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仗停下来,侍卫和内监小心翼翼地上去禀报:“太子殿下,扬州城就要到了。”
车帘撩起来,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透出半张脸。
他并未看外面,气度广的嗓音只低沉地说:“好,知道了,歇息吧。”
内侍开始向他禀事。
微沉的光下,太子殿下的面庞犹如佛窟中的石塑,仪态端正,鼻梁挺拔犹如青玉尺,发髻梳得整洁,头戴梁冠,衣袍端庄、华贵又透着低调。
有一副天家圣人的面相。
英气勃发,自带不敢侵犯的威严。
他坐在车中处理公事,忽然,外面的雨天里传来一点点微弱叫声。
太子殿下手上的握的笔停了,片刻,只是一道目光:“去外面看看,是什么声音。”
内侍低头,很快回来了,说:“是有一对孩童,似乎是被家人丢弃,正在嚎哭寻找父亲母亲。”
太子殿下皱眉,只低头,说:“如此可怜。”
底下人懂了。
片刻后,那对孩童便哭懵着被几个人塞了两包干粮,紧紧地系在身上。而后牵着他们躲了会儿雨,送去附近的寺庙。
内侍指着远处的城影:“那是扬州城,等你们歇够了吃饱了,就进城去,有个孤幼堂,有房子住、有饭吃,就是要帮着干活,别惫懒。”
两个孩童呆了,睁着懵懂泪水的眼睛:“那、那爹娘呢?”
内侍一扫拂尘:“咱殿下说了,不要你们的爹娘那就不是爹娘,这辈子能有的聪明,就是永远不要再找回家去。”
两个孩童傻傻地看着他回去了。
突然那女孩着急双手捧起干粮袋,如同献祭似的,结结巴巴地急声道:“菩萨!给、给菩萨吃!我们要不了那么多!”
救人的就是菩萨,内侍笑了,想起来殿下说过的一句话。
那菩萨也太好当了。
他只侧脸回头,说:“殿下茹素。”
他离开了。
内侍向太子殿下禀报完,太子作着批注,抬眼,只是点头,应了一声。
处理完今日的公务,内侍伺候他擦手,高大的太子却换着衣裳忽然想起来,侧头问道:
“扬州城里,是否有位苏老板,曾被门人得罪过。”
身边的内侍脸一僵,太子威严在上,想起来那个惹事生非的小兔崽子,恨不得把他从劳役营里捞出来再踹两脚。
他连忙俯身,声音都变尖了:“都是奴才的不是,那兔崽子仗着是奴才的徒弟竟然在外贪污受贿,要商户上贡,若非这位苏老板直言提出,否则还不知道殿下的名声要被败坏到什么时候。”
树大招风,太子殿下声名显赫,难免有人狐假虎威扯皮子当大旗,也是屡禁不止的事情。
很多事情都是瞒上不瞒下。
叫殿下知道的事,殿下事后处理的手段已经够严酷果断,叫人胆寒了,可利益滔天,还是有人想找死。
借着殿下威名之下,普通人哪敢出来质问辩驳,还不是就这么受了。
是以冤案堆积,声名愈差。
他这趟出巡就是为了这个。
太子抬眼换着衣裳,似乎专注力也并不在这个话题上,只是随口一提,将衣领覆过脖颈,声音低缓,“这些年,大约也不少。”
内侍听得后背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殿下这回出巡来,是非要彻彻底底地血洗一遍这龌龊满地的江南地区不可了。
“是……是,不过,也听说,苏老板的确是个好人,扬州城的孤幼堂,还是那苏老板出资办的,也是菩萨心肠。”
内侍陪笑:“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出来的法子,说动了地方官,拨了地盖房子,苏氏酱园包销了这群孤儿做的竹编箩筐,也叫扬州城偷盗、流浪、饿死的孩童少了不少,地方官也当政绩,借此也给苏氏酱园免去部分税务。”
太子听着,从没有表情,到也抬头看向内侍,似乎想到什么,笑了一下:“这么聪明?”
