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个卖凉粉的小吃摊歇脚,周围的老太太都围过来,仿佛对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会在这里毫无斗志地瘫坐十分稀奇。
老阿在知道我办好事后,热切地表示要来接我,我筛选考虑了一下最近手头宽裕,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做。
加上老阿确实待我不薄,他刚赚到第一桶金的时候就经常嚷嚷着要带我发大财。
我这个人对情感感知迟钝,初中的时候误把一对连理当成一对仇人。但随着人情世故的积累,我至少学会了辨别情感的导向。
“小伙子,你今年多少岁了,哪个大学毕业的?”一个面容枯槁,身形瘦小且明显地驼背的中年女人把她的椅子挪到我这一桌。
不过她的腿脚不太好,冒失地撞了一下有点开裂的长条凳,闹出不小的动静。
本来在秤切糕的老板微侧过头,扫了这里一眼,面露嫌恶,狠狠地剜了那人一眼。
她的太阳穴凹陷,下巴尖削,加上面部扁平,肌肤松弛,头发整齐捥成一个小髻,却因为发根干枯粗糙,总有几根白发弹出来,显得异常颓废。
忽视异样的目光,她探过身子,挑起眉道:“长得真俊俏诶,就是有点阴柔,小伙子,人都是先成家后立业,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我这里有一个姑娘,24岁了,也是长得很漂亮。给你看看。”
说着,她就要从脱皮的小巧背包里掏出手机,我尴尬地环视邻桌,有点不知所措,才发现一个胖,谢顶的中年男人腾冲过来,他身后还有很多大叔大婶。
“那丫头太阳穴那里有颗大痣,克夫,你看我这个……”他急不可耐地翻出一张照片,刷地亮到我面前,我还没看清楚,那个肚子大得像球的男人就被推搡出去。
我再正眼一看,这桌突然坐满了人,都拿手机晃晃地对着我,介绍女的的也有,介绍男的的也有,五花八门,而且相互还不时地叫骂。要么说克夫,要么说恶心。
小凉粉摊有了相亲角的雏形。
我感到窒息和烦恶,特别是那个地中海凭一颗痣就说克夫还是倒财什么的,我就觉到一肚子火气,他妈的,你整个容整成纪晓岚你就能发财吗?
我结合自己糟糕的身体状况,秉持着珍爱生命,修养生息的初衷,心平气和地指着那个姑娘的照片道,
“这姑娘眉长过目,鼻头圆润,唇线分明,是个富贵多福的相貌,大叔,看相要观整体,言不切实是会走厄运的。”
刚开始那个枯槁的女人洋洋得意地推搡有如蜂群的人,她长了双凌厉的瑞凤眼,这时才显露出几分威严。
“怎么样,小伙子钟意吗?”那女人掏出口袋里的名片,“如果真是喜欢这丫头,就来钟阿姨的相亲会,不牵手不要钱,用你一个月的工资,去换一辈子的幸福!~~”
谢顶大叔退出一旁,挺起肚子,恨铁不成钢地呵斥了一声。
我推回她悬在半空的手,挤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可惜了,我是正一派的道士,在识人看相,风水易数方面略知皮毛,但是不可以娶妻生子的,还请你另寻他人了。”
霎时,安静得可怖。原本拥挤的人群散开,都莫名其妙地替我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叹到惋惜。
被莫名地扫兴之后,我的邮箱又响起。我毛躁地盘了盘胸前被挤歪的玉竹,依着河道旁的栏杆,喘着粗气瞄了一眼短信。
“抱歉,余光,人的客观往往都不可避免地带有些主观的影响。就好像我觉得我只需要麻烦你一下一样……”
估计是有什么刺头事要我去处理,才写得跟书面作文一样。
洋瘸子就是这样,请人做事就喜欢打一个很长的铺垫。
我呼了口气,平稳心态,继续浏览。
“作为忘年交,能帮助朋友做力所能及的事是可喜可贺的。
温华去世前交代我务必要去你们废弃已久的祖宅拿回几样珍贵的东西,并且物极所用
所以请你回南昌祖宅一趟(地址我已发你,我行动能力有限,所以拜托你)拿到照片里的这个木盒,并且及时把木盒里的内容发送给我,届时必有重谢。”
我的心忐忑不定。
南昌?开什么玩笑,我刚从那个地方回来,你以为我是哆啦A梦能从兜里掏出个时空圈蹦回去?
