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抬抬墨镜,让我有种下一秒他就能摆个地摊从怀里拿出一顶黑色小圆礼帽倒扣在地,然后拉起二胡来的错觉。
“故地重游,几经风雪。”他扭扭脖子,感叹道,接着问我说,“在下成孟君,你贵姓?”
“免贵姓余,我叫余光,多余的余,光明的光。”我瞥见老阿给我发了串只有我俩才明白的暗码,潦草地回答。
我在脑海里快速把它翻译成明码,家里人的大概意思就是。
这老头谁啊?
敢情这个成孟君在这里讲这讲那,快要作出一篇抒情文来都是在拖延时间?
这老头腿脚不便,遇到我和老阿处变不惊,要么真就是余温华在外头交的未过门的朋友,要么就是老惯犯,而且还有一个做事利索的同伙。
老阿也注意到了这点,主动绕进祖宅,那老头不知怎的,带有点促狭意味地笑了几声。
他真的让我云里雾里,但我也捋顺思路,自然地拿出火机和一包未开封的烟,装作烟瘾犯了的模样,叫他帮我先接着火机。
“谢谢,您好这口吗?”我侧过脸,低低地吐出口烟,咳了两声,抽出一支递给他。
他又莫名地干笑两声,捂住鼻子,闷声道,“不了,我老了,年轻人不要在这种不切实际的地方逞能。”
我刚想接话,屋内突然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破坏声,飞速地从土墙后边的小巷里冲涌靠近。
老阿稀里糊涂地破后门而出一路追到这里,在我这边刹住脚,吼道,“这老头有问题!我去追人!”
我闻言,迅速用全力钳制住那老人的手腕,那老人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慌张,还饶有兴致地立在原地,就差说一句,任君处置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突然反向掰扯我的手肿,说,“你最好别让我先死。”他的语气很平淡,却让人毛骨悚然,接着他用手肘猛力地撞击我的喉咙。
我吃痛,还没反应过来,老头往我小腹捣上一拳,我认定如果我和这家伙来硬的,绝对会吃亏,于是卯足劲大吼:“救命!杀人了!”然后暗暗去搜裤袋里的美工刀片。
老头还是淡然,忽地停手,反掌拿鼓起的衣袖瞄准我的脖子,我隐约的瞥见里面反射出的一点金属光,黑洞洞的管口,要么是袖弩,要么是枪。
由于这里要么是危房,要么是等待拆迁的破屋,方圆几里估计都没有另外的人可以赶过来救我。
不仅如此,我总感觉自己被一层薄膜裹挟,与外界隔离开来了,或许是我已经紧张到了一定的极致,出现了生理反应。
现在要干嘛?我手上也没有什么像样的筹码。
我咽下积攒在喉呛里的唾沫星子,为了不刺激他,缓缓地举起双手,表示投降示弱。
“我知道这里面什么值钱,你……”我尽量内容紧凑地表达我的意思,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我的后背已经湿透了,有液体在上面爬。
我还没说完,就听见咻地一声,风好像被莫名的力量撕碎了,接着,这股力量反馈到了我的身上。
我被冲击地往后退,刺痛感在我的左胸蔓延,接着我的衣服被血浸透成了暗红色,脑内的神经在崩塌。
虽然这点小伤对我的□□来说并无大碍,但我的病有发作的预兆,情绪在刚才剧烈变化,我感觉有刀在磨我的太阳穴,快要对穿,
终于,我倒了下去,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我只能瞪大眼睛注视那人的举动。
这个时候生存欲达到顶峰,但我只剩下懊悔的权利。
我还年轻,不知道是病痛本身,还是我的情感使然,眼泪在我的脸颊上滑,从滚烫变得冰凉。
那人见状,却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拔出我胸前的针,等他渐渐成为我模糊的视野中的一道虚影,我才真正放松下来,放出捏在掌心里的最后一点意识。
等我再醒来,已经天黑了。
老阿趴在我的旁边打鼾,而我则是萎靡地躺在急救室的病床上输液。
隔壁病床的“病友b”是一个套了件墨绿色卫衣的高中生,眼神涣散,生无可恋地看着被调暗的手机。
我的目光挪到自己身上,可能是我的血管太细,手腕处已经被充出一个肉色大包。
我摁了下铃,老阿竟然十分警醒,以前宿管阿姨都骂不醒的老阿主动睁开了眼,伸了个疲惫的懒腰。
我俩都宿醉了一样,脑仁疼,迷茫地相互大眼瞪小眼了几秒,他才很惊诈地给我把床摇高,问我说,“怎么了?你要死了?!”
我啧了句,旁边的高中生卸下帽子往我们这边瞅了眼,很快又转过头去。
我伸过手,给老阿观摩了我的大肉球,他卧槽了一声,又按了一下铃,一个相貌年轻,长得温顺的男护士悠闲地推车过来。
“这包是输完了吗?”他热络地说。
“不是,你看他的手,是不是要炸了?”老阿把我的手托给他看。
那个男护士翘起食指晃了晃,声音细腻地说,“不是哦~可能是他的血管太小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给他调慢点,就剩这么些了,也就不换针了吧。等你回去用热水敷一敷,就会消了。”
还没等老阿皱眉,我就说,“不用换,没问题,打完了就可以走了吗?”