难得见到威严英武的太子殿下露出笑意,内侍才知道他爱听,急忙说:
“是!苏老板的传说还多得很呢,殿下,您慢慢听……”
内侍当回八卦讲着,却不经意间将扬州城的势力布局都带进来,心里是明明白白。
讲着看着殿下一边往前走巡视队伍,一边饶有兴趣听着的面孔,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冒起一个念头。
殿下还未成婚。
如今的年纪,倒是和苏老板年纪相仿……
到这个年纪还未成婚的可真是少,竟也撞见了。
他心里头福至心灵地一激。
巧了啊。
你说这要是让两人见面……
当然他也只敢想一想,都不敢吱一句声。
太子殿下英武不凡,俊朗高大,气度高华,贤能如此,尚未成婚,也是有原因的。
想起那位病重的韩家大小姐,内侍也感到一阵头疼。
若非如此,不知道多少人争着抢着上吊都要逼嫁给太子殿下。
这不是有人已经失败案例在前吗。
太监这个乱点鸳鸯谱的鬼点子也就敢冒出一瞬间,就被自己吓回去了。
还暗自打了个嘴巴,责怪自己冒失,脑子没把门,看见个合适的姑娘就往太子爷身上带。
并不知道自己若在现代这念头就叫做拉郎配。
抓住点细节就觉得配,开嗑。
扬州一行,事情虽多,但听多了苏老板的故事,太子殿下倒是饶有兴致说过:“孤倒是很期待见到这位苏老板,见识见识她的阴阳坛之法。”
太监也陪笑应是。
心里却嘀咕,感觉在淮阳王的地盘,淮阳王向来狼子野心,也未必不曾与这苏老板联系紧密……
不过太子殿下自有自己的判断,等他见了人,自然就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到了扬州城外,车驾才突然停下来。
护卫上来说:“殿下,方才去查探,整个扬州似乎都慌慌乱乱的,不知道在排查什么,行了宵禁,门口盘查的也严了,还有些府兵持械出行。”
太子殿下“唰”地撩开帘子,英气的长眉拧着,看了看,不发一言。
其他人却刷地跪下。
许久后,太子殿下才看着远方说:“再等等看。”
他淡淡放下帘子。
众人这才敢呼吸,稍稍松了口气,另一口气却又提了起来。
不知道是否是淮阳王已经收到消息了,在怀疑他的仪仗是否是太子本人,所以大行查探。
太子殿下来扬州,是为了查一件旧日血案的。
此案牵连甚大,朝野惊动。
他到扬州的消息,宫里传出来的和实际上抵达的时间也并不一样。
他会比旨意中要提前到,杀扬州众官吏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现下的车马也都低调朴素,跟寻常的富家公子并没什么区别。
如今一到扬州,就看见这副戒备满满一反寻常的样子,如何能不怒。
太子殿下放下帘子,在车内坐着,只是看着前方,双手扶在双膝上,淡淡说了一句:
“这淮扬一带,没有我们什么人手,是父皇向来留给六弟的封地。我那六弟竟然也经营得如铁桶一般,什么风声也传不出来。”
“这样慌张地设卡作防,只怕这件案子,他是拍得很哪……”
太子殿下的声音在耳边散了,内侍低着头不敢说话,屏住呼吸。
没人敢插话。
为了观察城门盘查情况,他们便先不往前走了。
车队在这里驻扎下来。
很快,再从树林中出来时,人马已经更少了,大多数都分队成伍地扮作普通百姓,去不同的城门试验。
只剩下太子本人和一名贴身内监,还有一名侍卫埋伏在暗处。
太子本人换上藏青色读书人长袍,束发戴玉簪,扮作普通富户公子,出来游学。
老太监变成了老仆,背着包袱。
只不过他的身量还是稍显高大些……毕竟从小习武,弓马娴熟。
片刻,太监便清出了路边一座僻静的小屋,让太子坐下歇息。
他们打算查探清楚前暂时扮作富家公子的样子在此处短居,收集信息。
外面停着的车马也换得更简陋了些,就是普通富户游学般的模样。
当然,如果忽略太子本人那过于英俊的脸庞和通身的贵气的话。
太子在屋里坐下来,借着灯火,端正地坐着,习惯地打开了手中的一卷册子。
老太监出去打水。
可没走多久,他在林子里,就听到了沉沉的跑动的脚步声,还有男女老少夹杂在一块儿的议论声!
“快跑!快跑啊东家!”
“别叫我东家!哎呀,是何寡妇!”
