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陆章已离开大理寺。”善文来报。
“派人暗中跟着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立即来报。”
“是。”
百里珩从大理寺走出,侧身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戚夫人。她一双细眉微微蹙起,眼睫低垂,眼眶通红,拿着帕子轻轻拭泪,不时小声啜泣。
百里珩黝黑的眸中无甚波澜,只在回身时幽幽道:“你信了陆章的话?”
江焕一怔,红着眼眶,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百里珩,仿佛在控诉他在如此悲惨的故事前,还能质疑真假。不论真假,于她而言都是假的,可假的难道就不能动容?
百里珩行到马车前,留下冷漠的背影:“陆章是个没上过学的混混,你不觉得他方才的故事,太有条理了?”
江焕这才四处一望,发现自家的马车不知去哪儿了,她若是不抓住机会,恐怕就得一个人走回去了。
就在百里珩在车上坐稳时,垂下的帘子突然一掀,江焕堂而皇之地挤了进来,坐在马车一侧。为了不给百里珩将她丢下去的余地,江焕赶忙问道:“王爷是觉得陆章在说谎?”
马车的车轮悠悠向前滚动,百里珩错失了让戚夫人下去的良机,他将她的小心思看在眼里却没有戳破,不紧不慢道:“院子的人花了一千两银子买下叶苗,不会让她轻易死去,像这样的地方,想要摧毁一个人的意志,什么下作手段没有。叶苗进了院子,连生死都由不得她。”
或许是百里珩的话重了,江焕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愈加苍白。
百里珩语气缓了缓:“陆章一定有所隐瞒,他就是为了埋伏郑斌才会混进卷云楼,可他是怎么知道郑斌会去的?”
江焕跟着他的话冥思苦想:“光靠陆章肯定不行,或许他认识席上的其他人,提前告诉他的。”
百里珩目光越发幽深:“还有叶庭深的浮漂怎么会在他手上,他与叶庭深没有交集,怎么会想到冒充?”
江焕理所应当地答道:“陆章与叶庭深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有叶苗。他想替叶苗报仇,将叶家的冤案捅到天子脚下,可是他如何能接近圣上?”
百里珩顿了一下,眼里划过一片亮色:“只有先杀了郑斌,把事情闹大。”
“叶苗有没有可能还活着?”江焕突然问道。她一直以为这个案子是围绕真假叶庭深展开的,最终的反转一定会落在叶庭深究竟如何死而复生上。但是没想到叶庭深真的死了,陆章假冒叶庭深极有可能是为了掩盖其他事情,譬如叶苗的踪迹。
百里珩问道:“叶苗如果还活着,你觉得她会在哪里?”
江焕垂眸沉吟道:“如果我是叶苗,我一定想亲眼看见郑斌在我面前死去。”
她忽而抬眼带着一丝惊疑看向百里珩,与他深沉的目光对上时,两人立即明白他们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们忽略了一个人。”
白釉。
马车停下,门帘突然被撩起,外头的日光还没来得及将车厢照亮,就被一魁梧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不是说去府上商量吗?怎么从大理寺的方向......”成丰话语一顿,惊愕得望向端坐在车厢一侧的江焕,须臾才恭敬地在另一侧坐下,颔首道:“戚夫人。”
临安王的豪华马车虽不至于局促,但两个成年男子的体型也让车厢内看上去有些拥挤。在如此情形下,成丰有些憋屈,又想到这辆马车好似就是之前百里珩让他大清早去宫外树林接戚夫人时的那辆,顿时如坐针毡。
王爷性格狠戾,手段决绝,平日连能近身的侍人都没有,怎么会允许戚夫人一路跟着?
成丰恍然看了戚夫人一眼,戚夫人虽然嫁过人,但年纪不大,家世姿容品性皆不错。他顿时心中大彻大悟,看来英雄难过美人关,王爷这是要栽。
马车再次停下,这是到了百里珩府上。
几人从马车下来,成丰见江焕随百里珩走入宅中,百里珩竟也没有阻拦,更加笃定了心中所想。
百里珩暂住的宅院宽敞阔绰,几人一路行至正厅,未见到一名侍者,只在厅堂坐下后才有一年轻男子上前端茶倒水。
成丰听他们讲完陆章的事,手中杯子的茶都凉了,他无心喝茶,将杯子又搁置在一旁:“这是真的?叶苗还活着?”
“这只是我们的猜测。”百里珩道:“就看陆章离开盛京前,会不会与真正的叶苗联系了。”
“陆章冒充叶庭深,可真有他的。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报官?”成丰郁闷道。
江焕道:“说来叶家父母和叶庭深都算是知州害死的,你若是叶苗,怎么可能再相信官府?”
