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犬吠划破夜的宁静。
小小的身影踏着月光,“哒哒哒”自薄雾中快步跑来,奶黄色的毛发蒙上了梦幻的光晕,清风拂过,泛着银光的发尖随风而起,有如神祇。
薄雾拨开,身影由远及近,临到门口又停了下来,水汪汪的大眼睛迟疑地打量眼前的人。
疯子拿掉面具,笑了:“六六,你来了,又是来杀我的吗?”
巧了不是。
同样的月色,同样的雾气,同样的村子,不同的是,二十一年前的那个夜晚,踏着月光来杀他的是个男孩,是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教他学会爱的男孩。
他还记得,那时它说了句对不起。
哦,对不起这三个字,也是它教的。还跟他解释了好多遍,来来回回都是做错了事就要道歉,道歉就要说对不起,他不懂,事情都做了,再说对不起有意义吗?
他不学,也学不会。
直到意识坠入黑暗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不是他学不会,是六六弄错了顺序。
原来不是做错了事要说对不起,而是要先说对不起再做事,就像吃饭前要先洗手。
所以,他每次动手前都有好好说对不起哦。
疯子心情愉悦地坐在台阶上,两条大长腿岔开,随意屈着,手搭在膝盖,手术刀在指间灵活转动:“怎么了六六,看到我还活着,失望得说不出话来了,是不是还想再......”
“石头大哥?你是石头大哥对不对?”
疑惑,震惊,转变成了确认后的欣喜若狂,六六一跃而起飞扑过来,眼睛就像是装进了星辰大海,闪烁着点点星光,唇角上扬,张开的嘴巴宛若月光下盛开的最美的花。
“我们还以为你已经消失了。”
六六没有靠得太近,它伸出爪子想要触碰,可是又收了回来,抬头仰视,卡姿兰大眼睛比以往还要明亮,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不放。
小小的身子因为激动止不住地跺爪爪。
爷爷,您看到了吗,石头大哥还存在,他没有消失。
石头大哥?
手术刀停止了转动。
它还记得呢,他给自己取的名字。
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只要不是韩亦深,他并不在意自己叫的啥,那会儿年纪小,他单纯只是觉得石头抗揍,挨打不会疼,攻击力还很强。
要是成了石头的大哥,他就天下无敌了。
呵,幼稚的自己。
疯子弯腰,俯下身子,坏心眼地戳戳端坐在地,眼睛闪闪发光的小狗狗,嘴角两边还拱起了粉嫩嫩的嘟嘟肉,挠得人心里直痒痒,恨不得咬上一口。
“六六,你是在迷惑我吗,让我以为你在高兴?”
六六眨眨眼:“我是高兴啊。”
傻愣愣的样子。
疯子挑了下眉,很意外,视线扫过晕倒在门口的二虎妈,他“噗哧”笑出了声:“是怕我杀了她,还是担心韩亦深回不来了?”
偏偏在他快要夺回身体主导权的时候出现。
“六六,你这计策不行哟,不想个聪明点的,是骗不了我的,至少也要像二十一年前那样,多说点好话,让我没了防备心。”
“或是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说不定,我一下子就被迷住了,然后你就可以一爪毙命。”
“哦,对了,”疯子俏皮地闭起了一只眼,食指在六六软乎乎的小脸蛋上点了点,“动手前别忘了说对、不、起哦,六六老师~”
还加了个长长的尾音。
“六六老师”一出来,六六眼神都变了。
小身板一挺,小脑袋一抬,有模有样地摸起了它的小须须。
以前缠着要他叫老师,他死活不肯,现在主动开口了吧?
六六老师,嘿嘿嘿~
不对,现在不是得意的时候。
六六收起笑意,连连摇头:“不是的,没有计策,什么都没有,我不会再那样了。”耳朵都要摇成小扇子了,话说得太急,它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没有计策?”疯子收回手,“韩亦深回不来了,你也不在意?”
“你就是韩亦深!”六六很肯定地说。
它不会再弄错了。
“哦,我又成韩亦深了?”
疯子往后一倒,懒散地斜靠在台阶上,手肘撑着地面,掌心托着脑袋,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术刀:“老头子当初要你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是什么来着,我想想啊,”疯子手指敲着脑门,故作思考,随后打了个响指,“有了,是魔鬼,恶魔,还是为祸人间不应该存在的坏胚子?”
