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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爱的国度》

(一)大人国

第一节孕育与分歧

小德子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耳朵:“楚楚,你是不是参加了‘女性觉醒’?我警告你,那组织邪门!什么女权,害了多少人!她们口号震天响,有几个真敢自己生孩子的?”

“胡说八道!”我猛地从情人的卧室撞进客房,胸腔里塞满了酸涩的棉絮。“生孩子是我自己的主意!跟女权有什么关系!”

他的话在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世界不需要孩子,那是资本的需求。现在的孩子?养鸡场里的蛋鸡,你就是那只母鸡!”

他竟然用“母鸡”这样刺耳的字眼来刺激我。他不懂。我要的不是“优乐生”工程里流水线下来的完美婴儿。我要的是血脉在腹中第一次悸动的震颤,是胎动顶起掌心时那触电般的惊奇,是深夜哺乳时疲惫与甜蜜交织的暖流,是看他蹒跚学步时心悬在嗓子眼的牵挂——而不是隔着冰冷的屏幕在“优乐园”里点选程序化的表情包。我要的是烟火气里熬煮的温情,是亲手参与一个生命从无到有的完整,是陪伴本身带来的、无可替代的滚烫滋味。

“不现实!太辛苦了!我们没经验,会出多少问题?对孩子负责吗?”小德子永远这套说辞。

说到底,他怕麻烦,怕搅乱两人世界的精致平衡。在这个物质漫溢、机器人代劳一切、人情淡薄如水的时代,“麻烦”是最大的瘟疫。人们因“爱”结合,也因“不合”轻易散场,婚姻早成了博物馆里的老古董。“优乐生”工程完美解决了生育:提供精卵,机器孕育、抚养、教育,父母只需在虚拟的“优乐园”探视,等孩子十二岁“成年”(好吃懒做的人通常活不久,六十岁已经算长寿),再由孩子决定是否联系。我和小德子就是这样长大的。他选了断联,我保持着礼节性的问候——这或许是我们关系里最初被忽略的裂纹。

客厅流淌着他弹奏的舒缓音乐,此刻却像无数细密的针,钻进我的太阳穴。选错人了吗?分手?不…记忆拉回初遇。学校礼堂舞会,身为音乐教师的他,那退役军人的挺拔身姿和精准的节奏感,瞬间俘获了我。我们在旋律里旋转,世界退潮,只剩彼此,双脚轻盈得仿佛要离地,腋下生风,只想永远飞旋下去。为了那一刻的感觉,我愿再撞一次南墙。

琴声骤停。寂静像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带来现实的沉重。我深吸一口气,推门出去。得再面对一次,让我的“要”和他的“不要”□□撞,哪怕撞出火星子。

“你对我,就没有一丝眷恋吗?”我强压着心火,声音发颤,像把自己按进深水里试图冷静。

“这与我们的感情无关!”小德子皱眉,像在分析一个错误的音符,“是关于孩子!你自己生、自己养、自己教…我是老师,我知道有多难!这是不切实际的冒险,会毁了我们!我不能被绑架!”

“什么绑架?你竟然这样说,你就是冷血!你……”我的控诉被他截断。

“这样,”他退了一步,语气像施舍,“我们生一个,按常规来,‘优乐生’处理一切,我们常去‘优乐园’看他,行吗?”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我。他终究触不到我的核心。选择“优乐生”?那层与父母之间无法打破的、阻隔真实拥抱的“膜”,我绝不想再复制给我的孩子!

“我们不谈这个了,跳支舞吧。”小德子伸出手,试图修补。

拥抱的暖意暂时驱散了阴霾。第二曲,身体的拘谨融化;第三曲,热度攀升。**的舞步带着原始的野性,喘息、笑声、粗野的情话点燃空气。火山爆发,熔岩滚烫。在极致的交融中,我的念头从未如此清晰:生!即使他不同意!生出来再说!

“笑什么?一脸贼相。”小德子餍足地起身,回头看我。我一惊,慌忙掩饰:“没…满意你的表现呗!”我的意淫太露骨了吗?

他大笑,像得胜的公牛昂首离开。我的愉悦却迅速冷却。若他看到孩子后仍不接受,一走了之呢?我不能全怪他不理解。在这个社会,想自然生育的我,才是异类。除了这点,他无可挑剔。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底的火苗又舔舐上来。

泳池的水波荡漾,直到我精疲力竭,连爬上岸的力气都耗尽。音乐仍在无休无止地流淌。

两个月后,呕吐感和腹中陌生的悸动证实了猜测。女佣机器人的扫描屏上,一个拖着尾巴、形似小鱼的小生命静静悬浮。新奇感瞬间被巨大的不真实和恐慌取代。肚子里有个“怪物”!我啪地打开客厅所有灯,让刺眼的光明驱散这诡异的不安。