想来陆章还在济州时,应当也曾冒充叶庭深去找过魏霖。叶庭深知道魏霖对叶父的迫害,但叶苗未必知道,他或许是受叶苗的嘱托去魏霖要一个真相。魏霖以为叶庭深借尸还魂,于是一边通缉陆章,一边找人去叶家掘坟。他做了亏心事怕被鬼缠上,陆章埋伏在叶家祖坟边装神弄鬼,他就吓破了胆。
此时魏霖突然向杜沅康辞官,还说自己见到了叶庭深,杜沅康和沈志中自然不会放过他。
成丰一怔,默默点点头,半晌问道:“王爷,圣上那边......”他瞥了戚夫人一眼,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焕心里有数,起身对百里珩作揖:“王爷,今日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她今日来追平了进度,也算有所收获。
百里珩颔首,门外候着的侍者上前带江焕出府。
戚夫人离开后,成丰接着道:“王爷,圣上在这个时候将我支走,连着几天让您不必上朝,是不是不想继续彻查此事?”
百里珩喉头一滚,垂眸道:“没有的事。”
成丰疑惑道:“怎么没有?您查出了沈志中和杜沅康这些年在济州为虎作伥,迫害百姓的证据,圣上没有一点表示,朝堂上也无人议论,这太奇怪了。”
百里珩哪能不知他所说的情形,但他不在盛京许多年,除了一批与他出生入死的将士外,他手上能用的人寥寥无几。何况,他与圣上是亲兄弟,本不该疏远至此,他始终怀有一丝希冀。
见他未答,成丰着急道:“王爷......”
百里珩抬眸,目色平静地告诫道:“成丰,不可妄议圣上。”
成丰眸色一变,垂首道:“是。”
百里珩如湖水幽沉的眸子浮起一圈波澜,沉声道:“这件事还没完,圣上密而不发许是对的。我虽放走了陆章,但是否能将他身后的大人物钓出来,还未可知。成丰,我今日去大理寺的事圣上很快就会知道,之后只有靠你了。”
成丰颔首:“明白。”
派去跟踪陆章的侍卫每日回来禀报,陆章回到卷云楼领了月钱,在城外找了一处简陋的草房住下,把所有的钱拿去换了一袋米和两只鸡,过的清简,并无任何异动。
一连几日江焕没有再去找百里珩,而是打着上街看铺子的缘由,找到了白釉的住处。
白釉住在盛京一处客栈内,这间客栈位置偏僻环境朴素,但乐得清静,也便宜划算。她包下了一整座楼阁,还雇了一名丫头照顾起居。
江焕记得约莫是在这里,百里珩因疏忽遗失了重要的证据,让这桩案子差点变成了悬案,也让朝中一些老臣对他颇有微词。
白釉一直闭门不出,只有傍晚无人时会走到凭栏处向远处眺望,她始终带着幕离,看不清面容,但身姿窈窕,气质动人,让江焕想起了天庭的同僚。
江焕在客栈后门的小巷蹲守几日,算着时间所剩不多,愈加谨慎小心。夜间凉风习习,浓云滚滚而来,如饕餮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了月亮的光彩。
周遭的风似乎大了些,吹得地上落叶、尘土飞扬,江焕避开头去。在她躲避大风时,余光突然瞄到小巷入口出现了一个黑影。
什么人?
江焕冒着大风拧眉向他望去,黑影身材刚劲,抱着双臂立在巷口如一座纹丝不动的石像,昏暗中看不清容貌,却散发出一股迫人的气势。
江焕摸不清是敌是友,浑身悄然绷紧,紧紧盯着他的动静。
风依旧怒吼,卷起江焕脚边的落叶,速速向巷口涌去,继而从黑影的身侧溜走。
须臾,他黑色的长靴向前迈了一步。
江焕尚在揣摩此人是何人,他突然提身而起,一招一式孔武有力,瞬间逼至她的眼前。江焕几乎是靠本能接住他这一掌,两人都有试探之意,未尽全力。
冲击的震荡将两人陡然分开,江焕回过神时脚下已向后挪移数米,在地面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痕。
巷子里空间狭窄,飞旋的气流将墙上的瓦檐掀开,砸在地上发出脆裂的声响。
江焕纵身跃上墙头,沿着墙疾走,没想到黑影紧追不舍,在身后拽住她的袖口,将她拦了下来。两人于瓦檐上单手过招,天边浓云渐渐消散,月色透过稀薄的云雾,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小楼的墙面上。
风起,人影与树影交错,莹莹绕绕,恍恍惚惚。
那人身手不俗,几招之下,江焕竟也没有占到便宜。
她速速向后退去,一手掩住了自己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一手紧握中书君,在空中画过一道波浪,无形中灵力震荡,霎时间涌动的气流向那人横扫而过。
那人看不见灵气,立在屋檐下一动未动,无形的灵力如滔天的海□□嚣着向他扑去,却在触及他身体的刹那,化为一缕清风飘散。
江焕愣在当场,她的灵力怎么又不管用了?