有一点,老头子还真就说对了。
种什么树就结什么果。
杀/人犯,强/奸犯,人/贩子,虐/待狂的儿子自然也是个作恶多端的小恶魔。
可笑的是,本应极恶的他多了不该有的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是那天,他杀了村民们的鸡,逃跑途中不慎摔下了山崖,还摔伤了腿,等死的时候,有个小男孩走了过来,白白胖胖的,跟年画里的娃娃似的,还长着一头奇怪的黄卷毛。
他骂了句小黄毛怪,就被它扇了一巴掌。
还奶凶奶凶地说他不乖,不听话,要带他回去,叫爷爷罚他。
他腿动不了,一拳头挥过去,落了空,反倒被小黄毛怪绑了个结实。
他气不过就开口骂。
骂一句就挨一巴掌,再骂一句再挨一巴掌,舌干口燥说不出来话时,他两颊就已经起了两坨老大的包,小黄毛怪还可怜兮兮,泪眼汪汪地要他别告诉爷爷,说是他自己摔伤的,跟它没有关系。
他回了一句,老子他妈连你爷爷都打。
然后就真说不出话来了,因为门牙被扇掉了几颗,说话漏风。
再大的怒气只能往肚子里咽。
去他妈的爷爷!!
他盘算着等松了绑就报复回去,扇它个面目全非,让小黄毛怪尝尝他的厉害,然后就看到个子还没到他胳膊的小黄毛怪,轻轻松松就把他打横抱起,走起路来气都不带喘的。
一路上小嘴叭叭,全都是教他怎么说,才能让爷爷相信是他自己摔伤的。
他惊呆了,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注意力全跑到小黄毛怪这身怪力上了,平生第一次,他脑子里没有了怒气和报复的念头,多了些他不曾有过的好奇和兴趣。
又或是那天晚上,他又没能控制住冲动,拿刀捅了一个酒鬼的肚子,人没死,进了医院,听说老头子赔了不少钱,村民们都骂他是恶魔,是天生的坏种子,要赶他走。
老头子就押着他去道歉,在村委会门口跪了一天一夜,村民们才勉强作罢。
回去后,老头子要他改正,他不应,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得老头子拿扫把抽他。铁棍他都挨过,又怎么会怕扫把?可是这一次有“人”挡在他身前,还替他挨了一扫把。
单手都能托起来的小身体被一扫把给扫飞了出去。
老头子见他软硬不吃,就在山上搭了个木屋,要他在里面反省,没学好就不许回家。
挨打,不听劝,关小黑屋,他早就习惯了,只不过有人要他学好,有人要他作恶,反正都是要挨打,所以他选择了随心所欲。
山里很潮,很吵。
他的手又开始痒痒了,内心深处的野兽又在蠢蠢欲动。
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身上啃咬,他忍受不了了,迫切地想要撕碎一切,捏死一切,毁掉一切,感受双手沾满鲜血的快感驱散心底难耐的狂躁。
“哐当——”
门开了,小黄毛怪拎着个小袋子蔫了吧唧地走进来,奇怪的黄卷毛都不蓬松了,塌塌的,贴在脑袋,就跟套了好几层黄丝绸似的。
拎着的袋子里装了好些吃的还有药,在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水汪汪的大眼睛都红了,鼻子直抽抽的。
他笑了,问它:“你哭什么?”
小黄毛怪揉揉眼睛,很倔强地说没哭。
他又问它,为什么要替他挨那一下?
小黄毛怪反倒责怪自己,没能帮到他,没能教好他,也没能看好他。
很奇怪是不是?
做事的是他,自责的却是它。
它说:“我会帮你的。”
他问:“帮我什么?”
它说,它看到了。
他问,看到了什么。
它没有回答,只是抱着他的头,摸摸他的脑袋,轻轻地呢喃着:“乖宝宝,不痛痛哦,六六会陪着你,把那些暗暗的东西全赶走。”
幻化为人的它,有股奇特的香味。
手不痒了,蚂蚁也不见了,摧毁一切的念头消失了,心情很平静。仿佛前一秒还处于波涛汹涌中,下一秒就回到了风和日丽。
埋首在小小的胸膛里,倾听着有节奏的心跳声,他第一次对自我产生了怀疑:“六六,我很坏吗,可是......坏是什么呢,每个人都骂我总是干坏事,可是我连什么是坏事都不知道。”
回村子前,他不偷东西,不打人,不当骗子,不捣乱就会挨打。
回村子后,他偷东西,他打人,他当骗子,他捣乱还是会挨打。
他不明白。
以前也从未想过要弄明白。
“没关系,六六会教你的,”小黄毛怪自信满满地拍拍胸口,“石头大哥放心,有六六在,六六会让你成为村里最好,最受欢迎的好宝宝。”
然后又很凶地龇着牙:“六六保护你,不会再让那些大坏蛋打你了。”
他愣了一下,笑了。
“好。”
或许就是从这里开始,他就着了魔,上了当,有了依赖,变得不再纯粹。
所以才会滋生出那个废物。
“好啊,”疯子起身,走到六六跟前,“你说我是韩亦深,那我就是韩亦深好了,可是六六,一个身体里有两个韩亦深不是很奇怪吗?”
“你既然选择了我,那个废物就不应该存在。”只会躲在背后的懦夫,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当初要不是有他在,那个懦夫早在离开村子的那一年就被打死了。
“来吧,像以前杀我的那样,”疯子指着脑袋,“把这里边的废物杀了,我就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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