小德子带着酒气和兴奋回来,浑然未觉,拉起我就跳。“五个爱心奖!”他炫耀着,“我用音乐帮一个孩子走出了抑郁!厉害吧。”

现在的学校,基本上都是AI在教学,老师更需要的不是学科能力,而是爱心、心理疏导和管理能力。

“太好了!祝贺你!”我由衷赞叹,心底却在飞快盘算,如何为腹中这小东西“巴结”他。在这个物质按需分配的社会,“爱心”是唯一的硬通货。爱心银行记录着每个人的“善行”,耗竭负债者,将被送入神秘的小人国——据说在王国西北边陲的某个真实山谷,由机器人将人缩至拇指大小,一颗米粒便是一日之餐。大人国的子民,皆是父母“爱”的结晶,生存无虞,维系关系的唯有“爱”。小德子的荣誉,也是我的光环。

共舞的欢愉短暂冲散了怀孕的阴郁。他兴奋地将我举起。双脚离地的瞬间,我猛然想起腹中胎儿,急忙叫停,提议喝酒庆祝。

酒未入喉,他眼中已燃起熟悉的火焰。我担忧胎儿,试图拒绝,却被他灼热的吻堵住,力量悬殊,抗拒徒劳。他像一阵迅疾的风,很快平息。我悬着的心落下,却又为可能的伤害焦虑。机器人复查确认安全,但这绝非长久之计。肚子会大,莽撞会伤胎。我必须离开,以“爱心公益”的名义,为期五个月。时间需掐准——我仍要这个男人。

第二节分娩与崩塌

四个月,孕肚已难掩藏。我提出“公益出差”五个月。

“五个月?没听说过。”小德子狐疑地打量我,眼神像探照灯。

“爱心的…不去不好。”我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

“这么久…”他眉头拧紧,“你最近不对劲,心神不宁…有事瞒我?是你父母?我可以陪你去看他们。”他轻抚我的手臂,带着安抚的意味。

坦白一切的冲动在我喉咙里翻滚。但我没有勇气。我还要这个男人。“就当散心吧,很快回来。”我勉强挤出微笑,脚底却在发颤。

他嘟囔着“神经过敏”,转身进了卧室。五个月后,小德子按约定来到我父母家。当他看到我虚弱地躺在床上,怀中抱着一个蠕动的小襁褓时,身体猛地僵住,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眉头拧成死结,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冰封冻在原地。许久,他才找回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楚楚…你…真的自己生了?”

“嗯…以前不敢说…是你和我的孩子…你有权知道。”我声音嘶哑,生产的剧痛抽干了我,而他冰冷迷茫的目光更让我浑身脱力。

“我…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休息…我改天来。”他像躲避瘟疫的逃兵,仓皇转身,留下悬而未决的恐惧。

“阿德算不错了,没当场尖叫。”父亲笨拙地安慰。

“嗯…比预想好点。”我哑声苦笑。生产的痛苦远超想象,我几乎崩溃,接生的机器人恐怕也吓得不轻。若再来一次,骨头缝里都会渗出寒意。我越痛苦,这个儿子就显得越珍贵,小德子的逃避就显得越无情。我现在对他是满满的恨意。

五个月后,我抱着发烧的儿子,敲响了他的门。离别与和解的台词在脑中盘旋,却被焦虑撕得粉碎。开门瞬间,他浑身一震,关门的手都在抖。

“对不起!我没准备好!我不会照顾孩子!”他惶恐得像面对洪水猛兽。

“我们送上门了,你打算怎么办?你看孩子还生病了。”我的目光如刀。

“哦,真糟糕。这样吧,我们把他送到‘优乐园’!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我保证每天都会去看他!”他急急推出唯一的方案,像抓住救命稻草。

“我差点为你生孩子死掉!你竟然不要他!你的爱心呢?”我尖叫,声音刺破空气,“他现在都发烧了,你还在跟我讨价还价。”

“不,不是这样的,楚楚,你要面对现实,你看,不是我不会照顾孩子,孩子你也没照顾好,你也不懂!我觉得我们这样乱来对孩子不好!”他徒劳地辩解。

争吵在医院升级。孩子确诊肺炎住院。互相指责中,矛盾彻底炸裂。他坚决不愿抚养。我将他告上法庭。法院判决他必须共同抚养。

被迫接受的他,面对孩子的哭闹、屎尿、疾病,变得暴躁易怒。我无法忍受,以家暴再告。几番折腾,他的爱心银行严重负债,被判决送入小人国,从此消失。

无力独自抚养的我,在父母抱怨、自身心理崩溃下,最终将刚会咿呀叫“妈妈”的儿子送进了“优乐园”。我承认确实不会照顾孩子。巨大的负罪感像毒蛇啃噬着我——我毁了孩子,也毁了自己。

我的事成了王国最大的新闻,到处都在讨论我的事迹,各种自媒体铺天盖地:“异想天开自己生孩子!”“害情人害儿子!”“女权害人精!”