霎时间,那人已闪现在她面前,近身交手、赤手空拳,翻涌夜色中,屋檐上的两道黑影再次缠斗在一起。
江焕一介文官,会的都是花拳绣腿,不用灵力怎么打得过?她越打越焦躁,心想这是什么狗屁设定,凭什么神官在书里打不过一个凡人?
两掌相撞,轰然一声爆发出刺眼的光芒,顿时照亮了两人的面容。
原本聚精会神的两人同时撤掌,猝然向后一步,神情皆恍过一丝错愕。
“戚夫人。”
“王爷......”
百里珩一身黑色夜行服,将他的行迹隐藏在夜色中,如果不走近,根本难以分辨。
江焕觉得不妙,她站直了身子,下一秒从墙头跃了下去,拔腿就跑。未跑出一条街就被百里珩截住,他眼中阴郁低压的神情让她呼吸急促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百里珩沉声问:“你会武?”
江焕不敢与他对视,恐叫他看出端倪,喉头一滚,张口就要胡诌。
“又想骗我?”百里珩靠近了一步,盯着她垂下的眼睫,声音透出一丝危险。
江焕咬了下唇,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怎么不说话?” 百里珩又走近了一步,与她近在迟尺,吐息之间他低沉的声音像羽毛拂过她的耳畔,她的耳垂瞬间红了起来。
她撇开头看向别处:“我没想好怎么解释......”
百里珩深邃的眸子落在她白净的脸颊上,因为紧张,她的身体微微发颤,像只受伤的小鹿。但在他眼中,戚夫人就像包裹在一团迷雾之中,他始终看不透她。
“那就好好想。”低压的声线恍若夜里出没得鬼魅,虽然江焕不怕鬼,但心里还是狠狠一揪。
然而剧情并没有留给她太多思考空间,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爆发式的巨响。
江焕转头望去,天边红光一片。
“不好!”她来不及解释,飞身向客栈奔去。她在此蹲守几日白釉都没动静,怎么她刚一离开就出事了?江焕不由在心里埋怨起某个始作俑者,不愧是男主,一出现就会触发新的剧情。
百里珩紧随其后,一声哨响,黑暗中顿时降落几道黑影。无需他多做吩咐,又四散而去。
火光从三楼透出来,沿着梁柱渐渐吞噬了整座木质结构的小楼。火海翻涌,将小楼掏空,垮塌的巨大声响如天崩地裂,引来附近的百姓驻足观望。
江焕飞奔至熊熊燃烧的客栈前,脚步一缓,又作势要向前冲去,被身后的百里珩拦腰搂住,吼道:“你想干什么?”
江焕眨眨眼睛:“救人啊!”
“火势这么旺,你冲进去是送死。”
“谁要冲进去了?”江焕将他一把推开,转了个方向:“你跟我来。”竟然绕到了小楼后面。此时三楼凭栏处尚有一处未被火光侵蚀,一道盈盈如月的白色身影坐在阑干上,无尽夜色倒映在她眸中,她娇俏可人的脸上透着不同寻常的红晕,神色凄然。
见江焕与百里珩两人急急忙忙赶来,她没有露出惊讶,眉目之间是深深的倦意。好似她做完了该做的事,就要化成蝴蝶飞走了。
“白釉!”江焕呼喊道:“白釉!”
她淡然地瞥了江焕一眼,眼中无尽的黑色没有一丝波澜,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江焕挥舞着双臂靠近:“白釉!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是无辜的,你不该遭遇这些事情!但事已至此,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白釉望着她,未被她的话触动,神情透着木讷。
“想想陆章!他为了你做了多少事情!若是你没了,他还会苟活在世上吗?”
“你认识陆章?”白釉总算开口。
江焕点点头:“陆章已经被放走了!郑斌虽然死了,但是真正伤害你,伤害那些姑娘的人还逍遥法外,你不想亲眼看到他们受到处罚吗?”
白釉眼波一动,怆然道:“我想啊,可是我应该看不到了。”
“你能看到的!”百里珩沉声道:“本王一定会彻查此事,给你一个交代。”
白釉微微倾身,似乎想要看清百里珩的容貌:“你是?”
“我是临安王百里珩,此前我前往济州查明沈志中、杜沅康贪赃枉法、迫害百姓之事,他们两人已经下狱,从重判处。白釉姑娘,郑斌虽死,但这件事还未结束。他们能在济州建一间院子,便能在天下任何一个地方建无数间同样的院子,若是不将幕后之人揪出来,还会有多少姑娘落入魔掌?”
白釉眼中划过一丝希冀,却又垂下眼睫喃喃:“不......”
她抬眼望向他们,眼中不再是混沌的黑色,而是映着融融火光:“就算我不在了,也请您一定要继续追查下去,让幕后之人付出代价!”
汹涌的火势扑向白釉,她身下的阑干猝然断裂,她就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蝴蝶从三楼跌下。
百里珩飞奔上前接住她下坠的身体,两人一同重重跌倒在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