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西,安定卫。
越来越多的蒙古军队陈兵边界,战争的硝烟再次笼罩着关西土地,可裴还一纸求援如石沉大海,援兵遥遥无期。
裴还的心越来越沉,他不知为何朝廷无动于衷,可小春明白,这是湘贵妃一党不惜家国倾覆之危,为自己布下的一局死棋。
援兵的消息没有一星半点,可李谛的书信却跨越重重关隘,送到了小春手中。
信中所写,除京师局势之外,便是央求小春速速回京。小春看完书信,他一向是果决的人,但此刻小春却犹豫不决。
是走,还是留?是在关西生死未卜,还是在京师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小春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了。他走到如今,离那顶峰之处只有一步之遥,可他却觉得恰恰是这一步,难如登天。
前路云遮雾障,向前一步可能就是粉身碎骨,更何况小春又背负了许多本不该有的东西——
情谊。这些时日与战场众人结交的情谊,却都在此时化为了小春的软肋。
一个想要走到万人之上的攀援者,他最不该有的就是软肋,有了软肋便会犹豫,犹豫一瞬,错过的可能就是决胜的时机......
“你想怎么做?”花在衣问着小春。
小春摇了摇头,答道:“我还没有想清楚。”
“京师局势瞬息万变,我种在永熙帝身上的延心蛊效果已然越来越弱,永熙帝的身体已竭尽濒死。”花在衣凝眉望着小春,他深切地为小春忧虑,“湘贵妃与傅东海不会忍耐太久,他们就要出手了。这种时候,你只能先回京师铲除你的对手。”
小春沉默不言,花在衣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诚然,关西面对二十万蒙军定然会溃败,但等你铲除仇敌手握大权,再调兵驰援关西不迟啊!”
“你才是最重要的,只有你自己才最重要!”
“我知道......”小春垂下眼眸,喃喃轻语,“我知道。”
他知道自己应该走,京师风云一触即发,这是最后的决胜关头......可是那不合时宜的唯一一点仅剩的良心却又在此时搏动,它拉扯着小春、刺痛着小春又挽留着小春,它把小春困在进退维谷之中——是在关西的战火中沉沦,还是抛弃所有的情谊故友一去不回,小春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更深的深渊。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走,可他的心却又想让他留下,理智与心的博弈之间,小春几乎要被从内而外的撕裂,剧烈的良心的挣扎似乎要冲破□□,将一切冷漠的缘饰炸裂成飞灰余烬——
“砰!”一声巨响,那是来自安定卫城门的方向!
小春与花在衣猛然回头,逐渐逼近的战火硝烟再一次席卷了他们,他们都无比清晰地嗅到了战端再起的味道。
而安定卫前,万军丛中,托木儿挥剑剑指安定卫,他眼中的野心没有丝毫改变,京师之战的失败反而加重了他夺取天下一雪前耻的决心,二十万蒙军压境,恰似托木儿眼中翻涌的汹汹黑潮,要将关西之地顷刻吞入腹中!
裴还再次穿上铠甲,走上城墙,与托木儿四目相对。
这一幕像极了战争之前,裴还与托木儿在凉州卫的博弈,而今战火重燃,他们再一次棋逢对手!
“攻城。”托木儿紧盯着裴还,下达了再开战衅的命令。
战争一触即发,关西......生灵涂炭。
......
托木儿纠集重兵再攻关西,汉军兵力尚不足蒙古四分之一,压倒性的优势之下,汉军节节败退,安定卫、肃州卫尽皆落入敌手,连凉州卫也危在旦夕。
而此时的凉州卫前,西宁军众人正苦苦挣扎。
托木儿重兵压境,就连那精锐中的精锐——一万怯薛军也尽数投入战场!蒙古重骑如群山滚滚碾压而来,纵然裴还再有将帅之才,狄浊与沈嵋再运筹帷幄,小春再怎样力挽狂澜,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分毫还手之力......
“砰、砰、砰!”连声巨响,凉州卫城墙摇摇欲坠;忽而一阵箭雨如大鹏垂翼,遮天蔽日;“轰隆——”大地震颤,似有道道惊雷自地下而生,蒙古铁蹄之下,大地几乎要为之四分五裂!
遍地征衣裹残尸,裴还目之所及,只有满地无穷无尽的血。
持枪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裴还在耳鸣中喘息,一滴浓稠的血顺着他的额角落到下巴,最终又静悄悄地落到地面。
裴还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求援无人听闻,他不知道为什么朝廷无动于衷,忍心叫边关戍国将士白白牺牲......裴还不畏惧死,自他决心踏入边关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不畏死,他可以马革裹尸为国捐躯,但他不能让自己和这无数将士都死得不明不白、不轻不重!这分明是要剖出他们的心,生吞活剥,千刀万剐......
“撤退、撤退!”裴还只能这么下令,他没有办法。
再打下去,只会有更多的人丧生在这毫无意义的一战中,他不能让西宁军将士白白送死!
可将国土拱手于人,裴还又何尝不是椎心顿足......
再也无力支撑的汉军节节败退,而戾气毕露的托木儿步步紧逼,失衡的战局没有悬念地倒向托木儿,汉军至此一退千里!
凉州卫,城破。
......
