口，江绂便把官府许诺的五十两给了他。
秦珂欣喜若狂，心中的疑惑也暂抛脑后，他首先想到的是把欠江绂的还了。
江绂把十两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又拿给秦珂。
“当是我私人酬谢，这次没有秦公子，案子可没那么容易破。”
这么大方？秦珂将信将疑把银子接了过来。
“对了，秦公子，你有没有注意到洛莲舟交代的杀人手法很是耳熟？”秦珂刚接过银子，江绂就开口问。
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秦珂觉得这十两银子烫手。他装傻道：“不就是先勒死后抛尸，你们衙门的仵作应该验明了。”
江绂挑明：“你是怎么知道黄栖闲是在店铺中被勒死的？又是怎么知道洛莲舟用板车抛尸入河的？”
坚持说做梦梦到的，还是编个新的？
思忖片刻，秦珂低头夸张地叹息一声，抬眼满是悲伤：“江大人，我怕说实话你不信。”
江绂玩味般扫了他一眼，“说来听听。”
“我当时昏死过去，直达地府，又因阳寿未尽被鬼差赶了出来。我想我是命不该绝，赶紧往回走。结果，在路上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男人，那人就是黄栖闲。他肯定是认出了我，见我能重回阳间，就向我诉说了冤情，希望我能替他申冤雪恨。我醒来后就发誓一定还黄老板公道。”秦珂说得手舞足蹈，语速也是飞快。
说完，未待江绂反应，秦珂已经拉着杜初告辞，“案子结了，夜也深了，我们先回家了，江大人也休息吧。”
看着秦珂急冲冲的背影，江绂的嘴角微微上扬。
“大人，您说秦公子说的是不是真的？他真在地府遇到黄栖闲的鬼魂了？”岳遇云心慌道。
江绂失笑：“听他鬼扯。”
这小败家子肯定有秘密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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