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冰冷低沉、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骤然自两人身后竹林的阴影中响起。
顾惊鸿和谢琰的身体同时瞬间僵硬。
两人猛地回头!
只见萧承砚一身玄色常服,负手而立,不知已在那里站了多久。
长风如同幽灵般,沉默地侍立在他身后。
月光透过竹叶缝隙,落在萧承砚冷峻的脸上,被打的左侧脸颊在阴影中似乎绷得比右侧更紧,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沉得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翻涌着尚未完全平息的怒意和冰冷的审视。
“深夜私会,言辞激烈……”萧承砚缓步走出阴影,声音打破了死寂,“顾惊鸿,你是否需要向本王介绍一下这位是谁,以及他为何会出现在本王府中?”
他负在身后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想抹去某种残留的触感。
顾惊鸿先是愣了一下,因为她怎么都想不到,方才明明发生了那样严重的冲突,而且此刻已经丑时过半了,这萧承砚为何还会出来抓人。
顾惊鸿垂眸,心下便有了计较:“王爷恕罪,义兄他确有要事找我。”
义兄——
谢琰和萧承砚双双看向顾惊鸿。
萧承砚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下抿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讥诮。
只是一瞬,谢琰便很配合地收回手,对着萧承砚抱拳行礼,姿态不卑不亢:“王爷恕罪!谢某并非有意擅闯王府,实乃寻妹心切!”
萧承砚自然不信,但依然负手而立、面色如常,似乎在等两人继续说下去。
顾惊鸿脸上瞬间涌上巨大的“委屈”,泪水说来就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又反手抓住谢琰的手臂,一边“情真意切”地哭诉,一边暗中用力掐了谢琰一下。
“哥……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义父他……真的快不行了?”
谢琰被她抓得手臂一痛,脸上瞬间惆怅,声音带着哽咽和“兄长”的责备:“傻丫头,是哥哥不好,没能照顾好你……”他目光扫过萧承砚,欲言又止,带着感激和后怕,“还多亏了王爷收留!可义父他……”
顾惊鸿涕泪涟涟朝萧承砚一拜:“义父病重,还望王爷允我出府,见他最后一面。”
萧承砚看着她脸上滚落的泪珠,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浴房中那滴落在他手上、带着灼人温度的泪水。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混合着冰冷的怀疑瞬间攫住了他。
鬼使神差地,他盯着顾惊鸿眼眸,冷冷地问了一句,“顾惊鸿,你不是口口声声,倾慕本王吗?此番离府,还回来么?”
这句话问出口,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意外,他明明是想要撕开她的伪装,尤其在经历了浴房那场闹剧和此刻的“兄妹情深”后,他迫切地想知道她还能如何圆这个“倾慕”的谎言。
可这话在旁人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就连长风都似乎隐隐听出王爷话语中的期待。
顾惊鸿忽然被问懵,但面上依然纹风不动。
正在她想着要如何回萧承砚时,谢琰抢先一步对着萧承砚深深一揖:“王爷息怒!千错万错,都是草民这个兄长的错!”
他言辞恳切,“舍妹年幼无知,又因自小失了双亲、义父病重,心神恍惚之下,言行或有失当之处!她那些对王爷的仰慕之言,定是将王爷当成了危难时的救命浮木,错把感激当成了倾慕。王爷身份贵重,如天上朗月,岂是她能高攀肖想?此番误会,实在荒唐!草民代义妹向王爷请罪!待归家后,定会严加管教,再不敢让她胡言乱语,污了王爷清听!”