宁夏镇。
太子李谛一封调兵诏书与湘贵妃一封按兵不动的谕令几乎同时送抵余玉龙与何正安手中,宫中李谛与晏花时针锋相对,如今何正安与余玉龙二人亦也各执一词。
“关西危急,多卫连破,驰援关西义不容辞,如今太子殿下监国亲下诏令,何将军胆敢不从?!”余玉龙自听闻关西战端再起,而小春仍滞留关西,他心急如焚当即便要领兵西向,只是何正安百般掣肘,他不得已才留在宁夏镇静侯诏令。如今诏令已达,余玉龙立刻便要动身!
“太子殿下监国,可玉玺是陛下亲自托付给贵妃娘娘的,诏令无印,便形同虚设,调兵之令本将军不敢听从。”何正安说得冠冕堂皇,可谁都知道他乃湘贵妃三皇子一党,自然暗中受其指使。
“可二十余万蒙古大军压境,关西才五万人,你让他们怎么守?!”余玉龙越说越心焦,他眼中血丝顿生,“若不援助,便是平白要这五万人连同无数关西百姓去死!”
“那又如何?”何正安恬不知耻,云淡风轻地将余玉龙的斥责拂开,“朝廷无令,我军自然不敢擅动。”
“你!”余玉龙气极之下竟有一瞬语塞,他怒极攻心气极反笑,连额角青筋都为之暴起,“好、好!你自苟且偷生去,我即刻便要率定中军驰援关西,你让得让,不让也得让!”
余玉龙说话之间,眼看就要走出战帐即刻纠集兵马,可何正安却施施然拦住了他,轻飘飘丢下一句:“朝廷无令,你敢擅动便是意图谋反,乱臣贼子,你让本将军怎么让?”
明晃晃的威胁叫余玉龙更是心头火起,他目光凛然如两道雪刃,直刺向那得意洋洋的何正安:“乱臣贼子?驰援边疆便是乱臣贼子?却不知是谁,贼喊捉贼!”
“我不与你这等后辈争这些口舌之利,朝廷没有正式的调兵之令,我北屏军不动,你定中军也不要妄想移动分毫!”何正安本就与余玉龙结怨,只不过先前因着局势实在危急,才勉强达成合作而已,如今二人再起争端,何正安岂能不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整治整治他?
“是吗。”余玉龙戾气毕露,他双目神色彻底沉了下来,“那我倒要见识见识何将军有什么神通——”
“传我之令,定中军全军即刻集结,驰援关西!”
余玉龙一声令下,他身旁亲兵当即召集人马,一令出而万军动,铁甲如山涌、马蹄如雷生,定中军军容之整肃、集结之迅疾着实令何正安怔神一瞬。眼见得定中军即刻就要集结完毕,何正安虽然惊骇,但也不得不鼓起胆气阻拦到底——
“传本将军命令,定中军全军无令擅动,按大齐军律形同谋反,论罪当诛,若还不停下,便以军法伺候!”何正安一声令下,他手下士兵也当即行动起来。
眼看这两部曾在抵御蒙古之战时联合的军队,此刻却快速地站在两边,兀自划出了楚河汉界,对着自己的同袍刀剑相向!
“刺啦——”一阵阵刀剑出鞘之声,划出令人战栗的寒音,两军争锋相对,而余玉龙与何正安之间的较量也臻至峰顶!
目光相接,分毫不让,如果眼神也能凝为实体,余玉龙与何正安早已在半空之中过了百招!余玉龙的眼神愈发凶戾,何正安一时间几乎要生出幻觉,他不知道站在自己身前的究竟是人,还是一匹野心勃勃、永不餍足的狼。
较量之间,何正安不由得渐露颓势。这不能怪他,何正安也从未想到,余玉龙这样一个年轻人,竟然也能用一个眼神吓退自己。
其实自己本不用那样阻拦他的......他去与不去,不过是送死而已,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湘贵妃与傅督主私下里早已告诫过他,让他务必要拦住定中军,绝不能让他们踏足关西。
何正安其实也知道,此时此刻的按兵不动与谋杀无异,只是湘贵妃与傅督主的许诺太诱人了......如果三皇子问鼎大宝,自己便会如愿以偿成为四军统帅,于是那些虚无的大义何正安都可以舍弃,只要能有益于他自己。
一滴冷汗滑过何正安的面颊,可在利益的驱使下,何正安又鼓起勇气,继续与余玉龙相持对垒。
长久的对视,长久的静默,何正安度日如年,一分一秒的时间都仿佛被无限地拉长。直到不知多久之后的某一刻,余玉龙终于率先从这场对峙中脱身而出,他仿佛妥协了一般挥了挥手,于是定中军的武装顷刻解除。
定中军放下武器,何正安才终于松了口气,他也就着台阶而下挥了挥手,命令北屏军也收起兵戈。
剑拔弩张的两军终究是没有同室操戈,这本该是好事,可何正安却不知为何觉得心中不安——
因为在妥协之前,何正安仿佛隐约看见了余玉龙细微的神情。
那个凶戾的年轻人,他的眼睑抽动了一瞬。
就像是一匹蓄势待发的狼摩擦了一下獠牙,就像是见血封喉的宝剑缓缓地从鞘中抽出......
那是很危险的神色,何正安心脏猛然狂跳,可当他再定睛望去时,余玉龙的神情已然恢复了常态。
仿佛那一瞬的危险只是何正安的眼花,何正安只能将信将疑,拂袖而去。
于是战帐之中只剩下了余玉龙,他长久而沉默地站立在战帐中,望着何正安离去的方向,不自觉地抬手,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
他再一次重复这样的动作,而上一次这样的动作,则出现在与小春合谋,陷害残杀曹镇南的前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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