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她猛地坐起身，对在外间守夜的春杏急声道，“春杏，更衣，我们立刻入宫！”
春杏虽不明所以，但见自家姑娘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敢多问，连忙伺候她穿上简便的衣裙，又去喊醒马车夫，驾车往宫里去。
越是靠近宫门，云裳的心跳得越快。
宫门守卫认得她，见她此时匆匆而来，虽觉诧异，但查验对牌无误后，还是放了行。
一进入宫墙之内，那不祥的预感几乎化作了实质。
起初只是隐约的嘈杂声从深处传来，随即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焦糊气味。
云裳的脸色瞬间白了，她下了马车，提起裙摆，几乎是跑了起来。
还没到永华宫门前的那条长街，就已经看到许多宫女太监面带惊恐，如同无头苍蝇般奔走，压低的惊呼和议论声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走水了！是永华宫那边！”
“天啊！火势好像不小！”
“快去禀报管事公公！快叫人提水！”
“怎么偏偏是永华宫……”
她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云裳冲到永华宫前，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窒，永华宫偏殿后方的柴房位置，已然蹿起了熊熊火光，浓烟如同狰狞的巨兽，翻滚着冲向墨色的夜空，将那轮残月也熏染得黯淡无光。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质窗棂和廊柱，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灼热的气浪即使隔着一射之地，也能扑面感受到。
宫人们乱作一团，提着水桶、端着盆钵来回奔跑，呼喝声、泼水声、木材坍塌声混杂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
“贵妃娘娘呢？贵妃娘娘可出来了？”云裳一把拉住一个正提着空水桶、满脸烟灰的小太监，厉声问道。
那小太监吓得一哆嗦，仓惶道：“不……不知道啊！火是从后面柴房烧起来的，蔓延得太快，前面正殿好像还没人出来……”
没人出来？
云裳的脑子“嗡”的一声。
温熹贵妃性情喜静，不喜人打扰，夜间身边伺候的人本就不多，且多半安置在外围，若是火起突然，她又居于内殿……
“姑娘您不能去啊！”春杏死死拉住她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火太大了！里面太危险了！”
“放开！”云裳甩开春杏的手，“贵妃还在里面，我必须进去！”
她知道这很冒险，甚至是愚蠢的，但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让褚霁同她一般承受丧母之痛。
云裳二话不说，抢过旁边另一桶正准备传递的清水，“哗啦”一声从自己头顶浇下，冰冷的井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
“春杏，快去找侍卫！”她快速吩咐完，不等春杏再劝阻，便用湿漉漉的袖子掩住口鼻，一头扎向了那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的永华宫入口。
“姑娘——！”春杏凄厉的喊声被淹没在身后的嘈杂与爆裂声中。
冲进永华宫门内，温度骤然升高，灼热的空气灼烫着裸露的皮肤。
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视线里一片模糊，只能看到扭曲跳跃的火光和在浓烟中若隐若现的、即将坍塌的梁柱。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云裳捂着口鼻大声呼喊，声音在噼啪作响的火声中显得如此微弱。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肺部因吸入烟尘而火辣辣地疼，火势是从偏殿柴房而起，正向主殿蔓延。
贵妃的寝殿位于主殿靠后的位置，相对僻静，但也意味着一旦通路被阻，救援更为困难。
她必须尽快穿过这前厅，地面散落着燃烧的碎木、倾倒的灯架和摔碎的瓷器，炽热的灰烬在空中飘浮，落在她的衣衫、头发上，烫出细小的焦痕。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湿重的裙摆几次险些绊倒她。
一根带着熊熊火苗的椽子在她前方不远处轰然落下，砸在地面上，火星四溅，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逼得她连连后退，脸颊感受到一阵刺痛的热风。
但此刻，她不能退缩。
凭借着这几日对永华宫宫内布局的印象，云裳艰难地辨别着方向，避开地上燃烧的障碍物，向着贵妃寝殿的位置摸索前进。
寝殿的火势稍弱，但浓烟更重，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云裳只能弯下腰，尽量贴近地面，那里空气似乎稍好一些。
手掌按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起了水泡，但她已顾不上了。
她一边艰难前行，一边继续呼喊：“贵妃娘娘！”
隐约地，似乎从廊道尽头的方向，传来一阵微弱的、被压抑的咳嗽声。
云裳精神一振，她加快速度，几乎是匍匐着向那个方向挪动。
浓烟中，她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伸手一摸，是一个倒在地上的宫人，已然没了声息。