年轻女人的声音清亮又叱责,老人的声音带着嗫嚅:“是、是,对不起,何……寡妇……”
苏鹤龄边回头看追兵甩掉了没有,边叱骂:“你找的那个人到底靠不靠谱?!我说要秘密逃出扬州,没说是这样用脚逃啊!”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惊动了太傅府的人,暴露了行踪,连夜就拆了苏家园子,发现整个苏家上下已经人去楼空。
当即就有官兵追了出来,锁定了苏鹤龄的方向。
苏鹤龄跑得都快没气儿了,连马车她们都丢下在路边了,只揣着些金票地契狂奔出来。
她刚想歇口气回头一看,星星点点的火把已经走进林子里来了!
苏鹤龄脸色一变!
“叔,分头跑!”
周叔当即一个急刹,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跑去,边跑还边造出些动静来吸引火力。
苏鹤龄往前飞奔,包袱一甩一甩地打在身上,却又想到里面都是价值万金的东西不愿丢弃,咬牙继续狂奔。
她都跑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好不容易看见前面有座僻静的小屋子,没什么人来的痕迹,霎时松了口气。
回头见没人追上来,两腿一踩,爬着树就翻了过去。
这树高,树冠都盖过了屋顶,她艰难地翻身落在屋瓦上,还打落了不少果子。
苏鹤龄都顾不上被树枝搜刮的疼,又趴过身来,往前爬了几步,意图找到个能落脚的点先翻下去。
大女人能屈能伸,忍得一时苦享得百倍福!
她还继续往前爬。
可大约是年久失修。
这屋瓦嘎吱嘎吱的响,她爬三四步就要小心地停下来,听着咚咚作响的心跳缓一缓,等到不响了,再继续往前爬。
好好的一张漂亮明净的脸,蹭的全是泥巴灰尘,兴许衣裳上还有屋顶沾上的鸟粪,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她觉得追兵就是追上来都认不出她了。
苏鹤龄吃力地爬动着,一边爬,一边心里暗恨那遭天谴的太子。
“呼……”
“若非老娘这些年……”
“还有锻炼身体多拉伸的觉悟……”
“换作别的大小姐怕都死半道上了!”
又往前爬了两步,苏鹤龄裙角突然被挂住了。
她回头看着腿,抽了两下,没抽动。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又用力抽了几下,还是没动,只得暂时深吸一口气,回头,埋怨着,咬着牙,含恨心想。
东宫太子。
若是老天有眼,最好就从天上降下来一道天雷,劈在你身上!———
轰的一声。
苏鹤龄一懵。
浑身顿时僵停住。
那一瞬间,她感觉身下的什么在瓦解,飞快地震颤,嗡鸣。
而后粉碎。
稀里哗啦的,她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就把自己的声音掐住。
随后是猛烈的失重感!
太子殿下静静看着卷集,修长宽大的手握着书页,忽然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
他不解地抬起头,看向了传来异响的房顶。
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下来。
他伸出手掌,不解地接了一片灰瓦在手心。
还在思索什么。
而后。
轰!!!
房梁塌了!
太子殿下万年不动的表情一变!
灰尘漫天,苏鹤龄被呛了一嗓子,疯狂地咳着嗽,眯着眼睛满脸泥巴,脏兮兮地抬起袖子挥开眼前的灰尘。
老天,要命了!
怎么还真掉下来了!!
这可真痛啊!她死了没!她没死吧?!这什么破房子啊也闲置太久了吧?
等艰难地挥开了尘雾。
她咳嗽着一只手撑着身后,手掌摸到了柔软的被褥,下意识攥了攥。
而后她懵了,手都停下来了。
眼前逐渐清晰。
视野从朦胧,到光线明亮起来。
面前,简陋的旧屋里,一个梳着整齐发髻、容貌胜过天神的、身形良好的英俊郎君。
就这样一手拿着书卷,一手负在身后,逆着光,站了起来,似乎被震惊,愣愣地看着她。
上天作证,那一瞬间,苏鹤龄心里瞬间弹出了都已经不再是任何□□层面的感触。
而是所有意识都泯灭,两眼也懵了,只余下巨大、坚定、而磅礴无比的三个字。
——太帅了。
太子殿下是一款老式男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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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绝色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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