婆婆也是不堪其扰,找上我的单位,哭骂撕打。我一推,婆婆中风倒地。法院判定我“肇事逃逸”。

就这样,我也被高效地判定为改造人,缩成了拇指大小的小人。

我知道我被判这么重的刑罚的原因在哪儿,那就是我自己生孩子。已经有几百年,没人生过小孩,有些女人已经慢慢进化成中性人,子宫退化,胸部、臀部退化,我无意中打破了一个沉睡的几百年的规矩,让很多女性觉醒了,原来她们是可以生小孩的。这才是最大的问题。由此,我想到了,小德子也一定是这样的原因,本质上不是我们有多么大的不善良,而是我们动了谁的奶酪,必须被隔离出去。

现在我要变成小人了,要见到小德子了,这让我有点担心,担心他会报复我。当然,我也不怎么怕他,因为我恨他,要是他好好跟我一起共同承担育儿的责任,那么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可能还会被当成亚当夏娃那样的英雄,是人们学习的榜样,而不是现在的反面教材。没有一件事能把我写成巫婆、编程教材更让我恨了,这是耻辱,是那个没用、没担当的男人害的。

还没等我想明白,等我抱怨够,突然间我就被送进一个胶囊一样的机器,关灯了,鬼魅一样的黑魃魑的暗影紧逼过来,卡塔几下,我感觉我的衣服松了,珍珠项链掉了,我的全身都裸露出来,向下看去,一地的衣服和首饰,我就站在高高的凉鞋里,两条腿岔开。我赶紧移动到一只鞋子上,并从鞋子上下来,用衣服胸针里的那个大头钉撕碎一条布片遮挡身体,然后裹成裙子的样子。

忽然,舱门打开了,外面的人伸出一只手,手上一根铲子,我知道自己要站上去。

外头的那个工作人员,恶浊呼吸中带着口臭的气味,那张充满猥琐的脸盯着我的身体看,下流话的往外喷,带着强大的气流,把我的裙摆都掀起来了,然后,那个放荡的惯犯,把铲子举得高高的,就是想看裙摆里头的风景,我没办法,拇指大小的人,能威胁谁啊?

观赏够了,他才把我送进一辆无人机里,那无人机里有为我准备好的工作服,橘黄色的,看起来像囚服。我想要我原先的衣服,我可以用它来改装衣服。可惜,工作人员要求我给他跳脱衣舞,否则没门。我自然不会同意。

(二)小人国

小人国蜷缩在王国西北边陲,深藏于一片荒凉险峻的山谷。无人机载着我,飞越了连绵起伏、覆盖着稀疏耐旱植被的黄土高原,最终将我像一粒尘埃般抖落在一个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开的山谷入口。谷口狭窄,仅容一条浑浊湍急的溪流咆哮而出。无人机升空消失,留下我独自面对这片陌生的、放逐者的土地。

眼前的山谷,粉碎了我对“桃花源”的幻想。它粗粝、真实,带着西北边陲特有的苍凉。两侧是高耸陡峭、寸草不生的黄土崖壁,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谷底逼仄,那条咆哮的浊河是唯一的血脉。而我的归宿,是河流一侧陡峭山坡上开凿出的、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窑洞群。

窑洞依山就势,密密麻麻地镶嵌在黄土崖壁上,远看像一个巨大而疲惫的蜂巢。洞口狭小,挂着厚重的、浸透了油污和尘土的土布帘子,有的帘子边缘还绑着尖锐的荆棘或磨利的骨刺,那是抵御野兽的“狼牙棒”。这里没有塑料假花,只有崖壁上挣扎着生长的、灰扑扑的野草和零星几点不知名的、同样灰扑扑的野花。空气干燥,裹挟着黄土、河水腥气和牲畜粪便混合的、挥之不去的味道。

一个穿着同样橘黄色囚服、脸上沟壑纵横的老汉从一个窑洞钻出,蹒跚着向我走来,郑重地行了个礼:“楚楚,欢迎来到南坡村。我是老村长,你是来接我班的。”

我愣住了:“接你班?当村长?这事怎么定的?”

“衣服,”他指了指我身上刺眼的橘黄,“只有村长穿这个颜色。”原来如此。这身囚服在这里竟成了权力的标志。

我立刻追问:“老村长,有没有一个叫阿德或者小德子的人?他是我外面的…熟人。”

“有,”老村长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他和我是同一批来的。他现在…不太好,待在洞里的时候多。”

“他病了?”我的心揪了一下。

“不全算病,”老村长咳嗽两声,像破旧的风箱,“主要是心气没了,加上…老了,腿脚不灵便。”

“老了?!”我几乎失声,“老村长,您没搞错吧?他只比我大一岁!”

