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课的物理公式还在阮星临脑子里嗡嗡作响,像一群找不到出口的苍蝇。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目光空洞地盯着摊开的课本,物理老师的讲解早已变成背景噪音里模糊的嗡鸣。妈妈灰败的脸、冰冷的指尖、心电监护仪刺耳的直线长鸣……这些画面如同跗骨之蛆,在每一个思维停顿的间隙狠狠啃噬着他。巨大的悲痛像一块沉重的铅板,压得他胸口发闷,喘不过气,连带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都显得格外刺眼。
他只想缩进一个无人的角落,任由这沉重的悲伤将自己彻底淹没。什么物理定律,什么受力分析,都他妈见鬼去吧。
下课铃尖锐地响起,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同学的喧闹声、书本合上的啪啪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将阮星临从痛苦的沉溺中猛地拽了出来,反而让他更加烦躁和无所适从。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书本和臂弯构成的脆弱堡垒里。鸵鸟防御,启动!世界太吵,悲伤太重,他只想躲起来。
就在他试图用物理课本隔绝这喧嚣的世界时,左边胳膊突然传来一点极其轻微的、带着试探性的触碰。
冰凉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校服衬衫布料,短暂地、克制地碰了一下他的小臂。
阮星临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毒蛇的信子舔过!这个触感……这个位置……除了旁边那个心机绿茶精,还能有谁?!
他猛地抬起头,带着未消的惊悸和一股被强行打扰的怒火,狠狠瞪向旁边!
裴松谿就坐在那里,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冷硬。他并没有看他,左手正慢条斯理地合上摊开的物理书,右手则随意地搭在桌面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哒哒声。仿佛刚才那一下触碰,只是他整理书本时“不经意”的擦碰。
但阮星临知道,绝对不是!这绿茶精的每一个动作都他妈带着目的!
“有事?”阮星临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戒备和毫不掩饰的烦躁。他不想跟裴松谿说话,尤其是在这种心力交瘁的时候!
裴松谿终于侧过头。金丝眼镜的镜片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他的目光在阮星临苍白憔悴、眼下乌青浓重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极其自然地滑开,落在他放在桌角的、那个崭新的手机上(裴家准备的)。
“微信,”裴松谿开口,声音不高不低,清冷平稳,带着他惯常的、掌控一切的语调,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拉黑我那么久了,该拉回来了。”
没有商量的口吻。
没有解释的必要。
就是一句简洁到近乎命令的通知。
阮星临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嗡”地一声绷紧了!一股邪火混合着巨大的憋屈感直冲天灵盖!
拉黑?!他还有脸提拉黑?!
当初是谁在学生会办公室强吻还他妈咬人?!是谁当众让他社死?!是谁把他耍得团团转?!拉黑这个绿茶精,是他阮星临在彻底崩溃前,做出的最正确、最解气的决定!是他最后一点可怜的反抗和尊严!
现在,这个始作俑者,这个把他强行捡回家、掌控他衣食住行的混蛋,居然用这种理所当然的、通知式的语气,让他把微信加回来?!
凭什么?!
“呵,”阮星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冰冷的嗤笑,带着浓重的嘲讽和愤怒,“裴大会长,您日理万机,学生会事务繁忙,年级第一的宝座也离不开您,还管我拉不拉黑您这点破事?”他故意用了敬语,字字带刺,“我一个小人物,不配占用您宝贵的微信好友位,您还是把我这碍眼的继续黑着吧!”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虽然声音嘶哑,但那股压抑已久的愤怒和不甘却清晰无比。周围的喧闹声似乎都小了一点,有离得近的同学好奇地投来目光。
裴松谿面对这明显的抗拒和嘲讽,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他甚至微微挑了一下眉梢,像是听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废话。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一点距离,那股清冽的柠檬薄荷气息瞬间变得清晰而具有压迫感。
“你妈的事,”裴松谿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后续手续,医院通知,还有一些……必要的联系。”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眸光扫过阮星临瞬间僵硬的脸,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你确定,要一直靠鹤临夏或者……我妈,当传话筒?”
“轰——!”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阮星临最脆弱、最无法回避的地方!
妈妈的后事……
医院的后续通知……
那些冰冷繁琐、却又不得不面对的手续……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来!裴松谿说得没错!他现在住在裴家,手机是裴家给的,银行卡里可能连打车去殡仪馆的钱都不够!他根本避不开裴家!避不开裴松谿!让鹤临夏传话?鹤临夏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能懂什么?让裴母转达?那只会让他更加无地自容,像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现实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怒火,只剩下冰冷的、刺骨的难堪和无力感。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所有的愤怒和反抗在裴松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又徒劳!
裴松谿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和眼中那熄灭的怒火、取而代之的屈辱和茫然,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他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为你着想”的“体贴”:
“而且,你现在住我家。监护人联系方式,学校那边需要更新。”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难道,你想让学校直接打电话给我爸妈,或者……亲自上门找你?”
亲自上门找他?
在那个冰冷的、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家”里?
阮星临浑身猛地一颤!不!绝对不行!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那个空荡荡的、充满了妈妈最后气息的地方!那会让他彻底崩溃!
巨大的恐惧和现实的压力,如同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骂人,想质问裴松谿凭什么管这么多!但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憋闷。
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抵抗那股灭顶的无力感。他看着裴松谿那张平静无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脸,看着他那双隐藏在镜片后、深不见底的眼睛……
最终,在裴松谿那无声的、却重若千钧的注视下,阮星临像是被彻底抽走了脊梁骨,猛地低下头,避开了那令人窒息的目光。
他认命般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屈辱,从桌肚里掏出那个崭新的手机。屏幕亮起,映出他苍白而麻木的脸。
解锁,点开微信。
手指僵硬地在屏幕上滑动,找到那个黑名单列表。那个熟悉的、曾经被他置顶、又被他恨之入骨拖入深渊的ID——“潺潺谿水”,静静地躺在那里。
指尖悬在那个ID上方,微微颤抖着。
真的要拉回来吗?