萧承砚微眯着凤眼,若有所思地看着谢琰。
此人言辞滴水不漏,将顾惊鸿的“倾慕”踩入尘埃,彻底撇清,反而让他心中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似乎到了这一步,不让顾惊鸿走,倒显得自己这个做王爷的小气了。
一种被联手戏耍、掌控感彻底丧失的空茫烦躁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
顾惊鸿也顺势低下头,靠在谢琰身边,声音细弱,充满了“羞愧”和“认命”:“王爷……惊鸿、惊鸿糊涂了。是惊鸿一时糊涂,说了不该说的话……求王爷……大人大量,莫要与我一般见识……家父病重,求王爷放我们兄妹归家吧……”她紧紧抓着谢琰的衣袖,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柱和遮羞布。
萧承砚看着眼前这对“相依为命”、“急于归家”的“兄妹”,看着顾惊鸿那低垂着头、仿佛无地自容、只想尽快逃离的姿态,心头似乎升起一种……空茫的烦躁。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挥了挥手,“既是寻亲,家中有事,便去吧。长风,送他们从后门出府。”
“是,王爷。”长风应声。
“谢王爷恩典!”谢琰拉着顾惊鸿,再次深深一揖,压住了眸中的嘲讽。
顾惊鸿始终低着头,被谢琰半护半拉着,快步走向后门方向。她不敢回头,只觉得背后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几乎要将她刺穿。
萧承砚立在原地,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看着顾惊鸿那紧贴着“兄长”、仿佛寻求庇护的侧影,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缓缓握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被打的脸颊在夜风中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混合着那滴泪的灼热感,以及指尖残留的、令他厌恶又挥之不去的细腻触感,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漩涡。
待长风回来,萧承砚冷声道:“盯着顾惊鸿,看她将那九转还魂草带哪里去了。”
“是。”
长风的眸光蓦不自觉地紧了紧——他素来知道烬王心智远非常人能及,可方才王爷在如此兄妹相认、义父病重的情形下,还能用一句“倾慕”扰乱两人视听,确实让长风又对自家主子更是敬怕。
长风领命离去,萧承砚转身朝宸安居主殿走去。
夜风吹动他玄色衣袂,带来一丝她残留的、极淡的冷香,那香气此刻却让他心头莫名生出一股躁意。
……
顾惊鸿与谢琰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在通往酌月楼的街巷中。
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顾惊鸿鼻尖,那是她怀中九转还魂草散发出的、令人心安的清苦气息。
身后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谢琰特有的、令人牙痒的闲适。
突然,谢琰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步调。他那玩世不恭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仿佛在闲聊天气:“喂,后面那两只‘小乌鸦’,跟了三条街了。烬王府的影卫,水准是越来越退步了,跟得这么明目张胆,生怕我们发现不了?”
顾惊鸿脚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没回,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从出王府侧门就跟上了。两只家雀,不足为虑。”
她的感知力同样敏锐,甚至可能比谢琰更早发现。只是她向来习惯沉默,除非必要,懒得开口。
“啧,”谢琰轻笑一声,语气带着点嫌弃,“王府的手下,真是无趣得很。刚想与你雪前月下,还要被苍蝇盯着,甚烦。”
他玉笛在掌心轻轻敲着,似乎在思考什么,“阿鸿,你说……是直接料理了干净,还是陪他们玩玩,活动活动筋骨?”
顾惊鸿终于停下脚步,侧头瞥了他一眼,月光下,那双眸子清亮锐利:“这是内城,离官署太近,动手容易引来五城兵马司的注意力,麻烦。”
“也对。”谢琰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狭长的凤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那便……陪他们玩个捉迷藏?”
他目光扫过前方错综复杂、如同蛛网般的小巷岔路,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听说‘影鸦’认路的本事一流,不知道在‘千回巷’里,还灵不灵光?”
“千回巷”是这片区域出了名的迷宫,岔路极多,地形复杂,夜间更是如同鬼蜮。
顾惊鸿略一颔首,算是同意了这个方案,同时不动声色地摸向腰间暗袋,指尖夹住了一小撮无色无味的特制迷踪粉。
“跟紧了,可别迷路。”谢琰轻笑一声,话音未落,身形骤然加速,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左前方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岔路!
顾惊鸿几乎在他动身的同一刹那,紧随其后,速度丝毫不慢!
……
约莫一炷香后,两道身影几乎同时从一条僻静小巷闪出,眼前豁然开朗,已是临近酌月楼后墙的街巷。身后追踪者的声息早已断绝,唯有夜风穿过空寂深巷,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啧,搞定。”谢琰状似随意地掸了掸衣袖,眉眼间尽是轻松惬意,“‘影鸦’认路的本事,原来也不过尔尔。顾掌记那点小手段,倒还算管用。”他凤眸微挑,意有所指地睨向身侧的顾惊鸿。
顾惊鸿眸光清冷,如寒星扫过四周,确认再无尾巴,方才举步前行。
谢琰岂肯罢休,立刻提步跟上,与她并肩而行。他侧首,目光流连在顾惊鸿即便在夜色中也难掩清绝的侧颜上,又抬手点了点自己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庞,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旧话重提。
“话说回来,在王府里,你对着萧承砚说我们是‘义兄妹’?就凭我们俩这长相,一个倾城绝色,一个玉树临风,你就便说我们是亲兄妹,那萧承砚也得信个七八分吧?何苦撒这个谎?”
顾惊鸿太了解谢琰了,只要自己搭腔,他便会无休止地继续话题,想足了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见她依旧沉默不语,谢琰眼中促狭之意更盛。手中玉笛倏然一横,堪堪拦在顾惊鸿身前。他微微俯身,凑近了几分,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如羽毛搔刮心尖般的暧昧,在寂静的夜色中漾开。
“让我猜猜……莫不是……顾掌记心底,其实对我存了那么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才特意说成‘义兄妹’,好留个转圜的余地?待日后……你我若真有了些什么,也好顺理成章,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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