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的晚餐精致得像艺术品,但阮星临味同嚼蜡。林染温柔地给他夹菜,裴逢珩偶尔问两句学业,裴松谿安静地吃饭,目光时不时扫过他,带着无声的掌控。空气里弥漫着礼貌的关怀和一种让阮星临窒息的格格不入感。他像个误入高档宴会的乞丐,浑身不自在。
“叔叔阿姨,我……”阮星临放下几乎没动的筷子,声音干涩,“我想……回家一趟。拿点东西。”
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林染脸上的笑容顿住,担忧地看向裴松谿。裴逢珩放下汤匙,没说话。
裴松谿放下碗筷,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角,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阮星临脸上:“现在?”
“嗯。”阮星临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布,“就……拿点换洗的,还有……我妈的东西。” 他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个“家”,光是想到,心口就疼得发紧。
裴松谿沉默了几秒,空气有些凝滞。就在阮星临以为他会拒绝时,他淡淡开口:“我陪你去。”
“不用!”阮星临立刻抬头拒绝,声音拔高,“我自己可以!” 他不想再让裴松谿踏入那个充满妈妈最后气息的地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崩塌的世界。
裴松谿看着他眼中瞬间涌起的抗拒和脆弱,没坚持,只是推了推眼镜:“让司机送你。拿完东西就回来,别待太久。” 语气是通知,不是商量。他转向司机,“王叔,送他。”
阮星临憋着一口气,没再反驳。他知道反抗无效。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金丝笼,哪怕只是片刻。
* * *
车子停在熟悉又陌生的老旧居民楼下。夜色浓重,楼道里的声控灯时亮时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空气里是熟悉的、带着点霉味和饭菜混合的气息,与裴家别墅的清新截然不同。每一级台阶都像踩在回忆的碎片上。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生涩的“咔哒”声。推开门,一股冰冷、沉寂、混合着淡淡药味和灰尘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将阮星临淹没。
家。
空荡荡的家。
妈妈常坐的沙发空着,上面搭着她织了一半的毛线。茶几上还放着半杯没喝完的水,仿佛她只是临时出门。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样子,却唯独少了那个最重要的人。
巨大的、冰冷的孤寂感像潮水般将他吞噬。他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他没开大灯,只拧亮了玄关一盏昏暗的小壁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更衬得屋子深处一片死寂的黑暗。他像一抹游魂,脚步虚浮地走进客厅。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妈妈的卧室门,紧闭着。他不敢推开。
就在他准备直接去自己房间胡乱收拾几件衣服时,目光被餐桌一角吸引住了。
一个普通的、牛皮纸颜色的信封,静静地躺在那里,压在妈妈平时放药的小盒子下面。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写着三个字,是妈妈熟悉的、有些歪歪扭扭却无比温暖的笔迹——
**「给小临」**
阮星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几乎是扑了过去,颤抖着手抓起那个信封!很轻,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他跌坐在冰凉的餐椅上,借着昏暗的光线,手指哆嗦着撕开封口。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滑了出来。
展开信纸,妈妈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他心上。
「小临:
妈妈知道,写这个的时候,你可能……已经很难过了。对不起啊,妈妈没能陪你更久一点。
我的小临,是妈妈这辈子最珍贵的星星。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像星星一样亮亮的,给妈妈带来希望。你做到了,一直都是妈妈的骄傲,是妈妈黑暗里最亮的光。
妈妈知道,你心里苦。小时候……你爸……(信纸上有几处被水渍晕开的痕迹)是妈妈没用,没保护好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别恨他,也别恨自己。都过去了。我的小临,值得最好的。
以后的路,妈妈不能陪你走了。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总熬夜打游戏。胃不好,凉的辣的少吃。天冷了记得加衣服……」
信很长,絮絮叨叨,全是琐碎的叮嘱和放不下的牵挂。阮星临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无声地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更多的墨迹。喉咙里堵得发慌,只能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别怕,小临。妈妈只是换了个地方看着你。你要好好的,要开心,要像星星一样,继续亮着。答应妈妈,好不好?」
「抽屉里那个小盒子,是妈妈留给你的。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就……是个念想。」
「还有……裴家那孩子……」
看到这里,阮星临的心猛地一紧!妈妈怎么会提到裴松谿?