她心中一沉，不敢细看，继续向前。
终于，她摸到了寝殿的门框。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的火光更加明亮，温度也更高，她用力推开被烤得有些变形的殿门。
寝殿内的情况比外面稍好，火舌尚未完全吞噬这里，但浓烟已经充斥了每一个角落。
借着从烧穿的窗户和屋顶破洞透进来的火光与月光，她依稀看到内室床榻的方向，有一个蜷缩的身影倒在床边地上，旁边还有一个试图搀扶她、同样被烟呛得不停咳嗽的嬷嬷。
“贵妃娘娘！”
温熹贵妃面色已经苍白如纸，呼吸急促而微弱，显然吸入了大量浓烟，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
她身上只穿着寝衣，外袍松散地披着，想来是在睡梦中被惊醒，试图逃离时体力不支倒下。
嬷嬷看到云裳，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惊喜与哀求：“县主……救……救娘娘……”
“我们一起扶娘娘出去！”云裳当机立断，与嬷嬷一左一右，试图将温熹贵妃架起来。
然而，贵妃虽然清瘦，但一个昏迷的人格外沉重，加上她们二人都已吸入不少浓烟，体力消耗巨大，行动十分艰难。
刚挪动几步，就听“咔嚓”一声巨响，寝殿门口上方的一段横梁终于承受不住，带着熊熊火焰塌落下来，彻底堵死了她们来时的通路。
火星和燃烧的碎木如雨点般砸落，逼得她们连连后退，退回了内室。
“完了……路断了……”嬷嬷绝望地哀嚎，瘫软在地。
云裳的心也沉到了谷底。环顾四周，火焰正从门窗、屋顶各个方向向室内蔓延，热浪炙烤得皮肤生疼，空气越来越稀薄，浓烟几乎让人无法视物。她们似乎被困死在这里了。
难道真要葬身于此？不！绝不能！
她强迫自己环视这个即将被火焰吞噬的空间，目光扫过被火光照亮的窗户，那里的窗棂已经烧毁，但外面……
她记得永华宫贵妃寝殿后面，似乎是一小片相对空旷的、种植着竹子的庭院！
“那边！从窗户出去！”云裳指着那扇燃烧的窗户，对嬷嬷喊道。
嬷嬷明白了县主的意思，挣扎着爬起来，两人再次合力，拖着昏迷的贵妃，艰难地向窗口移动。
云裳脱下外面那件早已半干、沾满烟灰污渍的外衫，不顾烫手，用力扑打着窗框上最烈的火苗，试图清出一个可以通行的缺口。
她的手被灼伤，衣衫也被火星点燃，此刻，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个念头——出去。
终于，两人合力清出了一个勉强可供人钻出的缺口。
“你先出去，在外面接应！”云裳喊道。
嬷嬷也知道此刻不是谦让的时候，先从窗口爬了出去，幸好窗外地面不高，她在外面焦急地呼唤，“县主，把娘娘推出来，奴婢在外头接着。”
云裳则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温熹贵妃半抱半推地托向窗口。
贵妃的身体软绵绵的，云裳咬紧牙关，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
她感觉自己的力量在飞速流逝，意识也因为缺氧而开始有些模糊。
不能倒下，就差一点，大家就可以出去了。
云裳的力气不算大，几乎是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将贵妃的上半身推出了窗口，外面的嬷嬷奋力拉扯。
终于，贵妃整个人滑了出去，被嬷嬷接住。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云裳头顶上方的一大片屋顶带着滔天烈焰，彻底坍塌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云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前猛地一扑，整个人从那个狭窄的窗口翻滚了出去。
她重重地摔落在窗外冰冷潮湿的泥地上，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一阵发黑。
几乎在她落地的同时，身后的寝殿在烈火中发出了不甘的呻吟，轰然倒塌，冲天的火焰和火星直蹿夜空，灼热的气浪将她后背的衣衫都烤得焦卷。
她趴在冰冷的土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虽然混杂烟尘、却无比珍贵的空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脱力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云裳艰难地抬起头，看到被嬷嬷扶着的温熹贵妃虽然依旧昏迷，但胸口尚有起伏。
她紧绷的心弦一松，无尽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她做到了……贵妃还活着……
意识沉入黑暗前，一个低沉而熟悉、此刻却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沙哑与急切的嗓音，穿透了她昏沉的意识，如同黑暗中投下的一线光：
“李云裳！！”
完了，王爷要心疼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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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走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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