那个男护士叉腰莫名俏皮地说,“可以哦~”接着把折了几下的账单放在旁边生锈脱皮的蓝色小桌上,推着车慢悠悠地走了。
我环顾四周,是一个老旧的病房。
老阿望着那个护士远去的背影,啧了句,接着打开那张账单,一个纸条飘荡着落到我的床单上,老阿拿起来念了一遍,“QQxxxxxxxxx,微信xxxxxx”
他习以为常地递给我,抱怨道,“漂亮,你还真是蛮离谱的,人缘好啊。”
我把纸条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岔开这个话题,道“人类的感情都是平等的。那个小偷你抓到了吗?”
老阿像是被戳了一刀,表情痛苦地说,“没,他妈见鬼了,那个人给了我一拳,打太极一样嚯嚯哈嘿,我明明追得很紧,但莫名奇妙,这人就他妈消失了一样。”
我想起我的手机其实在老阿手上,这么晚了一点风声都没有,以洋瘸子的急性子绝对要催,就继续问道,“盒子呢?我那一万块钱额,盒子还在吗?”
“嘘嘘嘘。”他突然哑着嗓子说,“在,在破宅子里的供台上,但被人动过了,不是我哈,等回去了你亲自清点一下有没有少。”
接着,他拿手机,放出一张照片,照片上一张落满灰的木桌上正正地放着一个雕花的方形木盒,左上角是一个牌位。
但奇怪的是,那个时候光线充足,盒子旁边一圈竟然没有半点尘粒,盒子本身并没有被什么防尘的东西覆盖,但也干干净净。
“盒子呢?”我转为发短信。
“在我包里,寸步不离。”老阿作出一个“你放心”的表情。
“明天我们去局里一趟。”我回道,“出入院缴费窗口在哪里,这是病房,你应该是帮我申请了住院吧。”
“是嘞,医院这地方我也就打疫苗的时候进过,我家从来就没什么人住过院的,我看你这么虚,还以为你好歹要在这里消磨几天子。”他挠头道。
我点点头,把床摇高了点,刚想偷偷懒,隔壁的高中生就和她的监护人发生了点争执。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花了我们多少钱?你看你书又读不好,我觉得你得病就是心态不好!”靠在陪护椅上的妇女单方面地指着肉眼可见依旧虚弱的病人呵斥。
这并不罕见,毕竟我也经历过,在我生病那会儿也大概在高二。
那个时候,家里一群人围在祠堂里,讨论我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人的事才会得病。
并且把我什么不敬什么不孝,不会给谁筛茶,还和哪位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还要求自己儿媳妇生七个的傻逼长辈吵架都列举起来。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世界上判断人和事的永远不是纯粹又理性的善恶对错,而是人们在这个时代追求的价值潮流和感情倾向。
那个高中生没有开口,而是习以为常地堵住耳朵。
那女人被这个举动激怒了,扯着嗓子用方言吼道,“之前那个神婆其实就是说你这个贱人,卖/淫的婆娘就会让你哥和你嫂子离婚,我还会不知道?!”
“你侄子有什么错?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你自己写不好作业还怪人家看看视频啊?!”言毕,将手里揉成一团的账单精准地甩在她脸上。
高中生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自己长至肩头的半长发,挑了挑眉,终于放下手机,游刃有余道,“在我写作业的时候特意来吵我,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都和你说了,在我要做事的时候不要吵我,不下三遍。”
“而且要是我心态不好,就会在你孙子到我床上撒尿的时候把他给阉割了……”
“我不听,就不应该生下你,气死我了,贱人,鸡婆,我看你长大以后就要成卖的。”那妇女编不下去,打断女孩的话,只能无理取闹地在本应该安静的病房里嘶吼。
“妈的,吵死了,安静一点!有癫到外面去发。”老阿终于看不下去,斜眼看见呆滞的我,忍不住对那女人吼道。
那女人白了他一眼,奈何看着老阿断眉纹身不像个好人,执拗不过,拿起手机,貌似打给了她丈夫,又在抱怨。
她经过我的病床时嘴碎,“病骨头,看不病死你,还纹身,一看就没出息,还以为自己缴得钱比我多。”
这家医院的隔音不太好,整个走廊还回荡着那个妇女这个死那个死的吭骂。
老阿表情不屑地对门翻白眼,然后用南昌话说了句,“有病撒。”
他收拾了下东西,而我则是特意嘱咐了一下刚才来过的护士,尽量稳定一下那个女人的情绪。
等老阿托着我的半边身体,正想走的时候,那个女孩捋了捋头发,苦涩地笑着对我们说,“谢谢,缴费窗口在一楼大厅左侧走廊的尽头,记得带病人的身份证和医保卡。”
……………………
大概八点,我和老阿回到他开的那个四星“土味”酒店,装修得确实恢宏大气,但门前都是朴实的鸡鸭笼子和水果地。
我和他各自洗过澡后,颓废地在床上趴了一会,又不约而同地兴奋地蹦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把帆布包里的木盒转交给我。
我把盒子挪到更前,打量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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