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司,”老师幸灾乐祸地说,“你可真行。头发也就算了,眼睛竟然也真的没了。”
的场静司摸了摸自己剪短的头发,他右眼的符咒还在,而左眼闭上,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但当睁开眼皮时,底下是圆润,闪着玻璃一样光泽的无机质冷红瞳色眼球,这是一只义眼。
他还有点不适应,左眼睑泛红,总是想去揉搓内眼角,说,“...早有预感。现在也不算得不偿失。”
“你明明准备好了一切,怎么还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老师说,“恐怕当时真的和产女对上,你也有七八分的胜算。”
的场静司挽袖为老师点茶,或许是因为视线受阻,他的动作更迟缓了一点,“可还有两三分失败的可能。”
事实也是如此,即使胜率再高,做出的决定也有失败的可能。脆弱的人会胆怯,而勇武的人会忽视,只要眼睛盯着前方的光芒而不去驻足脚下,一定能达到完美的彼岸。这是成功者最突出的特点之一。
原本的场静司也是如此,认为恐惧是弱者的借口。
老师诧异的看向他,慢慢神色松缓下来,意味深长的笑了。“那个的场静司也会害怕了……”
“就算再怎么努力装作一个首领,我还是个普通人啊。”的场静司说,“当然还会有害怕的东西。”
他准备好了除妖的法阵,四周刻满了符印,以从未有过的备战,似乎在天守城上最高楼遥望远方敌军红黄旗帜的将军。而可笑的是,一旦敌人扣响门关,攒动的马蹄还没有踏进城门一步,他便投降了。
这当然让熟悉他的老师惊诧失色,见的场静司把自己弄的如此狼狈,都不忍心嘲笑他两句。
老师可惜的说,“静司,自从你遇到他,你就——懦弱了。这是好?还是坏。”
这当然不是好事。的场静司心想,失去了一只眼睛和头发,整个的场一门连带除妖界都震荡不已,差点请出父亲。
还好都以为只是场意外,认为是的场静司前几年的术法出了问题,而没有想到他居然心甘情愿和妖怪交易了,用上这种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就算这样,那群家伙也达不到我的能力。”
他冷淡地说。
失去了一只眼睛,失去了头发,他也是的场静司,不是那些平庸者可以比拟的。
回想起以前,在师生讨论起关于人世间的爱的时候,老师为自己的感情哀怨不已,诉苦道,世界上唯一让你心甘情愿忍受痛苦的,只有爱。
那岂不是爱便要痛苦?的场静司那时微笑说,老师,如果爱是这样,我以后应该一辈子也不会品尝痛苦的滋味。
他所做的,都是他自觉能够付出的。在人世这杆天平上,的场静司是个合格的理智者,所以他没有丝毫不甘心,即使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寂寞,也浅淡的不得了,并不足以影响什么。
因为爱别人就要饱受痛苦这种事情,听上去浅薄又愚蠢,还有点自找罪受的意思。他无法理解,一旦受到伤害,远远躲开不就行了?难道还真有人看见是悬崖还要跳下去?这恐怕就不是爱,只是这人自我的毁减而已,假托爱之名义。
的场静司心里暗自嘲讽老师的哀怨,这样一个能力出众的人,为了所谓爱情搞得自己隐退,实在愚蠢。
老师明显还没忘记那时的事情。他哼哼了一声,说,“我还记得你说,【如果爱是这样,我以后应该一辈子也不会品尝痛苦的滋味。】”
的场静司沉默片刻说,坦然说,“我也有错误的时候。”
“没有人能保持一种观念不变,最大的敌人反而是自己。”他说,“现在想起来,过去的我也只是因为对没有遇到之事无知而狂妄自大起来。”
想象和现实是有差距的。
当然,那时候的他又真的全然是傲慢,鄙夷老师为爱伤情,还是有一两分羡慕老师能有这样刻骨铭心的爱呢?他也不太明白。
“如今你品尝到痛苦了吗?”老师却终于有了一个属于长辈式的欣慰笑容。
时机难得,他也宽容的放过食言的的场静司。
的场静司唇角微动,他说,“嗯。”
一败涂地的境遇还能拥有幸福的体验,爱真是蛮横无理。
“你的夫人呢?”
“孩子出生之后,就居住在藤原家。”
“啊。”老师毫无同情地说,“真可怜。恐怕是要离婚了吧,毕竟你骗他骗得这么过分。”
“开什么玩笑呢,老师。”的场静司毫无羞愧,微笑道。
现在既然孩子平安无事,他也有妖力,当然是要继续把他牢牢抓在掌心。
有什么理由再放开他呢?
