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江焕从楼梯上来,已恢复恭恭敬敬的模样,向他屈膝作揖:“王爷,真巧,您也出来透气呀。”
百里珩沾上酒气眼角微微泛红,抬起薄薄的眼皮斜睨了她一眼:“戚夫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语气虽然平静,却叫江焕听出了一丝不耐烦。
——得。济州的怀疑还没洗清,现在又撞枪口上了。
江焕是偷跑出府的,原是想来案发地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没想到和百里珩想到一块儿去了。她对百里珩的问题避而不答,问道:“王爷,我听说您带常叔和王邈去了一趟大牢,却没有将牢里的人放出来,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夜色愈加浓郁,江面吹来簌簌寒风。卷云楼点上了火烛,幽幽灯火照亮了楼阁,却在他们周围留下了一片阴影。
百里珩轻呵了一声:“戚夫人,你若真这么聪明,当年为何执意要嫁给谢央?”
怎么扯到戚悦嫁人的事上了?江焕咬唇不语,明媚的眸光幽幽转黯,像是被勾起了心中往事,垂下眼睫欲诉还休。
百里珩心头莫名涌上一丝烦躁,冷眉道:“罢了,你不必同我说,我对你和谢央的事没有兴趣。”
江焕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没想好应该怎么编排,不知百里珩为何突然提到谢央,难道是在试探她?她有些懊恼地拧起眉,今日不该出门的,可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她转而问道:“王爷,大牢里的那人究竟是不是叶庭深?”
百里珩瞥了她一眼:“戚夫人觉得,他是还是不是?”
江焕定定的望着他的眼眸,不由露出诧异的神情:“难道不是?可是,如果他不是叶庭深,这说不通啊。”
百里珩不语,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江焕眨了眨眼睛,目光低垂道:“他若不是叶庭深,怎么会带着叶庭深的浮漂?他若不是叶庭深,为何冒认叶庭深的名字?他若不是叶庭深,怎么会恰好失手杀了郑斌?”
百里珩反问:”如果他是叶庭深,这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江焕一哽:“也不能这么说。不过如果他是叶庭深,这一系列的事件就可以串联起来了。叶庭深发现自己逃不出济州,于是想了一个法子假死脱身,中途发生了什么意外,不小心被魏霖看见,导致魏霖精神恍惚被灭口。他辗转来到盛京,躲在卷云楼伺机而动,在见到间接害死妹妹叶苗的郑斌时,心生一计,将他推下卷云楼伪装成意外。”
百里珩眉间微蹙,目色沉沉,思忖道:“这世上真会有如此凑巧的事?叶庭深就算有法子假死脱身,总不可能改头换面,连常叔和王邈都认不出来。再说,他是为救白釉姑娘才和郑斌起的争执,他不可能连这个都事先预料到。”
江焕点头称是,眸光一变,故意说道:“王爷,您劳累了这么些天,也该歇息了。我看大牢里那人应当就是个江湖骗子,不知从哪儿听来了叶家的事,当成了保命金牌。如今线索断了,这件事就是一桩悬案,再查下去也查不出什么,不如就此作罢。”
天边最后一丝日晖坠入江面,黑夜席卷而来,伴随着滔滔不绝的江水拍打在岸边。
天边无月,唯有星子半点。百里珩的眼眸随着昏沉夜色愈加深邃,带着些许寒意,落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
百里珩不觉心中烦闷,更有一种翻江倒海的撕扯,先前皇兄让他不再插手此事,他只觉郁郁不欢,而戚夫人的话,却让他添上了一丝愤懑,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浅浅呷了一口酒,喉头滚动,一股热流顺着喉头一路烫到心里。
酒杯在江焕脚边炸裂,惊得她退后一步,瞪大了眼睛看着百里珩。
百里珩抬起泛红的眼睛,那双狭长阴戾的眼眸深邃如漩涡让人难以自拔,下一秒他勾起冷酷的薄唇,厉声道:“滚!”
仿佛地狱爬上来的修罗,瞬间扼住了江焕的喉咙。她约莫是被吓到了,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眼角强忍着一丝委屈。
百里珩再次向她看来,眼中的漩涡已不似常人,仿佛被无尽黑暗所吞噬。
江焕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区区一个纸片人凭什么对她大吼大叫?但她尚存一丝理智,知道百里珩是个不正常的,他随时都有可能走火入魔。
江焕忍着怒意跺了下脚,狠狠瞪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我不跟你计较!”,然后扬长而去。百里珩看着她的身影走出卷云楼,步履生风,走入长街人流之中,直到消失在街角。
江上吹来的风愈来愈冷,将他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卷云楼厢房里透出暖色的火光,似有客人吟诗作对,把酒言欢,热闹非常。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觥筹交错,鼓瑟笙箫,轻柔婉转,余韵悠长。
百里珩握紧了阑干,幽沉的眸中突然闪过一缕亮色。
不,线索还没断。
“善文善武!”