又一个念头冲进我的脑海,祖宅……既然这样称呼,莫不是余成衣的那个大宅院,那岂不是有很多古董。
八仙桌,银筷子,彩岫,镶金屏风,极品紫砂壶……随便捡个漏都能绰绰有余地干下大别墅的那种。
不过既然是旧人物什,讲真要碰,也是有禁忌的。
保险起见我问道:“里面还有什么古董的不?”
“别想了,都被变卖了。”——李发财
我在一声哀叹之中,打消了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并跟老阿交代了前因后果。
他表示不早说,他人就在这里了,总不能被一个老头子搅和地扑了空,刚好他在南昌也有分店,干脆陪我一起去冒险。
车程略长,我和他讲刚才在凉粉摊上的糟心事。
他表示能理解,这种卖糖水的摊子里长期在的都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打卦人,没事就喜欢说说媒,嚼嚼舌根。
他还夸张地表示之前他也因为“太英俊”而被围得水泄不通。
所幸路上没堵车,我们赶在天黑之前到了南昌。
“地址是胡玉路三十六号旁。”我一字一句道。
他比了个OK就在越发狭窄颠簸的沙石路上缓行。
我摇下车窗,两边的房屋在静寂地靠后,倒退地演变为老式的泥瓦屋,不时地出现几座坍塌的瓦房,中央的树盘踞在支离破碎的残骸里。
这让千里之外连绵不断地山峦不时地跳跃在我的视野里。
“卧槽,下车,前面走不下去了,都他妈是碎屑。”老阿怒斥着套上冲锋衣,帮我打开车门。
我背起包,踩实一块平地才被老阿踉踉跄跄地扶出去。
风大得有点苍凉,像是要哭出声来。
虽然我实际没有任何应景的悲伤情绪。
石砾杂乱地铺排在地,有点扎脚,跟踩图钉一样。我下盘不稳,好几次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我们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走了半个街口,终于龇牙咧嘴地撞见生锈的“三十六号”门牌旁边的一栋古宅。
干扁的枯草镶嵌在古宅前的黄泥墙里,随着时间漫长的折磨,黄泥里的木桩逐渐裸露,倾斜,我初次看它时,有种天要塌下的错觉。
一个穿长衫的地中海老头倚着一根刚上漆的拐杖在大门前和民/警打扮的人交涉。
等那个民/警离开,我和老阿才装成彬彬有礼,人模狗样的知青上前问事。
他貌似注意到了我们,他的眼睛被圆框小墨镜遮得严实,还恰好搭件素黑长褂,总是无形地给我压迫。
“这几天我倒是和你见了不少各种各样的老头老太太。”老阿撅嘴嘀咕。
我没多在意,而是朝老头挥手,先发制人:“您好,请问您是?”
“我是这个宅子中一个人的老友,最近落得清闲,故地重游,算是人终物冢,权当散步旅游。”他定定道。
我应了声,不过莫名内心起疑,鬼晓得他是不是说真话。
我住院时得来了一个经验,千万要把手机收好,因为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说不定有人浑水摸鱼,接亲戚朋友探望的名义把你的东西给顺了。
现在这个经验对如今的局面十分受用,也该纳入思考范围内。
我同老阿探讨一番,我没有那种嫉恶如仇的正义感,只要确认老头有没有从这座华丽的古宅里顺东西就可以了,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
我与他短暂地周旋,并偷偷地叫老阿把他照片发给洋瘸子和家里人辨认。
“这么说,我们真是殊途同归了,我是这个古宅主人的一个瘫痪且老年痴呆的好友派来慰问的。”我温和地说。
“说实话,你长得真像这个家里的老二。”他忽然说。
老二?我冷了一下,参考他的老相,和他同辈的应当是我爷爷这辈,那老二指的就是现在躺在冰棺里发蛆的华华。
“这么说,我其实和老二交情匪浅,不过听说他已去世。不知道当年他的挚友如何了,不过时间这么长了,估计也已仙逝。”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言毕,塌陷蜡黄的双颊淌过几滴老泪。
我有点懵圈,但却也实在无法与之共情,于是只好尬聊下去,问,“他怎么死的?”
一盘飞速敲字的老阿闻言,眼睛瞪大一倍,蹭我的胳膊肘,我发现这种问法不仅突兀,还特不尊重人。
那人微微思量了一下,干脆地说,“老死的。”
老阿见状,欣喜若狂,连忙打圆场,说,“人归天命,挺好的。”
他又偏偏矛盾地闪过一点迟钝,说,“如果是老死的,确实挺好。”
这老头怎么个说话法,朦胧派还是在搞文字迷,或者就是说话含糊?我暗自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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