「……小临,别怪他。那天他来家里找你,妈妈看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这孩子心思深,但……妈妈觉得,他待你是真心的。妈妈走了,有个人能护着你,妈妈……也放心点。」
「小临,别总倔。以后……好好的。妈妈爱你,永远。」
落款是「妈妈盼余」。
“呜……妈……” 阮星临再也控制不住,将脸深深埋进信纸里,压抑的哭声在空寂的屋子里回荡,撕心裂肺。妈妈到最后,还在担心他,还在为他着想!连裴松谿……她都看出来了?还让他别怪他?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被妈妈看透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痛不欲生。
哭了许久,他才想起信里提到的“小盒子”。他踉跄着起身,拉开妈妈卧室床头柜的抽屉。
一个巴掌大的、有些陈旧的绒布盒子静静躺在里面。
他颤抖着手拿起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条银色的项链。链子很细,吊坠是一颗小小的、造型简洁的星星。星星的材质像是某种暗色的矿石,并不璀璨,却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内敛的、如同夜空般深邃的光泽。
「星临」……星星降临……
阮星临的指尖轻轻拂过那颗冰凉的星星吊坠,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项链,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解开搭扣,有些笨拙地将项链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冰凉的星星贴着他温热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仿佛妈妈最后一点冰冷的指尖触碰。
他走到客厅那面蒙着薄灰的穿衣镜前。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睛红肿,头发凌乱,狼狈不堪。唯有锁骨下方,那颗小小的、不起眼的星星吊坠,在昏暗中执着地散发着微弱的光。
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颗星星,阮星临的眼神空洞又茫然。像星星一样亮着?妈妈……可这颗星星……它真的还能亮吗?
就在这时,一些被刻意尘封的、冰冷刺骨的记忆碎片,如同挣脱囚笼的恶鬼,猛地撞进他的脑海!
**「小杂种!哭什么哭!老子打死你!」** 男人醉醺醺的咆哮,混合着皮带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
**「啊——!别打孩子!求你了!」** 妈妈凄厉的哭喊。
**「爸爸……别打妈妈……」** 幼小的自己缩在角落,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滚开!赔钱货!」** 一只穿着皮鞋的大脚狠狠踹在妈妈身上!
**「这是什么垃圾玩意儿!」** 那个暴戾的男人,一把扯过幼年阮星临视若珍宝、一个亲戚送的廉价塑料星星挂坠,狠狠摔在地上!塑料星星瞬间碎裂!
**「你也配戴星星?你就是个灾星!扫把星!」** 男人狰狞的脸在记忆里扭曲放大,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呃!” 阮星临猛地捂住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像一只被烫伤的虾!剧烈的头痛伴随着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袭来!他感觉脖子上的项链变得滚烫,勒得他喘不过气!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斥着暴力和绝望的童年!
他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他大口喘着气,眼神里充满了未散的惊恐和痛苦。手指死死攥住胸口的星星吊坠,冰冷的触感成了此刻唯一的真实。
为什么……为什么连星星……都要被扯碎?
门口传来极轻微的敲门声。
笃,笃,笃。
三下,带着一种克制的力道。
阮星临浑身一僵,猛地看向门口,心脏狂跳!是谁?!
“是我。” 门外传来裴松谿清冷平稳的声音,穿透了薄薄的门板。
他……还是跟来了?
阮星临慌乱地抹了把脸,试图擦掉泪痕,又下意识地把衣领往上拉了拉,想遮住那颗刚戴上的星星。他不想让裴松谿看到自己这副崩溃的样子,更不想让他看到妈妈的遗物!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打开了门。
裴松谿就站在门外昏暗的楼道灯光下。他没穿校服,换了件深色的羊绒衫,身形挺拔,气质冷峻。楼道昏黄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镜片后的眸光深不见底,静静地落在阮星临苍白、泪痕未干、写满惊惶和抗拒的脸上。
他的目光在阮星临红肿的眼睛和明显慌乱拉高衣领的动作上停顿了一瞬,又扫过他身后那死寂、冰冷的屋子,最后落在他紧紧攥着衣领、指节发白的手上。
“怎么这么久?”裴松谿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东西拿好了?”