“唉,”老村长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高远的、属于大人国的天空,那里蓝得刺眼,“你还是不懂这里的规矩。在我们这儿,外面一天,这里一年。”

一个炸雷在我脑中炸响!

“什么?!那…那我岂不是只有五十多天好活了?!”

“就是这样。”老村长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吃什么。

“妈的!”一股寒气从我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还以为外头那些混蛋让我当村长是补偿,原来是明着谋杀啊!”我愤怒地咒骂,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显得异常尖利。

“那你…犯了什么事?”老村长问。

“自己生了个儿子,养不了,就这点事。”我咬牙道。

“什么?!就这点事?!你说的是就这点事吗?我的老天爷啊。”老村长浑浊的眼睛第一次瞪得溜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楚楚…你可真有胆量啊!几百年的规矩被你破了!怪不得…怪不得要你来当这个村长了。”

他干笑了两声,笑声里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嘲讽。

去老村长家的窑洞,要经过一片地势稍缓的坡地,散落着几个更破败的窑洞。他枯槁的手指点了点其中一个:“喏,那就是阿德住的地方。你可以去看看。”

我怀着一种放心、但忐忑等较复杂的心情走过去。

窑洞的土布帘子半掀着,门口几块被磨得光滑的石头旁,蜷缩着一个拇指大小的人影。正是小德子。仅仅比我早到三十多天(对他而言已是三十多年),曾经挺拔如松的身姿已萎缩佝偻。头发和胡子几乎全白了,稀疏地贴在头皮和凹陷的脸颊上。皮肤是黯淡的土黄色,布满深刻的皱纹,松弛地耷拉着,像一件穿旧了的皮囊。眼神浑浊,失去了所有光彩,像两口枯井。

看到我走近,那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惊诧,随即又沉入一片死寂的茫然。他干瘪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挤出一点声音,最终只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叹息,便又深深垂下头,仿佛一尊被岁月和绝望彻底风干了的泥塑。他甚至没有力气或意愿站起来挪动一下。三十多年的放逐时光,已将他所有的生气、**和愤怒都抽干了,只剩下这具等待最终腐朽的空壳。

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在我心头翻涌。那个曾与我共舞、在聚光灯下神采飞扬的音乐教师,竟成了眼前这幅模样。巨大的时间流速差,是比任何酷刑都更残忍的凌迟。

即使这样,我仍然没有原谅他。但我也没当面讽刺他,他已经够惨了,我也跟他一样,没啥好取笑他的。

老村长示意我跟他走,说还有好多事要交代。

他给我安排的窑洞就在他隔壁,是上一任老老村长的住处,稍微清扫就能住人。窑洞内部简单得令人窒息,黄土夯实的墙壁带着湿冷的土腥味。中间一条狭窄的过道兼做厅堂,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更小的拱形洞室,一个睡觉,一个储物,像个冰冷的“小”字。老村长说,这种结构能更好地抵御寒风和…某些钻洞的昆虫和野兽。

接班的第一天,不是认识村民,而是生存课。老村长郑重地递给我三颗饱满的麦粒:“省着点,够你吃一个礼拜。”

又递来一片巨大的、边缘卷曲的干枯玫瑰花瓣:“垫着睡,比光秃秃的土炕强。等它朽烂了,再去采新的。”

我接过花瓣,触感干燥脆弱得像随时会化为齑粉。想想也是,外界一天这里一年,这花瓣顶多也就撑个三五年(外界三五天)。

“最好的床是油茶果的壳,”老村长补充道,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又厚实又隔潮,可惜太重了,得好几个人才抬得动。”他大概也没能拥有。

这里生存技能的核心是甩鞭子。老村长递给我两根用坚韧草茎搓成的鞭子,末端绑着小块磨尖的石片。

“这是咱们的手和脚,也是命!”他语气斩钉截铁。

甩鞭子不仅能驱赶那些对我们来说如同史前巨兽的飞禽走兽——一只寻常的麻雀俯冲下来,就是一场毁灭性的空袭;一只青蛙的舌头弹射,足以将我们卷走吞食;甚至一只甲虫都可能造成致命威胁——更是我们在茂密的草丛或灌木丛中,唯一能用来缠住草茎或细枝,荡跃逃生的工具。

老村长强调说必须练到双手都能灵活运用。这是无数血肉教训换来的铁律。

老村长讲起不久前的事:一个叫铁牛的汉子,仗着力气大,独自去河边一个小水洼取水。结果一只潜伏的青蛙猛地扑出,长舌如电!幸亏附近几个同伴反应快,用削尖的长草杆狠狠戳刺青蛙,才把它吓退。铁牛被拖回来时,面无人色,瘫软在地,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自那以后,村里铁律:任何外出活动,绝不允许单独行动!哪怕只是去几步外的草丛方便,也必须有人警戒接应!在这真实而残酷的缩小世界里,个体的脆弱被无限放大,抱团取暖是生存的唯一指望。

我在家训练了三四天吧,然后跟村民认识一下,接着第一次参加集体活动,那是去摘野果。谷底向阳的坡地上,野草莓丛和几棵矮小的野生番石榴树是目标。对常人来说只是低矮的灌木丛,对我们却是危机四伏的荆棘林和高耸的果树。我亮出了我的秘密武器——一根从大人国带进来、藏得极好的大头针!钢制的针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瞬间吸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在这里,木质、骨质的尖刺是主流,一根真正的钢针,无异于神器!

