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许南译在课间，当着不少同学的面，向车勇发出了生日派对的邀请。他的声音温和而自然，仿佛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
车勇愣在原地，手指下意识地揪住了衣角，一种混合着受宠若惊和巨大恐慌的情绪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那个“好”字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许南译被其他同学叫开后，车勇刚想默默回到座位，却被以宋淑雅为首的三个女生半推半就地“架”到了走廊尽头的楼梯间
“班长邀请你，你还真敢考虑啊？”宋淑雅抱着胳膊，下巴微扬，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她身上飘着淡淡的名牌香水味，与车勇身上洗衣粉的廉价清香格格不入
宣敏立刻嗤笑一声接话：“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班长坐你旁边这么久，难道闻不到你身上那股味儿吗？”她故意凑近嗅了嗅，做出一个夸张的嫌弃表情，“啧，穷酸味都快熏死人了！”
一旁的汇美玥也煽风点火，用纤细的手指在鼻子前扇着风，添油加醋道：“你还是行行好，别来了吧。跟你在一个空间我都觉得窒息，要是生日派对也看见你，多扫兴啊。”
车勇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壁里。他能感觉到四周投来的好奇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的皮肤上。他看见许南译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下颌线绷得很紧，那是他极力压抑怒气的标志
“说够了吗？”许南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冷硬的质感，让三个女生的嬉笑瞬间僵在脸上。“我们是一个班的同学，最基本的尊重和团结，还需要我教你们吗？”
他目光扫过她们，最后落在车勇苍白而难堪的脸上，语气斩钉截铁：“车勇是我的朋友。我的生日，我想邀请谁是我的自由。如果你们觉得无法接受——”
他停顿了一下，清晰而冷漠地说：“那么，我的派对，你们也可以选择不来。但现在，请你们把嘴巴放干净点。”
说完，他不再看她们一眼，拉起还有些发懵的车勇的手腕，径直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走回了教室。那个背影，为车勇隔开了一个短暂的、安全的角落
平静的日子没过两周。那天放学，车勇刚走出校门，那四个讨债的大汉就像幽灵一样从暗处围了上来，熟稔地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往熟悉的那条阴暗小巷里拖。绝望再次攫住了他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清亮而带着怒意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巷口炸响
是许南译
他举着手机，镜头对准那四个大汉，脸色冷峻。那几人显然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名校制服、气质不凡的少年，气焰矮了半截
王强啐了一口：“妈的，少管闲事！他爹欠了我们三万块，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许南译懒得废话，直接亮出底牌：“明天，这个地方，我会安排人把钱给你们。拿了钱就滚远点！”
王强将信将疑，但看着许南译笃定的眼神和一身行头，哼了口气：“算你他妈走运！明天要是见不到钱……”
“许家从不开空头支票。”许南译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千斤分量，“现在，滚。”
他语气中的不容置疑，以及那句“许家的人从来不做空头支票”，带着天然的威慑力，让王强几人只能撂下几句狠话，悻悻离去
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许南译走到车勇面前，什么也没多问，只是从昂贵的双肩包里拿出一瓶包装精致的矿泉水，拧开，递给他。“你还好吗？吓到了吧。下次遇到这种事，可以和我说的。”
车勇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接过水，声音低得像呓语：“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许南译想揽过他的肩膀安慰，手刚碰到，车勇就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许南译眼神一凛，不由分说地卷起他那件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T恤袖子——下面掩盖的，是纵横交错、颜色深浅不一的淤青和旧伤
“……你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过来的？”许南译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车勇别开脸，耻辱感烧得他脸颊滚烫。他无法回答
“先跟我回家，我给你上点药。”许南译的语气不容拒绝，拉着他就要走
“不用了……真的很快就好……”车勇下意识地挣扎，却被更坚定地握住手腕
“我说需要就需要。”许南译看着他，眼神里有种固执的坚持，“我不喜欢被拒绝。”
黑色的奔驰S600L安静地滑行
车勇第一次坐进这样奢华的车厢，身体僵硬，几乎只敢用半个屁股挨着那柔软得像云朵的真皮座椅，生怕自己身上的尘土弄脏了这方净土
车窗外的风景，从繁华整洁的市中心，逐渐驶入安静得只听得到鸟鸣的别墅区。这里有独立的公园，绿草如茵，树木葱郁，与他熟悉的那个嘈杂、拥挤的城中村公园仿佛是两个世界
车子停在一栋气派的欧式别墅前
许南译的房间大得超出车勇的想象，整洁、明亮，摆放着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乐器和新奇的物件。他站在房间中央，像踩在云端，不敢挪动一步，生怕玷污了这里一尘不染的空气
许南译拿来药箱，把他按坐在柔软的床边，示意他脱掉上衣。车勇羞得耳根通红，死死攥着衣角。许南译了然，转过身去：“你脱吧，我不看。”
当车勇终于磕磕绊绊地脱掉上衣，用双臂紧紧抱在胸前时，许南译转过身，看到那瘦削脊背上布满的伤痕，呼吸明显一滞
他没有再多问一句，只是沉默地、极其轻柔地用棉签蘸着冰凉的药水，一点一点为他涂抹伤口。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上完药，许南译将一整瓶昂贵的药膏塞进他手里。“拿着，每天涂。”接着，又不由分说地留他吃晚饭。车勇想起他那句“不喜欢被拒绝”，到嘴边的婉咽了回去
长长的餐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许南译的父母常年在国外，巨大的房子显得空旷而安静
晚餐精致得让车勇不知从何下手，他学着许南译的样子，笨拙地使用着闪亮的刀叉，味同嚼蜡
饭后，许南译坚持让司机送他回家，并且亲自陪同。车子再次驶出那片宁静的仙境，一头扎回霓虹闪烁却又破败真实的城市边缘
当豪车碾过坑洼的路面，最终停在那栋熟悉的、墙上满是红漆咒骂的筒子楼前时，那种割裂感让车勇几乎无地自容
许南译坚持送他到单元门口。“看你上去，灯亮了我就走。”
车勇低声道谢，逃也似的冲进漆黑的楼道。他听见许南译在楼下喊：“喂，车勇！生日快乐！”
车勇脚步一顿，今天也是他的生日，从来没有人记得
他没回头，只是更快地向上跑。身后，楼道的声控灯因他的脚步声，从一楼开始，一盏一盏，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勾勒出他仓皇的背影，直到五楼的光也熄灭
许南译站在楼下，仰头看着那扇窗户透出微光，又听见铁门轻微的碰撞声，这才转身上车
“走吧。”他对司机说
车子缓缓驶离，将那片沉重的黑暗与寂静，重新还给了夜色
车厢内，许南译望着窗外飞逝的、与别墅区截然不同的街景，眉头微微蹙起。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另一个世界的样子
而五楼那间狭小的屋子里，车勇背靠着冰冷的铁门，缓缓滑坐到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瓶药膏，仿佛攥着一点不真实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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