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南乐北几乎彻夜未眠。
窗外城市的微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光带,如同她此刻纷乱心绪的具象化。
黑暗中,公交车上的画面反复上演,清晰得如同4K电影:鹿鸣悠微凉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衣衫印在她腰侧的触感,那瞬间贴近的、带着清雅茶香与淡淡泥土气息的体温,还有她在车窗倒影里惊鸿一瞥的侧颜轮廓……
每一次回想,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又一圈滚烫的涟漪。
南乐北蜷缩在被子里,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心脏的位置,那里正以一种陌生的、失控的节奏跳动着,带着隐秘的甜蜜和巨大的惶恐。
她真的喜欢上鹿鸣悠了。
不是对一个照顾自己的姐姐的依赖,也不是对一个好看邻居的欣赏,而是一种清晰的、带着悸动和渴望的喜欢。
这个认知让她既兴奋又绝望。兴奋于这份情感的纯粹与强烈,绝望于它的“不可能”。
尽管卢珍荣那尖锐的“同性恋”指控和鹿鸣悠当时的沉默躲闪,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南乐北懵懂的认知。
可这并没有带来希望,反而让她更加慌乱。
鹿鸣悠的世界,似乎远比她想象的复杂沉重。
卢珍荣的歇斯底里,那扬起的巴掌,那些刻薄的话语……
鹿鸣悠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她南乐北这点微不足道的、甚至可能只是青春期荷尔蒙作祟的心动,在鹿鸣悠的现实困境面前,显得多么苍白可笑,甚至可能是一种打扰。
毕竟她算什么?
一个寄人篱下、懵懂无知的大学生?一个需要姐姐照顾的小孩?鹿鸣悠那样成熟、独立、带着一丝冷冽疏离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别自作多情了……”南乐北把脸重新埋进枕头,闷闷地警告自己。
可下一秒,鹿鸣悠在卢珍荣面前维护她时那冷冽的声线,在陶艺馆揉泥时专注的侧脸,在夜间巴士上递耳机时指尖的微凉,又无比清晰地浮现,轻而易举地击溃了理智的堤防。
接下来的日子,南乐北陷入了一种甜蜜又煎熬的“暗恋综合症”。
她不再刻意躲着鹿鸣悠,反而变成了一只小心翼翼的、渴望靠近光源又怕被灼伤的飞蛾。
她会比以前更早起床,假装在客厅背单词,只为在鹿鸣悠出门上班前,能自然地打一声招呼:“鸣悠姐姐早!”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眼神飞快地掠过对方的脸,捕捉她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丝表情——一个点头,一个“早”字的回应,甚至一个浅浅的微笑,都能让南乐北一整天的心情轻盈得像飘在云端。
她会竖起耳朵留意鹿鸣悠的脚步声。
只要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无论她在房间里做什么,都会立刻“正巧”走出来倒水,或者“刚好”要去厨房。
只为能第一时间看到她,说一句:“回来啦?”然后假装不经意地观察她的神色,是疲惫?是轻松?还是像那天一样带着不易察觉的阴郁?
如果鹿鸣悠看起来心情尚可,南乐北会鼓起勇气多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比如“今天天气真好”或者“楼下花坛的花开了”。
如果鹿鸣悠只是淡淡应一声就径直回房,南乐北的心就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沉甸甸地坠下去,默默猜测她是不是遇到了烦心事……
她变得异常关注鹿鸣悠的喜好。
茶几上鹿鸣悠常喝的茶叶罐子,她偷偷记住了品牌;鹿鸣悠偶尔提及喜欢某家店的甜点,她会默默记在心里,盘算着下次路过要不要买一点回来“分享”;甚至鹿鸣悠习惯把脱下的外套搭在椅背上的某个角度,她都觉得无比顺眼。她开始笨拙地想要“照顾”对方。
看到鹿鸣悠加班晚归,她会提前温好一杯牛奶放在桌上;看到鹿鸣悠揉眉心,她会小声问:“姐姐,要帮你按按肩膀吗?”虽然每次问完,脸都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鹿鸣悠通常只是温和地拒绝:“不用,谢谢小北。” 但这句拒绝本身,也带着一种让南乐北沉溺的温柔。
然而,这份小心翼翼的靠近也伴随着无时无刻的紧张和患得患失。
一次,鹿鸣悠在书房处理工作,门虚掩着。
南乐北端着切好的水果,深呼吸好几次才轻轻敲门进去。鹿鸣悠正对着电脑屏幕蹙眉,神情专注而冷峻。南乐北放下果盘,轻声说:“姐姐,吃点水果吧。”
鹿鸣悠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她脸上,似乎还没完全从工作状态抽离,那眼神带着一种陌生的审视和距离感。
仅仅是一瞬间,南乐北却像被冻住了一般,手指微微发颤,仿佛自己所有的隐秘心思都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回到自己房间,靠在门上大口喘气,懊恼自己是不是打扰了她,是不是表现得太过刻意。
更让她煎熬的是关于“性取向”的沉默。
那天卢珍荣的质问像一根刺扎在两人之间。鹿鸣悠没有解释,南乐北更不敢问。
她无数次在脑海里演练,想装作不经意地提起:“鸣悠姐姐,其实……喜欢同性也没什么啊,我觉得很正常。”或者更勇敢一点:“鸣悠姐姐,我喜欢……”
但每次话到嘴边,勇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怕逾越了界限,怕破坏了此刻小心翼翼维持的和谐,更怕听到鹿鸣悠明确的拒绝或疏离的回应。
她只能从细枝末节去揣测——鹿鸣悠书架上几本关于性别研究的书,她偶尔提及的几位关系亲密但似乎并非恋人的女性朋友……
这些若有似无的线索,成了南乐北在黑暗中摸索时唯一的慰藉,却也加深了她的不确定。
而关于那对未完成的陶艺杯,则成了南乐北心中最隐秘的寄托。
陶艺馆老板发来的微信通知静静躺在手机里:“两位的陶胚已烧制好,本周内随时可以过来上色哦!”