有大头针,我成了摘果子的主力。钢针灵巧地刺穿果蒂,将一颗颗红艳的草莓或青黄的番石榴从枝头挑落,下面的人用宽大的树叶或草编的网兜接着、拖着走。我的加入,显著提升了村子的“战斗力”。

在我单独捕杀一只蝉虫后,一种微妙的敬畏在村民中蔓延。钢针的寒光无声地宣示着力量。在这片没有警察、全凭丛林法则运转的放逐之地,力量就是话语权。我利用这种优势,开始树立权威,也顺利接任村长职务,行使村长权力。

我决定采集路线、分配警戒任务、安排运输。我的意志逐渐渗透到集体生活的缝隙里。人们对我恭敬,眼神深处却藏着疏离与畏惧。个别壮汉眼神闪烁,我知道他们在觊觎我的钢针——它是我生存的屏障,也可能成为他人觊觎的催命符。

我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威胁。在窑洞群中,我如同身处狼群。必须有自己的堡垒!

我开始在村子边缘寻找。一次练习甩鞭子时,我闯进了靠近湍急河流上游的一小片桃树林。这里荒僻,桃树虬结的枝干在头顶交织成网,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腐烂的粉色花瓣,踩上去软绵绵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带着**甜香的气息。

我双手紧握草鞭,石片在鞭梢沉甸甸的。深吸一口气,我模仿着老村长示范的动作,腰腹发力,手臂猛地一抖——“啪!”鞭梢抽在空气中,发出一声脆响,却没能缠住前方垂下的桃枝。再来!我调整姿势,集中精神,将意念灌注到鞭梢。腰胯扭转,手臂像长臂猿一样舒展甩出——这次,鞭梢的草茎精准地绕住了前方一根低垂的桃枝!心中一喜,我顺势借力,双脚离地,身体向前荡去!风声在耳边呼啸,脚下的腐叶急速后退。落地瞬间,我再次甩出另一根鞭子,缠住更前方的一根枝条,再次荡起!就这样,我在几棵桃树的枝干间笨拙地、却越来越熟练地甩荡穿梭,像一只初学攀援的猿猴。粗糙的树皮擦过手臂,腐叶的气息钻入鼻腔。这种原始的移动方式,竟带来一种奇异的、短暂的掌控感。

就在我奋力荡过一小片密集的灌木丛时,眼角余光瞥见陡峭土坡上方,几块巨大嶙峋的岩石下方,似乎有个向内凹陷的阴影。我心头一动,奋力甩鞭,荡向更高处。拨开几丛带刺的野酸枣枝,一个被茂密藤蔓半遮掩的、天然的土坑豁口出现在眼前!位置极好:背后是坚固的岩石和厚实的黄土坡,前方视野开阔,能俯瞰河流和下方大部分村落。更妙的是,通往这里的唯一小路狭窄陡峭,沿途长满了带刺的野酸枣丛和苍耳。我在这些天然的荆棘中,又偷偷埋设了一些削尖的硬木刺。水路是天然屏障——浑浊的水下不知藏着什么,青蛙和水虫是常客。简直是天赐的堡垒!我立刻决定:就在这里挖我的新窑洞!

我宁愿与真实的野兽为邻,也不愿与这些因“爱心”破产而被放逐、彼此猜忌如仇寇的人日夜厮混。小德子的结局已经足够警醒——即使是我们这样曾经亲密的关系,在生存的重压下也脆弱不堪。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在这个时代,本就是奢侈品。

我的“独立”引发了不满,但钢针的寒光让他们敢怒不敢言。我本就是个狠角色,能亲手抛弃孩子,折磨老情人,还怕什么?恐惧只能属于别人!