人世短短百年,在同一时期生活在同一个国家,又在数以亿计的人口中有过一次见面,再互相在生活中联系起来,幸运点的就有了感情...这是很值得珍惜的一件事情。
他曾经想过夏目贵志离开他或许过得更幸福,但当夏目会死的那个可能摆在他面前,所有伪装的善意和宽容都消失了...说是自私也好,卑劣也好,仅仅出于自己无法承担这个后果的原因,他再也不想做个大度的人。
的场静司想,只有他能保护好夏目贵志,其他人,谁都不行。这个世界混乱不堪,他不放心把夏目和珲交还给它。
“你真是唯利是图。”老师以为的场静司还在想着夏目的妖力,为那个夏目贵志可怜,“不...他能允许你乱来这么久...说不定他本人也不值得同情....”
如他倾听的这个故事,决定两人是否能在一起的因素,感情反而占据很小的一部分。
“你们说不定真是天生一对。”老师古怪地说。这世界多的是扭曲的爱情,即使一个狂妄自大充满自我意识,一个隐忍着不断被吸引,旁人也都说不上嘴。
——他人到底是人生的过客,自我怎样选择,出于本心。
山下凉子也在老师这里。
这段时间里不知道她和老师到底怎样相处的,这个女孩被勒令在反思之前都在庭院除草。
“顺着他点就行了。”的场静司走出来大发慈悲地传授经验,“老师可是很小气的,但很好哄。”
山下凉子系着袖子,两只光洁的手臂上全是泥点,她面无表情的和的场静司对视说,“既然夏目也没事了,为什么不放我走。”
一直以来当惯了大小姐的她怎么可能会应对阴晴不定的孤寡老人。
“老师虽然脾气不好,但能力却是顶尖的。跟着他你可以学到很多。”的场静司说,“你应该也不想以后长成面对危险束手无策的样子吧。”
这句话戳中山下凉子的心防,让她说不出话来。她盯着这个让她束手无策的人。
的场静司笑了一声,从袖口拿出一个宝石蓝毛绒布盒子,递给山下凉子。
山下凉子接过来,好奇地打开,里面静静摆放着一只蓝粉紫阳花饰物,琉璃一样的质感温润闪着光泽,是一支发夹。做工有点粗糙,看上去像非专业人士做的,但十分用心,还勾勒出草木的花纹。
“这是夏目送给你的礼物,”的场静司说,“他说谢谢你帮助珲。”
“...没什么可感谢的。”山下凉子垂下眼睫说。
的场静司想了想,又伸手去拿盒子,“你不要就还给我吧,他拜托工匠教他,和珲做了挺久的。”
的场静司捏着盒子的边拽了拽,没有拽动。山下凉子握着盒子的手背都浮现青细的筋脉,她幽幽抬头看的场静司。
“...谁说我不要了。”山下凉子迫不得已开口说。
的场静司这才放开,袖手说道,“那就好。”过了会儿他似乎有点抱怨说,“他们都没打算送给我一个礼物呢。”
他这是在吃一个小姑娘醋吗?山下凉子难以置信地看向的场静司,觉得他的性格和自己理解的似乎又有了偏差。
在的场静司临走前,山下凉子出门来送他。
“...我还能见到夏目吗?”山下凉子最后问。
“你随时都可以去看他,还有珲。”的场静司说,“现在山下也是的场的一员,而且换句话说,你现在也算我的师妹。”
“请不要那样说,”山下凉子面无表情说,“没有哪家同门会射伤师妹的手。”
她还记恨这点。
“我会去找夏目的。”她又说,“我已经知道他还有个孩子快出生了,取好名字了吗?”
如果没有,她想给这孩子取名字。无关其他,山下凉子只是很希望自己能有一件事情参与夏目的人生。
“应该是个女孩,”的场静司不知道看没看出山下凉子期待的样子,说,“已经决定叫花了。希望她是个可爱的孩子。”
“...哦。”山下凉子略微丧气,以为这是的场静司想的名字,还有点讥讽地说,“太普通了。”
“这是夏目取的。”
“...普通也别有一番生活的意趣,将来一定能在这世界上好好生活下去。”山下凉子改口说,“花也很好,柔软可爱,一听就知道这孩子很受宠爱。”
的场静司微笑着,没有说话。
时色近暮,西边的地平线还残留橘红的余晖,快要被自东的暗淡蓝色吞没了。这个时间点,普通人家已经开始准备晚饭。
八原的那栋一户建里,现在想必正热闹,年轻的爸爸正伤脑筋的教育三岁小孩不要在饭前吃零食。自从他的模样发生了一点改变,这个一直很听话的孩子忽然就别扭起来,不肯再当乖宝宝,让他颇为伤脑筋。
“山下,”的场忽然摸着脸说,“我这样子看起来很可怜吗?”
“...有一点吧。”
“那我就放心了。”的场静司微笑说。
他打着伞,准备前往藤原的家宅,那里有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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