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叔眼中闪过惊惧,将几人看了又看:“这是大不敬,庭深已经身故一年有余,尸体都变成骨头了,你们还不放过他吗?”
百里珩语气转冷:“是我们不放过他,还是他不放过我们?如果大牢里那位真的是叶庭深,你就不想知道他是如何死而复生的吗?”
常叔仍有迟疑:“你们确定那是庭深?”
成丰道:“他声称是叶庭深,不论是或不是,都得有个结论。”
常叔垂下眼睑,重重叹了口气:“我活了这么些年,从未听过死去的人还能活过来。当年是我将叶家一一收殓的,我怎么能不知道棺材里有没有人?但我希望你们说的是真的,我一直觉得是我当年没有照看好他,要是我能多劝劝他,或许他就不会喝那么多酒。要是我早点出门找他,或许他就不会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街上。唉,庭深那孩子,要是,要是还在世上就好了。”
常叔将他们带去了城郊的一片墓地,墓地四周荒草丛生,他沿着边缘走了约莫三十步,面前并排放着三座墓碑:“就是这里了,当初了为了让庭深下葬,我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才将他和老爷夫人葬在一块儿。”
墓碑字迹清晰,周遭比其他无人问津的荒墓整洁许多,看来常叔经常来收拾。
众人在叶家墓碑前上了香,百里珩带来的劳工拿锄头、铲子将土挖开,从地下一米处刨出了一座普普通通的木棺。
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江焕退后几步掩着鼻子静静观望。
棺材轰然揭开,江焕偷偷越过身前的人影向棺内瞥了一眼,棺内经年累月积了不少淤泥,泥里凌乱地露出些白花花的碎片和蛆壳。
她胃中一阵翻涌,忍不住退到一旁干呕起来,好不容易将缓和过来,急急喘了几口气,心中默念: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百里珩闻声睨了她一眼,也未给予宽待,对身旁问道:“请的仵作呢?”
一个跟在众人身后的官吏走上前,向百里珩作揖:“小人在。”
“去看看怎么回事。”
仵作带上皮手套伸入淤泥中细细摸索,将遗骨从棺材里捞起来,小心翼翼放在竹席上,串成人形。
待他清扫擦拭干净,细细查验半晌,向百里珩回话道:“这具白骨骨质重,骨盆粗糙而厚实,盆腔较小呈倒三角型,是一名青年男子,腐化程度来看,死亡时间距今约一到两年。”
常叔浑浊的双眼猝然亮起,望着两具白骨,激动得声音发颤:“是了是了,少爷是一年多前死的。”
仵作不知道前因后果,将几人瞟了几眼,又问道:“大人,可还有其他线索要查?”
百里珩沉吟道:“叶庭深死前曾遭受过毒打,卧床数月,身上或许有伤。”
仵作点点头,“如此,需要准备些许麻绳、一柄红伞和二升酒五升醋。”
天色不早,只能等第二日继续。
侍卫取来他要的东西,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带着人在附近的荒地刨出了一个地窖,用柴火将地窖烧热。待东西到位,用麻绳将那具男性尸骨串起,将炭火移除,倒入酒醋,将尸骨放入地窖中盖上草垫。
约莫两个时辰后,日头正盛,仵作指挥人将尸骨抬到一处阳光直射的空地,将红油伞撑开。日光透过红油伞笼罩在尸骨上,整副尸骨仿佛均匀地披上了一层暖色袈裟。
仵作凑近细看片刻,眉间越拧越深,半晌对百里珩回禀道:“大人,此为红伞验尸法,若是骨头上原本有伤痕,通过红伞的投射,就会呈现出暗红色血廕。可是这具男性尸骨上并无明显的痕迹,生前应当未遭受过外伤。”
此话一出,成丰与张望的常叔皆是一惊。
常叔双目圆瞪,惊愕地望了一圈:“究竟是不是庭深?”
谁也无法作出结论。
百里珩向仵作吩咐道:“今天发生的事,不要与任何人说,包括杜知州,你可明白?”