没错,小德子是被我整死的,我讨厌他,也讨厌那些想像他一样躺平的人。这个小人国,寿命就几十天,有什么理由躺平呢?他必须出来工作,必须跟着大伙一起出去狩猎或者采集野果野菜,想当寄生虫,没门。

有一次外出狩猎,我们去一个水塘捕鱼,因为我想吃鱼,不想天天吃蝌蚪,我们用的是网,用树皮编织的网,没想到这次网住的是一条大鱼——胡子鲶,它太有力气了,我们有好几个都被拖下水,不得不放弃。可惜,小德子被网给缠住了,他掉水里,还被胡子鲶咬住了双脚。

“救命!楚楚,是我!我是阿德啊。”小德子声音凄厉。

“啊!你们愣住干嘛,救人啊”

“怎么救?”有人惊恐地问。

“把网拉上来啊!”我大叫起来。

没用的,胡子鲶的大嘴巴死死地咬住小德子,小德子拉住网,我们这些没爱心了,稍微试一试,拉不动,也就放弃了,没人肯冒险或者下死力气。

“啊,你们这些没有道德良心的人……为什么不用力。”

“村长,拉上来也没用了,阿德双脚没了,也活不成了。”

说的是事实。我们眼睁睁看着小德子痛苦扭曲的脸、临终时张牙舞爪的手、迸出来的眼珠、张开的大口。如果我体内没藏着恶魔,看到这些,我一定会后悔让年迈的小德子参加这样的集体捕猎。可是我没有,作为村长,我得一碗水端平,不能优待老情人。啊,我是如此不堪,后来,每当想起这起过失事件,我就流出虚伪的眼泪。

“阿德,原谅我,我必须这么做,这是为了保住我的权势和地位。当一个村长就是要狠一点,否则这些没有爱心的人会欺负我的。”

我带着一种常人无法想像的冷静回到村子,嘴角甚至露出冷笑,接着,睡觉。

我变得愈发暴戾。面对村民的争执或可疑行为,我懒得分辨是非。一句暴喝“还有谁?!”,那是我惯用的裁决。证据不足的,直接驱逐出村,任其自生自灭;被我“认定”有罪的,钢针毫不犹豫地刺下!几十天的寿命?在这炼狱里,早死早投胎。我尤其厌恶那些像小德子般心如死灰、只想躺平等死的人。在我的“领地”内,躺平就是罪过,立刻驱逐!

我成了南坡村名副其实的狂暴女王。统治时间虽短,也就十来年(外界的十来天)却足够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偶尔,我会坐在一片巨大的、漂浮在水潭上的枯叶上,用两根细长的草茎当桨,笨拙地划动,从水潭这边荡到那边。浑浊的水面倒映着陡峭的黄土崖壁和我渺小的身影。在这片刻的、虚假的宁静中,我会忍不住哼唱几句,歌声在空旷的山谷里显得异常单薄。安全感?那只是一种对力量的自我催眠。

然而,真实世界的威胁无处不在。一天深夜,我正在新挖的土窑里沉睡,沉重的土布帘子猛地一震!伴随着一声沉闷如鼓的“咕呱!”,一股浓烈的腥膻恶臭灌了进来!一只巨大的癞蛤蟆不知何时跳到了我的洞口外!它那布满疙瘩、湿滑黏腻的皮肤紧贴着门帘,黄褐色的眼珠透过帘子缝隙死死盯着洞内!巨大的身躯堵住了大半出口,每一次鼓胀的呼吸都带着令人作呕的湿气和腥风。

“呱!呱!呱!”它低沉而洪亮的叫声在狭小的窑洞里轰鸣,震得我耳膜生疼,心胆俱裂。我从未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过这样丑陋而巨大的生物!它黏糊糊的皮肤和充满压迫感的身躯让我一阵阵反胃。我紧紧握着我的钢针,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土壁,冷汗浸透了简陋的衣物。洞口那简陋的荆棘门帘,在它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三)微尘国

这只癞蛤蟆的造访,如同命运的最后通牒。我意识到,即使有钢针和堡垒,在这缩小的世界里,死亡依然如影随形。我开始疯狂思考退路——驯服一只麻雀?那简直是天方夜谭!然而,没等我想出办法,末日便降临了。我的暴政终究引来了反噬。不知是谁暗中串联,当运送物资的无人机再次降落在坡顶平台时,几乎整个南坡村的村民,如同见到了救世主,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控诉我的残暴统治!无人机冰冷的镜头记录下了一切。

几个小时后,它带着机器人护卫再次降临,不由分说地将我抓捕。

没有审判,没有辩解的机会。冰冷的机械音宣判:“罪犯楚楚,公序良知储蓄归零,执掌村长职权时,行为恶劣,危害群体。现判决:放逐微尘国。”

什么微尘国,还有这玩意儿吗?我可是第一次听说。

这次,我的身体再次被压缩。比拇指小人更甚,小得如同一粒沙子,跟贼蚁差不多大——世界上最小的蚂蚁,不超过0.5毫米。生命只剩下几十个小时(微尘国一天等于小人国一个小时)。

无人机将我带到了小人国一处角落。这里靠近谷底河流的乱石滩,一棵巨大的、根系虬结的老杜鹃花树下,隐藏着一个幽深黑暗的老鼠洞入口。洞口散发着浓烈的、令人窒息的鼠臊味。无人机将我像一粒无用的尘埃般抖落在洞口,便毫不留恋地升空离去。

这个老鼠洞的洞顶上刻着三个大字微尘国。

微尘国就是老鼠洞吗?还是微尘国被老鼠给霸占了呢?

