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内，哪怕是熏香，也掩盖不住浓重的药味和挥散不去的血腥味。
谢歆然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中挣扎着醒来，意识回笼的瞬间，是下身传来的一阵空落落的、撕心裂肺的剧痛。
“秋纹......本宫的孩子呢？”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小腹，那里原本微微隆起的弧度，此刻变得松垮，虽然弧度还在，可里面已经没有孩子了。
秋纹跪在床榻边，“娘娘节哀......娘娘还会再有皇子的，保重身子要紧......”
“孩子……我的孩子……”谢歆然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声音嘶哑干涩，一遍遍地喃喃低语。
秋纹心疼极了，脸上泪痕未干，想要多安慰娘娘几句，张了张嘴，却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
她唯一的指望，她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沾染罪孽也想要保全的龙胎没了。
“啊——！！！”一声毫不克制的尖叫从谢歆然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功亏一篑的绝望和疯狂。
她猛地挣扎起身，却又因虚弱重重摔回床上，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锦被，手背上青筋暴起，“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皇儿……本宫的皇儿……”
泪水汹涌而出，混着冷汗，糊满了她苍白如纸的脸。
“吵什么呢？”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明黄色的衣角出现在内殿门口。
晋元帝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垂首敛目的太医令和几个内侍。他站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冷漠地扫过床上状若疯癫的谢歆然，没有丝毫上前安慰的意思。
“陛下……”谢歆然看到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挣扎着伸出颤抖的手，“陛下！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没了！您要为臣妾做主啊陛下！”
晋元帝的眼神不起波澜，深处还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厌弃和审视，“朕已知晓，无人害你，是你自己一时分神才会掉入池塘，寒气入体以致小产。”
谢歆然像是被这话刺了一下，猛地抬头，对上皇帝那洞悉一切般的目光，心头剧震，瞬间清醒了大半。
“臣妾……是听闻宫中被围，心中惶恐，这才……”她试图辩解，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哦？”晋元帝眉梢微挑，语气依旧平淡，“重华宫为何被围，你心中当真不知？”
谢歆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陛下知道了？他知道了多少？通敌……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色和闪烁不定的眼神，晋元帝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他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怒火和一种被深深愚弄的耻辱感，这个女人的愚蠢和狠毒，远超他的想象。
“谢氏，”他不再称呼她为爱妃，甚至连荣妃也不屑叫，这个转变让谢歆然浑身一颤，“你言行失当，致使皇嗣夭折，朕心甚痛。即日起，于重华宫中静思己过，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一应份例，按答应位供给。”
禁足！降位份！
虽然没有立刻问罪，但这几乎等同于宣判了她后半生的结局，老死在这重华宫里。
谢歆然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
“陛下！陛下！”她不顾一切地爬下床，跪倒在地，抓住皇帝的龙袍下摆，泣不成声，“臣妾知错了！臣妾只是一时糊涂！求陛下看在往日情分上，饶了臣妾这一次吧！陛下！”
晋元帝低头看着她涕泪交加、狼狈不堪的模样，眼中没有半分怜惜，他缓缓抽回自己的衣角，仿佛掸去什么不洁的东西。
“你好自为之。”留下这四个字，他不再多看地上的人一眼，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座曾经宠冠后宫的宫殿。
殿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仿佛隔绝了她所有的希望。
谢歆然瘫软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娘娘您身子虚弱，地上凉......”秋纹哭着上前想要扶起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滚！都给我滚出去！”她嘶哑地吼道，声音里充满了癫狂的恨意。
秋纹和其他宫人吓得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内殿只剩下谢歆然一人。
她坐在地上，环顾着这间奢华却冰冷的寝殿。
曾经这里夜夜笙歌，帝王恩宠无限；曾经她抚摸着微隆的小腹，幻想着母凭子贵，甚至问鼎后位，将来成为万人之上的太后……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孩子没了，恩宠没了，自由没了，连位份都保不住了。