仵作一怔,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午后,百里珩与成丰去找那具男尸的线索,江焕早早回到了兰心客舍休息。她之所以如此心安理得地退下,是因为按原书剧情,他们这一次定会无功而返。
一具骸骨化的尸身,哪是一朝一夕能查出身份的,于是他们会陷入一个骑虎难下的局面,只能带着常叔上京相认。
江焕就像做工到一半出来摸鱼,一回月影轩就见戚惜在书案前研墨抄写。她正在抄《论语》中的“为政”,握着毛笔的手指如葱白,字极为俊秀,如行云流水、潇洒俊逸,让某文曲殿的编辑看了为之动容。
没想到戚惜居然写得一手好字。她看戚惜的目光都亮了几分,心中不免升起一丝困惑:字代表着一个人的脾性,这样好的姑娘留给百里珩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不过她很快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她再怎么优秀也只是小说人物,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戚惜见她望着自己愣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毛笔道:“阿姊,我随手抄几句诗词,让你见丑了。”
江焕诚心感叹道:“这么好看的字哪里丑了?我要是能写出这样的字,我巴不得贴满整间屋子。”
戚惜一听,灵动的眼睛露出笑意,有些嗔怪地瞄了她一眼,唇角勾起:“谢谢阿姊夸赞。”
江焕许是这两天陪着断案有些疲惫,心中竟然有种如沐春风的滋味。
“阿姊,今天天热,我吩咐客舍的伙计做了些绿豆糖水,给你消消暑。”戚惜从厅内的桌上端来一盅绿豆汤,又递给江焕一只汤匙。
绿豆汤盛在青瓷碗里,沾上了瓷碗的凉气。江焕抿了一口,清凉甜腻的滋味一路滑入胃里。这种滋味实在太好,她都有点不敢看戚惜的眼睛。
“好喝吗?”戚惜托着下巴问。
江焕垂眸点点头。
戚惜转身又去翻看她的四库全书,江焕望着她的背影,用汤匙百无聊赖地在碗里划拨,内心又不平静了,她在文曲殿做牛做马几百年,家里也没个人照顾。
——要是能将戚惜带回去就好了。
——真羡慕百里珩。
江焕算着日子,等百里珩与成丰调查两日后,才再次敲开风吟阁的门。
百里珩身着暗紫色绸衫坐在软塌边,正端着一盏茶,抬眼向她看来。眸色如往日一般晦涩不清,这两日约莫是没有休息好,眼睑下多了两片青色的阴影。
江焕从门外踱步进来,目光越过隔档的帘帐,与窗边那一袭冷肃的身影一撞,蓦然撇开目光。
就在她悄然垂眸时,百里珩冷着脸沉声道:“戚夫人,你这两日去哪儿了?”
成丰有些尴尬地看了他一眼,退到帘帐旁装作看向别处。
江焕施施然走至内室,她今日身着一袭纹紫荆花裙衫,点缀的颜色与百里珩身上的相撞,让他喉头一滚,眼神越发暗沉。
江焕向他行了一个礼,玩笑道:“我怕戚惜一人在屋里烦闷,这两日都在陪她,王爷难不成是想我了?”
随意望向别处的成丰忽然看过来,眼中闪过惊惧,而后又恍恍惚惚地去看百里珩。
百里珩对她的语气感到不悦,蹙眉沉声道:“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我说话?”
江焕收起表情,躬身正色道:“王爷恕罪,我答应了帮王爷却私下离开,是我不对。请王爷责罚。”
百里珩轻呵一声,微眯了一下眼:“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罚你?”
江焕垂首咬了咬嘴唇:“王爷,我发誓我再也不擅自离开了。我若是再自作主张,我就......我就......”她抬起头瞥了一眼身旁的成丰:“就罚我和成丰一样在外头守夜。”
成丰一听,僵硬的嘴角抽了抽,慌张地望向百里珩:“这......这使不得啊,王爷......”
百里珩的眸光在两人身上沾了沾,眼中风雨欲来,似乎又阴沉了不少,但面对两人一唱一和,终究只能拂手道:”够了。你知错就好,下不为例。”
江焕起身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抬眼忽而与百里珩的目光对上,笑容立刻褪去,严肃地问:“成大人,你们这两日可有进展?”
被点名的成丰看了一眼百里珩,见他没有阻止,答道:“我们这两日调查了前些年叶庭深读书的同窗和生意上的同僚,尚在济州城内的皆没有异常,离开的济州的也派人去查了,还没收到消息。”
江焕点点头。
成丰问:“戚夫人可有别的想法?”
江焕思量道:“你们当初为何会来济州调查叶家?”
成丰答道:“因为叶庭深身上有古怪。”
“没错,在常叔的故事中,叶庭深家破人亡,作为济州乡试第一,却无法进京赶考,精神每况愈下,最终酗酒冻死街头。在盛京调查此事的官吏眼中,却是叶庭深在两年前考取乡试榜首后失踪,于一月前入京在卷云楼做杂役,碰巧惹上了郑太师之子意外身亡的案子。
“这两者之间,相隔了一年多的时间,若是大牢内真是叶庭深本人,那这一年多的时间他去了哪里?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吧?”
百里珩挑眉道:“你倒是聪明。”话听上去是夸奖,语气却有些不清不楚。
成丰解释道:“戚夫人,那人要是能开口,我们就不会来这一趟了。”
江焕再次提醒道:“若是叶庭深这条线索查不下去,那叶苗呢?她失踪后去了哪里?”
成丰闻言看了百里珩一眼,紧绷的神色一松:“戚夫人,实不相瞒,这一点王爷也想到了。他昨日便吩咐人去查城郊那间院子,今日准备亲自去一趟府衙。”
江焕随着他的视线看向百里珩,百里珩端起茶盏,垂眸撇了撇杯中的浮沫,神色无常,仿佛并未听见成丰说的话。
江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方才问他们有什么进展不说,等她自顾自地表演完才说,约莫是百里珩有意瞒着她。
江焕扬起客套的笑容:“王爷英明,我想到的他一定早就想到了。那间院子是什么情况?”
原来百里珩早就料到那具男尸身份难以排查,开棺第二日便着手去查叶苗失踪的线索。常叔提到的那间院子,据说是盛京达官贵人在济州的私宅,平日戒备森严,鲜少见人进出,寻常百姓哪敢靠近。
更何况,这间院子一年前走水,烧得干干净净,如今人去楼空,成了一座死宅。
就在成丰给江焕讲这几日调查的结果时,几人已走到知州衙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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