向这个掌控了他一切的混蛋低头?
让那个线上温柔似水、线下心机深沉的“潺潺谿水”再次出现在他的好友列表里?
巨大的不甘和屈辱感让他指尖发冷。
“快点。”裴松谿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不耐烦,“下节课要开始了。”
这声催促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阮星临心里那点可怜的犹豫。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死寂的麻木。指尖重重地落下,在那个“移出黑名单”的选项上,用力地戳了下去!
动作带着一股破罐破摔的狠劲。
屏幕上弹出一个提示框:【已成功将“潺潺谿水”移出黑名单】。
阮星临看着那行字,感觉像是亲手给自己戴上了一副无形的枷锁。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啪”地一声重重扣在桌面上!仿佛多看一眼那个ID都会让他恶心反胃!
他扭过头,用后脑勺对着裴松谿,胸口剧烈起伏着,无声地宣泄着满腹的憋屈和怒火。鸵鸟防御升级版——用后脑勺表达最高级别的抗议!
裴松谿看着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提示,又看看旁边那个用后脑勺对着他、浑身散发着“我很不爽但我拿你没办法”气息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很好。
第一步,完成。
他不再看阮星临,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通知”与“屈服”从未发生。他拿出下节课的数学书,翻开,拿起笔,姿态优雅地开始预习。专注的神情,仿佛世界只有他和他的书本。
阮星临死死盯着物理课本上那些扭曲的公式,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刚才的屈辱。手机就扣在桌角,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无能。
就在他感觉快要被这憋闷的空气窒息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再次伸到了他的视野里。
不是碰他,而是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巾,轻轻放在了他紧扣着手机的手背上。
纸巾柔软,带着一丝极淡的、属于裴松谿的柠檬薄荷气息。
阮星临的身体瞬间僵硬!他猛地抬头,带着被再次冒犯的怒火瞪向裴松谿!
裴松谿依旧没看他,目光落在数学书上,右手握着笔在草稿纸上流畅地演算着,左手却随意地搭在桌面上,仿佛放纸巾只是顺手而为。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手心有伤,别感染了。校医室处理麻烦。”
阮星临:“……” 他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果然看到掌心的掐痕处渗出了一点细微的血丝。这绿茶精……连这都看到了?!
一股被彻底看透、无处遁形的羞愤感瞬间淹没了他!他一把抓起那张纸巾,不是擦手,而是狠狠地揉成一团,用力地攥在手心里,仿佛要把它捏碎!然后,泄愤似的,将那个纸团猛地塞进了桌肚最深处!
动作凶狠,带着一种无声的、幼稚的抗议。
裴松谿眼角的余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笔下演算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那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愉悦地,轻轻敲击了一下光滑的笔杆。
上课铃声尖锐地响起。
数学老师夹着教案走进教室。
阮星临像是得到了解脱,立刻正襟危坐(虽然坐姿僵硬),目光死死锁定黑板,仿佛那里有拯救他的唯一答案。他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将旁边那个散发着柠檬薄荷气息的、掌控一切的混蛋彻底屏蔽。
但裴松谿的存在感太强了。他翻书的声音,写字的声音,沉稳的呼吸声,还有那若有似无、却无处不在的柠檬薄荷气息……都像小虫子一样钻进阮星临的耳朵和鼻腔,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屈辱。
更让他憋闷的是,数学老师讲到一道复杂的立体几何题时,阮星临因为走神和基础不牢,完全没跟上思路,盯着黑板上的辅助线一脸茫然。
就在这时,一张写满了清晰解题步骤和关键思路的草稿纸,被一只修长的手推到了他的桌角。纸上字迹工整漂亮,逻辑清晰,正是他卡壳的地方。
阮星临瞪着那张纸,像瞪着潘多拉的魔盒。接?还是不接?
不接?他确实不会,待会儿被提问肯定出丑。
接?这他妈又是裴松谿的“施舍”!是无声的提醒——看,没我不行。
巨大的憋屈感再次涌上心头!他愤愤地瞪着旁边。裴松谿正专注地听着老师讲解,侧脸线条冷峻,仿佛那张救命的草稿纸跟他毫无关系。
最终,在数学老师即将提问的威胁目光扫过来时,阮星临悲愤地、屈辱地、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张草稿纸上的关键步骤!然后像做贼一样迅速移开目光!心里把“心机绿茶裴松谿”鞭尸了一万遍!
这该死的课间!这该死的微信!这该死的数学题!还有旁边这个无处不在、掌控一切的混蛋!
阮星临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裴松谿精心编织的蛛网里,每一次挣扎都只会被黏得更紧。微信加回来了,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这只心机深沉的蜘蛛,还会吐出多少无形的丝,将他彻底困死在这名为“照顾”的牢笼里?
他死死地盯着黑板上的几何图形,那些线条仿佛扭曲成了裴松谿那张平静无波、却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脸。
这憋屈的、寄人篱下的日子,真他妈难熬!而课间那短短几分钟的“微信通知”,只是这场漫长煎熬中,一个微小却无比清晰的注脚。无声的“通知”,无声的“屈服”,无声的“施舍”……裴松谿用最简洁的方式,最心机的姿态,无声无息地,再次将阮星临这只炸毛鸵鸟的羽毛,梳理得……更加“顺从”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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