陛下虽然没有立刻以通敌之罪处死她，但这禁足和冷落，与死何异？等她身体“养好”，等褚霁从边关回来，等待她的，只怕是更残酷的清算。
“哈哈哈哈哈……”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眼泪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笑声，显得无比诡异和凄厉。
“凭什么……凭什么我落到这步田地……”她猛地止住笑声，眼中迸射出怨毒至极的光芒，像是淬了毒的匕首，“如果不是温熹贵妃，本宫怎么会……怎么会铤而走险！”
“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疯狂而恶毒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迅速缠绕了她的心智。
既然她已经一无所有，既然前路已是万丈深渊，那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温熹贵妃所居的永华宫，位置相对僻静，因贵妃喜静，宫人也比别的宫苑少。
而且，冬日天干物燥，走水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
一个清晰而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形。
谢歆然的眼神变得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毁灭性的光芒，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晃地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披头散发、形如槁木的女人，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秋纹！”她扬声叫道，声音竟然恢复了几分平静。
秋纹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
“去，把本宫妆匣最底层那个紫檀木小盒拿来。”谢歆然吩咐道，眼神幽深。
那个盒子里，装的不是什么珠宝，而是她入宫前，家里为她准备的一块刻着特殊暗纹的玉牌。
这玉牌能调动谢家安插在宫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暗线，本是用来在危急时刻传递消息或保命的手段，没想到今日要用在此处。
秋纹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取来了盒子。
谢歆然打开盒子，拿出那块温润却冰冷的玉牌，握在手中，“听着，”她压低声音，对秋纹吩咐道，“入夜后你拿着这玉牌，去找在永华宫附近当差的那个老花匠，他是谢家的人。告诉他，明晚子时，永华宫后院的柴房该走水了。让他做得干净利落些，事后，本宫保他宫外的孙子一世富贵。若他不从，或者走漏风声……”她顿了顿，眼中杀机毕露，“他知道后果。”
秋纹听完，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万万不可啊！这是弑杀贵妃的大罪，一旦被发现，可是要千刀万剐的，老爷也绝不会同意您这么做的，而且这事若是被汝阴王知道，整个谢家都难逃一死。”
“千刀万剐？”谢歆然嗤笑一声，眼神疯狂而绝望，“你以为本宫现在和千刀万剐有什么区别吗？”
“父亲把我送入宫争宠，不就是为了家族的利益？如今本宫什么都没了，也不过是一枚弃子，他还会管我死活？”
“至于汝阴王，肃州战事胶着，根本无暇他顾，本宫与其在这里慢慢等死，不如拉那个贱人一起上路！还不快去？”
秋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她颤抖着接过那块玉牌，退了出去。
出了重华宫，秋纹绕到宫殿后身一处堆放杂物的窄巷，那里有个不起眼的角门，平日只供运送炭火杂物出入，看守相对松懈。
她趁着守门太监换岗的间隙，低着头，紧抱着一个装作盛放废弃物的竹篮，混在几个同样出来倒垃圾的粗使宫女身后，险险地溜了出来。
一离开重华宫的范围，她立刻拐入一条僻静的宫道，七拐八绕，朝着永华宫西侧那片御花园摸去。那里花木繁盛，暖房、苗圃众多，负责打理的花匠就住在园子角落一排低矮的瓦房里。
秋纹找到那排瓦房时，一个穿着粗布旧衣、头发花白、脊背微驼的老者，正在院中慢吞吞地收拾着花锄和水桶。
秋纹左右看看，确认无人，这才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唤道：“姜伯。”
姜老花匠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看到秋纹以及她手中若隐若现的玉牌时，瞳孔猛地一缩，他认得这玉牌，这是谢家的信物，见牌如见家主。
“姑娘可有何事？”姜伯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
“能否借一步说话？”
姜伯颤抖着放下手中的活计，引着秋纹进了他那间狭小、昏暗，弥漫着泥土和草药气味的屋子，关上门，屋内更显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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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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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破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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