阮星临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嘶哑:“……嗯。好了。” 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裴松谿没动,目光依旧锁着他,带着一种无形的审视压力。
阮星临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只想赶紧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门口。他侧身想往外走:“走吧。”
就在他侧身经过裴松谿身边时,裴松谿的视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因为动作而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那一闪而过的银色细链,以及链子尽头那枚小小的、在昏暗光线下几乎看不清的星星吊坠。
裴松谿镜片后的眸光骤然一凝!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猛地伸出手,快如闪电!目标不是阮星临的手腕,而是他锁骨下方那点微弱的银光!
“你干什么?!”阮星临惊骇地低吼,下意识地后退躲避!
但裴松谿的动作更快!他修长的手指精准地勾住了那根细链,微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阮星临颈部的皮肤!
“嘶!”阮星临倒抽一口冷气,头皮瞬间发麻!巨大的恐慌和被侵犯的愤怒让他猛地抬手想打开裴松谿的手!
然而,裴松谿的手指只是勾住了链子,并未用力拉扯。他借着楼道微弱的光线,看清了那颗造型简洁、质地温润的暗色星星吊坠。他的动作顿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错愕的波动。
“项链?”裴松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某种确认,“你妈妈的?”
阮星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问题搞得又惊又怒,心脏狂跳!他一把拍开裴松谿勾着项链的手指,像护住最后的珍宝一样死死捂住领口,眼神凶狠又带着浓重的防备和屈辱:“是又怎么样?!裴松谿你他妈有病啊?!乱碰什么?!”
他的反应激烈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裴松谿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又看看阮星临那副如临大敌、死死护住项链的样子,镜片后的眸光深暗翻涌。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缓缓收回了手,插进裤兜里。他沉默了几秒,就在阮星临以为他要发难时,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戴歪了。”
阮星临:“???” 他懵了。
裴松谿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强大的压迫感。阮星临想后退,身后却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裴松谿伸出手,这一次,动作却不再粗暴。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轻柔,小心翼翼地拨开阮星临死死捂着领口的手,然后,极其专注地、用指腹捏住了那枚小小的星星吊坠。
冰凉的金属触感传递到他的指尖。
他低着头,目光专注地落在吊坠上,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昏黄的灯光下,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一瞬。他极其小心地将那颗歪斜的星星摆正,让它端端正正地垂落在阮星临的锁骨之间。
他的指腹偶尔擦过阮星临颈部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凉的、令人战栗的触感。
阮星临僵在原地,浑身汗毛倒竖!大脑一片空白!他完全搞不懂裴松谿这忽冷忽热、忽暴戾忽温柔的操作!这心机绿茶又在玩什么把戏?!
摆正了星星,裴松谿的手指却并未立刻离开。他的指尖停留在那冰凉的吊坠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感受它的质地和棱角。然后,他才缓缓收回手,插回裤兜。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阮星临惊疑不定、写满防备的脸上。昏暗中,他的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带着一种阮星临看不懂的、沉重而复杂的东西。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命令或通知,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清晰的力度:
“戴好。”
“别弄丢了。”
说完,他不再看阮星临的反应,转身率先朝楼下走去,背影挺拔而沉默。
阮星临一个人僵在冰冷的家门口,手指还停留在被裴松谿触碰过的项链位置上。冰凉的星星贴着他的皮肤,仿佛还残留着裴松谿指尖那一点微凉的触感。
楼下传来车子引擎启动的声音。
他低头,看着胸前那枚被裴松谿亲手“摆正”的、妈妈留下的星星吊坠。又想起记忆中那个被生父狠狠摔碎、踩在脚下的廉价塑料星星……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带着恐惧和一丝微弱酸涩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猛地攥紧了那颗冰冷的星星,仿佛要把它嵌进肉里。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混乱,关上了身后那扇冰冷、死寂的家门。
楼道里,声控灯再次熄灭。只有胸口那颗小小的星星,在黑暗中,执着地散发着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光。而那个亲手将它摆正的人,在楼下无声地等待着,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也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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