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南看着她眼中狡黠的笑意，那张常年被风霜磨砺得不苟言笑的脸上，嘴角竟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却被杨进北看到了。
“走吧，你请我喝咖啡，我请你吃点别的。”他站起身，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杨进北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合约结婚”而起的荒诞感，正被一种奇妙的感觉所取代。
俩人走出咖啡馆，一阵夹着冬末寒意的风迎面扑来，杨进北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羽绒大衣。夜幕已经降临，华灯初上，整座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沉浸在一种假日的慵懒里。
街边的店铺还挂着红灯笼，给清冷的空气添了几分暖意。
“你想吃什么？”王知南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我其实不太想吃东西，咱们就溜达吧，你送我，我家不远，走走就到了。”杨进北指了指街角的方向，“正好还可以说说刚才没说完的话。”
王知南没再坚持，只是默默地和她并肩而行。
两人踩着人行道上斑驳的树影，一时间都没说话。皮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和军靴落地的沉稳声，交织成一种奇异又和谐的节奏。
“你为什么……会答应得这么快？”还是杨进北先开了口。她侧过头，路灯的光线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你不觉得我的提议，听起来应该挺离经叛道的。”
“因为它解决了问题。”王知南的回答依旧简单直接。
他看着前方，目光平视，尽量让自己步调和她一致，“我需要一个妻子来让父母安心，你需要一个丈夫来获得事业上的清静。我们的目标高度一致，你的方案能直接解决问题的。没有感情纠葛，权责清晰，风险可控。”
杨进北听着他条分缕析的解释，忍不住笑了：“你不怕自己的判断出现错误，看似高效，风险很大的。”
“我知道。”王知南坦然承认，“我习惯了。在部队，任何决策都要先评估风险，当然高风险高收益嘛。”
“那在你看来，风险点是什么？”杨进北是真的好奇了。
王知南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寒风吹起他夹克的衣领，他步伐依旧沉稳。
“风险点在于，你。”他说。
“我？”
“对。”他转过头，深邃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审视的意味，“我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提出这个方案，是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如果合作中途，你后悔了，或者……有了更优的选择，那我的问题并没有被解决，反而会衍生出更多麻烦。”
他的坦诚让杨进北有些意外。她原以为他是个只会服从命令和履行责任的“工具人”，没想到他把人性中最不确定的因素考虑得如此透彻。
“你说的对，我们现在看似好像都很独立，不会互相干涉不会产生额外的问题。”她问。
“但我相信你。”王知南摇头，“从你提出具体条款，还有我的直觉，我能感觉到，你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你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并且有能力规划好退路。跟你合作，很安全。”
“安全”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有一种奇特的说服力。
杨进北觉得，自己何尝不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这种“安全感”，才敢如此大胆地提出这个计划。
她把冻得冰凉的手插进口袋，停下来原地蹦了蹦，然后状似随意地开了个新话头：“我之前……有个合伙人，也是我前男友。我们一起创立的工作室，后来因为发展理念不同分开了。他想资本化，做成连锁。而我想先积累案例以及做好基础，我怕步伐太大容易栽跟头。”
她话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刚认识不到三小时的男人，提起自己的过去。
王知南没有追问，也没有发表任何评价，只是安静地听着。
等她说完，人行道的绿灯刚好亮起。他很自然地抬手，虚虚地护在她身侧，隔开了旁边一辆差点抢道的电瓶车。
等走过马路，他才低声说了一句：“能专注做一件事，很了不起。”
没有安慰，没有说教，只是一句简单的肯定。让杨进北感受到理解和认可。
她抬起头，看着他被路灯勾勒出的坚毅侧脸，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呢？那个孙安静是怎么回事？”
她问出口就有点后悔，这似乎超出了“合作对象”该有的界限。
王知南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他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嗯。我们谈了几年，她很好，只是她想要的生活，我给不了。我的职业，注定了聚少离多是常态。”
他同样点到为止，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没有抱怨，也没有留恋。
只是陈述一个已经翻篇的过去，坦然面对过去。
杨进北瞬间就懂了。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在感情里受过伤，但更懂得及时止损，然后把人生的重心，牢牢地放在自己选择的事业上。
他们不是被爱冲昏头脑的年轻人，而是两个在现实里摸爬滚打过，最终选择向生活妥协，或者说，与生活和解的成年人。
风似乎也没那么冷了呢。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他在高原的体能训练差点窒息，聊到她工作室最棘手的亲子关系案例；从他最爱看的海洋纪录片，聊到她最近在追的一部悬疑剧。
杨进北惊讶地发现，和王知南聊天，是一种非常舒服的体验。
他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在点子上。
她偶尔说到某个专业术语卡住，不知道该怎么通俗地解释时，他总能敏锐地察觉，然后用一句“我大概明白，是不是像……”来帮她解围。
这种默契，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内心有种充盈感，觉得王知南很合自己胃口，这个想法一出来就很危险，有一瞬间杨进北觉得自己是不是恋爱脑发作了，怎么刚见面的男人就心动，实在太不稳重了。
怀着一些异样的心情，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很快已经走到了她家小区门口了。
王知南送进单元楼下，暖黄色的灯光里透出来，照亮了两人脚下的一方地。
“谢谢哈。”杨进北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今天有很大收获。”
“我也是。”王知南看着她，眼神认真。
两人相视而立，空气中有一种微妙的情绪在流淌。
合作的框架已经搭好，剩下的，就是执行。
“那么……”杨进北吸了口气，像是为这场奇特的会面做最后的总结。
“我后天要回去。”王知南却抢先一步，将所有流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结婚需要单位出具证明，我其实很快，主要是需要你配合各种盖章体检等，这样一弄下来大概要半个月。这半个月，也足够你做好家里的工作。半个月后，我回来，没问题的话，我们去领证。”
他把一切都说得那么笃定，仿佛结婚已经成为事实。
杨进北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在这份笃定中烟消云散。
她彻底放松下来，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好。那我等你。”
“嗯，你等我。”王知南的嘴角上扬，这样一看起来就和帅气沾边了。
这一次，他没有掩饰，补充道，“杨进北，很高兴……我的相亲对象是你。”
说完，他朝她点了点头，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
杨进北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许久没有动。
晚风吹起她的长发，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心里反而暖烘烘的。
她拿出手机，点开和闺蜜周晶的对话框：
“姐妹，不出意外，我下个月就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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