我独自站在那巨大的、如同深渊巨口的洞口前,思索了很久。

风从洞内吹出,带着刺骨的阴冷和更浓郁的、混杂着陈年谷物霉烂、粪便、尘埃和死亡气息的恶臭。我渺小如尘,深吸一口气(尽管那气味令人作呕),走进了无边的黑暗。

洞内并非想象中的狭小。对微尘大小的我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庞大无匹、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最初只能凭借洞口透入的、被层层枝叶过滤后的稀薄天光勉强辨认巨大洞壁模糊的轮廓。深入几步,便彻底沉入黑暗。好在洞壁有些极其潮湿处生长着苔藓和真菌,它们散发出极其微弱的、摇曳不定的幽绿色或淡蓝色冷光,如同飘忽的鬼火,零星地粘附在无尽的黑暗里。这些微弱的光点,只能勉强勾勒出附近几寸范围内湿滑嶙峋的岩壁、或堆积如山的麦粒草籽(每一粒都像巨大的石屋)、或散落在地如同巨大白色鹅卵石的白蚁卵。更远处,是无边无际、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偶尔,极深的某处,似乎有漏下一道极其纤细、斜斜的光柱,如同神话中连接天地的蛛丝。

这里并非无声,而是无数细微声音被洞壁放大后形成的诡异合奏。

“滴答…滴答…滴答…”洞顶凝结的水珠,不知经过多长的坠落,最终打在下方岩石或浅浅的水洼里。每一滴都清晰无比,间隔漫长而规律,在空旷死寂的洞穴中回荡,如同生命倒计时的钟摆。

还有沉重、缓慢的“窸窸窣窣”爬行声,巨大爪子刮擦岩石的“沙沙”声,啃噬麦粒草籽时沉闷而持续的“咔嚓咔嚓”声。偶尔响起一声低沉浑浊的“吱——”叫,如同闷雷滚过,这些是老鼠的声音。

最让人“心安”的是它们沉重而悠长的呼吸声,“呼哧…呼哧…”,如同沉睡巨兽的鼾息,带来洞内微风的震颤。老鼠才是这洞穴真正的主宰,我们只是苟活于其阴影下的尘埃。甚至能隐约听到它们皮毛间跳蚤虱子活动的、更细微的“沙沙”声,如同不祥的窃窃私语。

我终于听到了微尘人的声音,极其微弱、气若游丝,像蚊蚋的嗡鸣。那不远处交谈声细碎难辨。还有偶尔的争吵、命令、压抑的哭泣、或是空洞的祝福声。

经过那么多事件,对于人,我是害怕的,我不怕老鼠,我最怕人。于是,我掏出藏好的木刺,对着虚空挥舞几下,呵呵两声,给自己壮胆。同时被动地吸入几口浓重得化不开的鼠臊味,这是地洞里的主要气味。

我刚踏入这片黑暗不久,一个尖利、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女声就从侧前方一个浅浅的凹坑(她的“府邸”?)里传来:“站住!新来的,不懂规矩吗?到我这里报到登记!”

一个穿着用某种黑色霉菌染过的破烂袍子的女人站在那里,叉着腰。

报到?我,一个小人国曾经的狂暴女王,岂会在意这个?我握紧了偷偷带进来的、同样被缩小的木刺——我的大头针在放逐时被没收了,但这根木刺是我最后的安全感。

“知道我是谁吗?小人国的女王,”我冷冷回应,“不怕死的你就给我挡着!”

木刺的尖端沾染的苔藓在晃动下微微闪着绿光。在微尘国,丛林法则更加**。这个黑袍女人,无非是想在新人身上榨取点可怜的好处。我绝不低头。在这个科技高度发达、绝大多数人只需躺平寄生就能活的时代,像我这样经历过真实挣扎、有独立意志的人,思维模式对这里的“罪犯”而言,几乎是降维打击。

“哼,狗屁女王。”黑袍女人似乎权衡了一下,侧身让开,“里头的人可没我这么好说话。吃亏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语气依旧不善。

我懒得废话,握紧木刺,警惕地向更深的黑暗中摸索。很快,我发现了一个倒扣在地上的巨大花生壳。里面已经蜗居着几个微尘人。我毫不犹豫地用木刺将他们驱赶出去。

“现在,这里是我的了!”我宣告。

时间只剩下几十小时,创业?没那功夫!在这罪犯窝里,抢劫就是最高效的生存法则。

为了安全,我需要“防盗网”。我去收集那些粘稠坚韧的蜘蛛网,小心地布置在花生壳入口和内部通道。刚安顿下来不久,洞窟深处就传来争吵声。

“阿香!别给脸不要脸!咱们微尘人活一天算一天,及时行乐懂不懂?我的请柬都发出去了!”一个矮壮、长相酷似鼹鼠的男人(姑且叫他鼹鼠男)正对着一个瘦弱的女人咆哮。

“不…我不愿意…你不是我…”女人(阿香)的声音带着哭腔,细弱颤抖。

“由不得你!再不听话,信不信我用牙咬死你!”鼹鼠男威胁地呲着牙。

我本不想管闲事,但女王的余威和骨子里那股偏执还在作祟,甚至带着点故意挑衅的意味——反正时日无多,看看这“微尘国”的“法度”能奈我何?