两道黑影立即出现在他眼前。
“去查查白釉。”
隔日,是戚惜返回书院上学的日子。江焕正愁找不到理由出门,于是打着多陪陪戚惜的借口送她去书院。
马车抵达学堂门前时,一辆车厢裹着锦缎的马车正徐徐转动车轮离开,车头垂坠的一只金铃铛随着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焕落车,目光遥遥追着那辆马车行径的影子,一边伸手欲将戚惜从马车上扶下。
戚惜望着江焕伸来的手,眼中似有责备地剜了站在阿姊身侧的玉芝一眼,玉芝随即低下头上前搀扶。
戚惜仍旧不悦,在落车时将身体重心压在了玉芝的胳膊上,只虚虚在江焕的手上搭了一下。
江焕没注意到戚惜与玉芝之间的小动作,尚在思忖方才那辆马车不知是哪家公子小姐的,装饰得如此招摇。
戚惜小声提醒道:“阿姊,那是邹家的马车。”见阿姊依旧困惑,在她耳边道:“应当是邹侍郎家邹衍的马车。”
江焕恍然,这间书院是盛京最好的夫子创办的,盛京许多高官显贵的子女都会在此上学。
守在门前的书童道:“戚二姑娘,里边请。”招呼侍人接过戚惜带来的包袱和书箱,将她们领进门,曲折的回廊一路通向门厅、学堂和斋舍。
女舍四面房屋,将庭院围在中央,门前镶着一圈蜿蜒的木廊桥。
江焕随戚惜入门,巴掌大的房间一览无余,比不得府上精致的装潢,唯有一桌一床与一木柜。
门外传来吱呀一声,伴随着:“是戚惜妹妹来了吗?”
穿着淡绿色荷花暗纹长裙的柳朝朝从门外探出身来,发髻上的珠玉坠子在耳旁摇晃。她看见江焕先是一怔,而后端正了身体,抿嘴笑道:“原来戚夫人也来了。”
戚惜在屋内解释道:“阿姊送我来书院,看看学堂和斋舍什么模样。朝朝,你什么时候到的,可都收拾好了?”
柳朝朝点点头:“我只比你早一步,屋内都收拾好了,下学后你可以过来找我玩儿。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先去学堂等夫子,晚了可是要受罚的。”
戚惜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从书箱内挑了几本书,向江焕匆匆道别,与柳朝朝一同向学堂的方向走去。
江焕也悠悠向学堂走去,此书院占地不小,园林风景如画,远离喧嚣、清新雅致,是个读书的好地方,走至半道撞上了从回廊另一侧走来的夫子和他的书童。
夫子穿着一身清正的云袖白袍,上了年纪,走路忽快忽慢,见江焕停在廊边等他,眯着眼睛目光在她面上一转儿:“你是?”
江焕行礼道:“陈夫子,我是戚惜的长姐。”
夫子听说过戚家的事,眼中划过一丝了然:“原来是戚夫人。有何事?”
江焕委婉道:“戚惜先前一直请先生来家中教习,转来书院几月,想问问夫子她近来的学业如何?”
夫子捋了捋胡须,道:“小姑娘看上去文静内敛,平日里并不打眼,但甫一开口便能听出有些见解,我看她前些年在府上打的基础不错。”
江焕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如此就好。”
“但......”夫子话音一转,让江焕又紧张起来:“怎么?”
夫子唇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无碍,只是我看她对治国之理颇有兴趣,与男儿论道言语、气势也不逊色,应当是受戚学士的影响吧。”
这倒是超出江焕的认识,她泰然道:“夫子谬赞。戚惜是家中小女,父亲与我对她疼爱有加,只希望她能顺心如意。如今她想入书院读书也是好事,只是她学识尚浅,还需多多向夫子潜心学习。”
夫子点点头:“不错不错。若是戚夫人无别的事,老夫便先去堂上了,那帮学生该等急了。”又转头对跟着的书童道:“你留下送送戚夫人吧。”
江焕侧身让开:“夫子,请。”
远香堂为一四面开阔敞亮的屋宇,四周栽种青竹兰草,日影横斜,竹柏越过围栏,映在学生的锦服、案几、书页上,像是一剪清新的纹样。
“戚二姑娘,你来上学怎么还带着姐姐?”在案几后落座的几个少年不怀好意地望着戚惜,戚惜挺直了身板,刚要开口,只听砰的一声,一卷书卷砸在了其中一名少年的肩上,吓得他脖子一缩。
“说什么呢?”后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方才还将双腿搭在书桌上,抱着双臂翘起椅子,闭着眼睛假寐的柳不迟,睁开一只眼睛冷冷瞥向几人,身下翘起的椅子缓缓归位。
少年们知道柳不迟年纪小、性子张扬,不满道:“柳不迟,你什么意思?”
柳不迟将靠在桌上的腿收回,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几人,虽然年纪小可个头却并不低,拢下的阴影映在他们的衣袍上,好似将他们压了一头。
柳不迟轻笑一声,挑了下眉,语气带着挑衅:“你说我什么意思?”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出自《自遣》唐·罗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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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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