南乐北反复点开那张通知图片,看着上面标注的日期,心跳就会加速。这意味着她又有机会和鹿鸣悠单独相处了。
她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陶艺上色的技巧和配色方案。她想把那只小猫杯画得最可爱,要用最温暖的橘色和奶白色,眼睛要画得圆溜溜、亮晶晶的,就像……
就像她每次偷看鹿鸣悠时,自己眼中藏不住的光。
她甚至偷偷幻想,鹿鸣悠会画一只怎样的小狗杯?是威风凛凛的大狗,还是憨态可掬的小奶狗?她会不会也……
带着一点点期待来完成这个属于她们共同的作品?
这个念头让她既甜蜜又心酸。
她无数次点开鹿鸣悠的微信头像——那是一片宁静的湖泊倒影。对话框打开又关上,编辑好的文字删了又写:“姐姐,陶艺馆通知我们可以去上色了,你这周末有空吗?”
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发送键。
她害怕被拒绝,害怕鹿鸣悠说“你自己去吧,我把我的那份送你”,更害怕鹿鸣悠会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客气说“好的,时间你定”。
任何一种答案,似乎都不是她最渴望的那个。
等待回复(或者说,等待自己鼓起勇气)的日子变得格外漫长。南乐北发现自己对鹿鸣悠的观察进入了更细微的层面。
她注意到鹿鸣悠喝咖啡时习惯用左手小指轻轻托住杯底;注意到她思考时会无意识地用指尖缠绕一缕垂落的发丝;注意到她偶尔看着窗外时,眼神会飘得很远,带着一种南乐北无法解读的、混合着疲惫和坚韧的复杂情绪。
这种情绪常常让南乐北心疼,很想伸手抚平她微蹙的眉头,却又不敢。
一次晚饭后,鹿鸣悠在阳台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语气是南乐北从未听过的冰冷和强硬。
阳台门没关严,南乐北隐约听到“我的事不用你管”、“相亲?不可能”、“……随便你怎么想”之类的字眼。
是卢珍荣。
南乐北的心揪紧了,她屏住呼吸,假装在客厅看书,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阳台那道清瘦而挺直的背影。
电话挂断后,鹿鸣悠在原地站了很久,夜色勾勒出她沉默的轮廓,透出一种深深的孤寂感。
那一刻,南乐北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冲过去抱住她,告诉她“别难过,你还有我”。
可是,她以什么身份呢?她有什么资格呢?她只能死死攥着书页,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任由心疼和无力感将自己淹没。
鹿鸣悠回到客厅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眼底残留的一丝疲惫没能完全掩饰。
她看到南乐北,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在看什么书?”
“啊?哦,随便看看……”南乐北慌乱地合上书,书皮上赫然写着《恋爱心理学》,她瞬间窘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鹿鸣悠的目光扫过书封,似乎顿了一下,但并未说什么,只是走到茶几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南乐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偷眼观察着她的表情,生怕她露出任何一丝揶揄或了然的神情。
所幸,鹿鸣悠只是安静地喝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刚才那通电话带来的风暴从未发生。
南乐北松了一口气,却又涌上更深的失落。鹿鸣悠的平静像一道无形的墙,将她汹涌的心事隔绝在外。
她觉得自己像个在玻璃房子外徘徊的人,能看到里面温暖的灯火和心之所向的身影,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进入的门扉。
夜深人静,南乐北再次点开手机,看着那条陶艺馆的通知。
勇气,在反复的自我否定和对方的疏离感中消耗殆尽。
最终,她只是默默地把通知页面截图,保存在手机一个加密的相册里,连同那个夜晚公交车上混乱的心跳、陶艺馆里揉泥时手背的触感、以及阳台灯光下那道孤寂的背影,一起封存。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下巴抵着膝盖,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
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像怀揣着一颗易碎的珍宝,既想向全世界炫耀它的独一无二,又害怕一丝风吹草动就会将它打碎。
靠近时心如擂鼓,患得患失;远离时牵肠挂肚,魂不守舍。对方的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语,都能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或洒下阳光,或降下冰雹。
“鸣悠姐姐……”
她在心底无声地呼唤,带着少女最虔诚的悸动和最卑微的祈求。
这份暗恋如同春夜里悄然滋生的藤蔓,在她心墙之上无声而疯狂地蔓延,缠绕着每一寸呼吸,汲取着她所有的勇气与怯懦,却不知最终能否触碰到那遥不可及的月光。
她知道自己终究会发出那条邀约的信息,无论结果如何。不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或许只是为了给这份无处安放的心动,一个靠近月光的机会,哪怕只是并肩坐着,为两只小小的陶杯涂上颜色,在沉默中感受对方的存在。这短暂的、共同创造的时光,于她而言,已是暗恋这片荒原上,最奢侈的绿洲。
而此刻,她只能在这片名为“鹿鸣悠”的**之下,任由心脏在接壤之地,承受着甜蜜的酸胀与无声的风暴。
暗恋,是寂静的轰鸣,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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