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洋瘸子的语气，他应当和那个人认识，不认识都至少蹲点蹲过几天。
那为什么不直接打个电话。是觉得我这个跑腿的比电信的长途话费更便宜？
我只好默许，打量石台上的飞廉石雕。
我只是涉猎过相关领域的外行，但感觉这个制作技术有点糙，像汉前的陵墓图文。
《山海经》记载飞廉又名蜚廉，鸟首鹿身或鸟身鹿首，是秦人的先祖之一，又称风伯，掌管风事，为瑞兽魔神，可驱邪镇灾。
我曾在室内设计网上偶然见到飞廉的铜像，身形颀长，侧首蜷尾，狭目前视，震慑四方鬼怪魍魉。
我回神打量那个老头，那个男人的眼睑由于年龄已经低垂，但骨相好，鹰眼，显得整个人都很俊朗，有修行人那种距离感，就是你跟我玩还要得缘分说了算。
“您好。”我整理了一下表情，乖巧地放回铃铛，打了个招呼。
他没说话，我无法判断他目光的侧重点，甚至不知道他出来是否是因为听到铃响。
或者他听不懂现代化是个复古老头？那我怎么说？跟他作揖，结义？我晃了晃神，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莫名奇妙的场景。
我绅士地说了一句nice to meet you，sir.那人愣了一下，打开门，滑稽且成熟地答，oh，hi，bro？
别上头。
我直接迎上去，他好像才注意到这有个人，看了我一眼，行了个抱拳礼，不是很欢迎地引我进门。
店里的采光极好，弄堂里不时透过几阵穿堂风，花圈五颜六色地架在对门墙头，骨灰盒被放在博古架上，还都明码标价。
我扫了一眼，真诚地吃了一惊。
黄花梨——金龙，护驾四方，一路走好；金丝楠木——飞廉，风调雨顺，一帆风顺；紫檀木——麒麟，腾云驾雾，渡劫飞天……
我确认过了，这些主都是五位数不带点儿的身价，还和古董店的行情一样，被预定的盖了“已结缘”的火漆章。
真，做人没底线，赚钱没上限
我眨了眨受到了受刺激而发涩的眼睛，发现那个老男人已经站在柜台揣测什么。
“坐。”他走出柜台，端着一摞黄纸钱和算盘，摆在红木茶几上，做请的手势。
我坐下，他站在我旁边筛茶，我悄悄把茶具端详了一番。
黑瓷，壁薄，磨光细腻，线条流畅，估计有些年代，壶身刻了几个金文但磨损严重，无法准确分辨字形，但大概是“x宝x祥”。
我不是这个圈里的人，但这个看起来挺贵。
我开始严重怀疑这是不是个入葬奢侈品店，难不成这壶茶都是天山上的雪莲干泡的？
我端起杯子小抿了一口，还特意用舌头舔舔嘴，说不出有什么奇妙。那人朝西坐下，我朝他点头。
他突然说，“西席来客，不曾远迎。”
突然搞文艺？那我该说什么？我总不能说南无阿弥陀佛，福生无量天尊，也不对仗，于是挠挠头，强硬地说：“谢谢，先生客气。”
他做出了一个难以解读的表情。
类似于那种摸摸小脑袋，这是为什么的搞怪动态图。
也许我妈是他单恋已久的初恋，他看见我仿佛看到了她的影子，迫不及待对暗号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儿子？我的思维开始不自觉地跳脱，暗自腹诽。
他又平静地说，“火葬吗？”
“不是。”我也没多想，掏出手机给他看了一眼短信，怕他近视眼，我念了一遍。
“订棺材，其他依善而定，就是哪个好就选哪个，价格不论。”
说到最后一句我有点牙疼。
对于我这年少无为的人，连个小破盒子都贵的要命，那装人的棺材不还得出个三十年的棺材贷。
不过就瘸子京城有套四合院这一事实，我就知道，照做就好。
“我伯父一生坎坷，到死还被房贷中介逼得抬不起头来，他生前就已经够憋屈了，我们不想他死后还要在真空袋子里被压榨。”我捋了捋思路，端正表情，严肃地胡诌。
那人抬头看了我一眼，把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道“还有什么要求？”
“哦～就是我伯父他有点破相，啊不，毁容，我们想给他一点……您懂的，所以希望自家入殓。”
我挠挠头，表达洋瘸子的意思。
他用小毛笔在黄纸上写字。
五六十年代的拮据人家买不起漂过的白纸，但又要供人上学就会去捡这种没有经过刻印的毛纸，写来写去条件改善，习惯却已改不掉。
我老爹就是这样，三高还发福，胆固醇集满肚皮还要喝剩下的那点大豆油。
说实话，其实毛纸还会更好用，不容易渗墨。
“还有请先生。”我补充到。
他歪头示意，我注意到了一块棕漆剥落的小木匾。
先生不收钱，先生就在你面前。
这么俏皮的字是这个老头写的吗？
“先生，那这行事有什么奥妙不？”我想也没想就张口问，绝对是被家里的师傅憋坏了，总是说半句就让我猜，猜这猜那，又要自己品。
他用一种疑虑的眼神看我。
我无可奈何，只能用惯用技巧，反看他，但心里还是十分期待他告诉我。
但他只是慢慢地说，“这个不能说，写一下您的姓名和联系方式，还有逝者姓名，生辰八字，仙逝年月。”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心里补充。
我闻言一一写下，他朝我点头。良久，又沉默地督着我。
我心梗了一番，该不会他见我骨质清奇，要收我为徒？还是要做掉我这个“隐患”。
我是逻辑世界的一串代码，并不相信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会发生在三维空间。
“小伙子。”那人翻出几碟糙纸，往往指甲吐了一口唾液，搓开纸，有点迟钝地拿起毛笔说，“分期付款还是一次付清？”
现在行情都这么超前了？
我心说，我把他的账号发给了洋瘸子，他干什么都磨磨蹭蹭，只有打钱地道一点。
反观我这个穷苦大学生包里就只剩下卜卦的铜钱和几枚一块的硬币，数数买包泡面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坐在花圈旁边等，他说日子就定在后天，挂红再隔一周就成。
我把大致的流程发短信给了洋拐子，他没回答，估计在打盹。听说人老了，如果越来越想睡，八成是要走了。
“小伙子要记得时间。回到过去，就是现在，节哀顺变。”那人肉眼可见，迟钝道。
我点点头，推门出去。
不得不说没有点丧神的心理素质在压抑的环境根本带不下去。
我恨不得自己是个奇行种扣脚丫溜出去，但为了应和一下那人突如其来的氛围，我还是信步地走，完全没有在意他说的煽情话。
刚出门我就重重地吸了口气，点上一支烟，猛抽一口。
虽然这不太健康，但烟草灼烧入喉带来的惬意是无法在短时间内被别的东西代替的。
我晃了晃脑袋，把眼镜夹在脑门上，烟抽了一半，被我收回去了。
我还得避免浑身惹满呛人的烟味，还有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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