“喂!死胖子,”我挥舞着木刺挤过去,“光天化日…呃,不对,黑灯瞎火的,强抢民女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尊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故意指着远处看热闹的黑袍女人(后来知道她叫甜甜),“喏,那位穿黑袍的才跟你般配!你找她去!”

“你他妈谁啊?滚开!关你屁事!”鼹鼠男怒视着我。“再说一句?”我猛地将木刺尖端抵到他面前,几乎戳进他眼睛里,“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喜事变丧事?”

鼹鼠男被我眼中的狠厉和冰冷的木刺震慑,骂骂咧咧地退开了。

阿香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扑过来:“谢谢!谢谢你女士!你真是个好人!”

“请叫我女王,我可是小人国的女王。”

“好的,女王陛下。”

阿香以害怕鼹鼠男报复为由,请求和我同住。我同意了,但只让她住在花生壳“宫殿”最外间的小隔室。中间留作缓冲地带,我独占最里面的“主卧”。在这缺乏信任的罪犯窝里,有个放哨的也不错。甜甜似乎也因我的“仗义执言”(或者仅仅是因为我的强势?)对我释放善意。一些其他女人也开始向我靠拢,一个松散的、基于恐惧和寻求庇护的“小团体”正在形成。

婚礼最终还是举行了。鼹鼠男娶了黑袍甜甜。我所在的这个团体的微尘人聚集到那个有“天坑”漏光的地方。

当那束纤细而刺目的光柱短暂地投射下来时,新郎新娘站在光中,接受着周围细弱蚊蚋的祝福。阳光带来虚假的温暖,但对我们来说,暴露其中过久就会快速脱水而死亡,于是,这个光明的仪式草草结束,人们迅速躲回阴影。

我站在光柱边缘的黑暗中,抬头望着那束来自“外面”的光。也许…一阵足够强的风,就能把我从这里卷出去?逃离这无边的地底深渊?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许愿真灵,好的不灵,坏的灵,这个世界真是神奇。灾难比我再次当女王的愿景更快地降临。小人国南坡村的方向,不知为何燃起了滔天大火!炽热的火焰在山谷中肆虐,产生的狂暴热浪如同无形的巨龙,裹挟着灼人的高温、刺鼻的焦糊味和无数火星灰烬,沿着山势奔涌,最终找到了这个老鼠洞的入口!

“呜——呜——嗷——!”恐怖的热风呼啸着灌入洞窟,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咆哮,瞬间压过了一切!毁灭性的上升气流瞬间形成!洞窟内的温度急剧攀升,空气变得灼热干燥,吸一口气都感觉肺部在燃烧!

“救命啊——!”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声刚刚响起就被狂暴的风声撕碎、淹没。楚楚、阿香、鼹鼠男、甜甜…所有的微尘人,在这股毁灭性的、灼热的气流中完全失去了自我控制!我们被轻易地卷起、抛掷,在混乱狂暴的气流中疯狂地翻滚、碰撞!撞上坚硬冰冷的岩壁,撞上巨大的鼠粮堆,撞上彼此…身体的水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蒸发,皮肤瞬间干瘪起皱,视野天旋地转,耳被风的怒吼震聋了,骨骼被挤压得轻响。

我在翻滚中看到阿香像一片碎纸般被卷向黑暗深处,瞬间消失。黑袍甜甜尖叫着撞在一块突出的尖锐岩石上,身体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瘪了下去,然后被卷不见了。鼹鼠男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被一股更强的气流猛地吸向“天坑”那片刺目的白光,眨眼间化为一个黑点,也消失不见…

我自己也一样,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攫住,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拖向“天坑”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眼的光明入口!

“阿德…对不起…”干涸的嘴唇无声地蠕动。

下方,隐约传来无人机低沉的轰鸣。冰冷的、带着化学药剂气味的寒雾喷洒而下,如同神罚般覆盖了小人国燃烧的山谷,扑灭大火。

“光…好亮…”这是我意识消散前最后的感知。

一点曾名为“楚楚”的微尘,随着呼啸的狂风,飞掠过草地、墨绿的森林、浩渺如镜的大湖…最终,轻轻地落在一座高高的、纯净的雪山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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